4月21日上午,我正在开会,手机突然强烈地震动起来,我知道是新短信到了。
悄悄打开一看,我的心立即紧缩了一下:“宋老师,请看报纸,丛飞昨天晚上去世了,可惜啊!”
短信是曾经和我一起采访过丛飞的记者小陈发来的,我知道,他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沉重。
我们采访丛飞的时候,丛飞的病已经很重了,但他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依旧是大家在荧屏上见过的真诚、灿烂的笑容,还有恳切的话语、略带嘶哑但却婉转、轻柔、饱含深情的歌声。
采访过后那几天,我们一直在谈丛飞,谈他的183(包括他自己的两个女儿)个孩子,谈他受病魔摧残的痛苦和坚强,祈祷他年轻的、充满爱的生命能战胜死亡。
但丛飞还是走了,带着千千万万人的祝福走了。我心神不宁地开完会,我想写点儿什么,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静下来,才能在今后的日子里,和远在天国的丛飞聊聊天,对对话。
一次短暂的采访,能那样牵动我的心,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在我20多年的记者生涯中,还是少有的。
这些年来,歌手、歌者、歌唱家采访得多了,但老实说,在丛飞得病之前,我不知道他的大名。
大约是去年五、六月吧,在报纸上看到关于丛飞的报道,我一下子就给吸引住了——不是因为他的美妙歌声,而是因为他的爱心义举:有过童年为交不上学费而被老师请出教室经历的丛飞,先后用歌唱赢得的300多万元,支助了170多个贫困学生,已经到了倾情倾囊的境界。而让我揪心的是,他患上了癌症,而且是晚期。
当时我就萌生了一个愿望,想见见这位歌手。他就在深圳,但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想不到天随人愿,我因为拍摄广东省红十字会的专题片,到了深圳。而深圳红十字会的义工组织在全国都有影响,丛飞就是其中的突出代表。
提起丛飞,深圳红会的员工都十分感慨:真是不简单啊,自己都病成那样了,还想着他支助的孩子们。这几个月社会各界给他捐的款,大部分都让他拿去给贫困学生了。
于是我更想见丛飞,想听听这位五星级的资深义工有什么愿望?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也想当面送上美好的祝愿,哪怕这份祝愿有些单薄,或者淹没在祝愿的大海中,也是一朵浪花。
深圳红十字会的李副会长一口答应了我的要求,她说丛飞一直在住院,只要身体状况允许,他会接受采访的。他是我们深圳义工的骄傲。
但反馈的消息令我沮丧:丛飞的主治医生坚决不同意丛飞在近段时间接受媒体的采访,因为正在化疗期间,丛飞的身体很弱。
我们摄制组的人都无计可施,在这种情况下,医生的话一定得听。我们只能带着遗憾和牵挂离开。
两个月后,我们接到通知,省红十字会将在2005年12月中旬举办“构建和谐广东,红十字之光”大型文艺晚会,晚会上要给广东红会首批“爱心大使”颁发证书。在七名“爱心大使”的名单中,我看到了丛飞的名字。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询问:丛飞来参加晚会吗?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我立即提出想采访他,几句就行。因为在反映广东红十字义工的段落中,丛飞不说几句该是多大的缺憾啊!
红会的有关领导告诉我,尽量安排,经过治疗,丛飞的病情比较稳定,但还是虚弱,到时由医生和父亲陪着他来,接受证书的环节一结束,就要马上回深圳。
不管怎么说,采访的事有机会了。我打定主意:万一丛飞没有时间接受采访,我们也要拍好他的镜头。
晚会举办的当天下午,我们摄制组提前去了中山纪念堂。拍摄其他的场景和人都安排好了,就是丛飞还没落实。
直到晚会开始前10分钟,我才得到准确消息,丛飞抵达广州后不大舒服,现在吃过药了,马上进纪念堂的贵宾室休息,采访的事已经和他说好了。时间很紧,大约半小时后他就要去后台准备。
我们四个人赶紧带着一应设备往贵宾室跑,丛飞没到。选好位置,布好灯光,摄像机也架好了,丛飞才和几个人一起走进来。
和丛飞一起来的深圳朋友心疼地说,刚才进纪念堂时耽误了好一会,验票的服务员不肯放行,解释说这是丛飞、是今晚的嘉宾、身体不好云云,还是犹豫。等接的人气喘吁吁跑来才解围。
丛飞心平气和地连连摆手,说没关系,人家也是负责。
看得出来,丛飞走路有点慢,微微喘着气,脸色也不大好。红会的胡主任把我们一一介绍给他,他的脸上立刻荡开了我们从荧屏上已经熟悉的笑容。
握手的时候,我觉得他的手有些凉,就说:“丛飞,谢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咱们聊几句就行。”
“宋老师,别客气。我没什么事,现在就可以开始采访了,你看我们要谈些什么?”
我把他带到摄像机前的沙发,看他坐下去有些困难,赶快扶了他一把,他道了谢,告诉我,癌症已经转移,他的腿脚老疼,只能慢慢来。他平静得像在说一次感冒,我的心却有被撞击的感觉。
担心丛飞的身体,我说咱们就讲一个问题:今天要接受“爱心大使”证书,你是怎么想的?过去身体好,做善事理所当然,现在有病了,为什么还坚持做?
丛飞整理了一下仪容,对我说他不想让大家看他病病歪歪的样子,对着镜头,就要精神十足,笑摸笑样的。果然,他说话的时候始终笑着,记得最清楚的,是他轻描淡写地说他之所以总做好事善事,就因为做习惯了,几天不做就觉得不自在。前几天他又筹集了10多部电脑,托人送去给贫困地区的孩子了。
说起孩子,是丛飞最神采飞扬的时刻。他说有180多个孩子叫我爸爸呢,他们管我叫爸爸,我就得尽爸爸的责任,把他们养大,将来成为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从今天起当了“爱心大使”,我也就要尽一份义务……
正式的采访很快就结束了,我真的不忍心让他多说话。但停止了摄像,丛飞还是饶有兴致地跟我们聊天,他告诉我,过两天他就要去北京参加2005年度十大“感动中国”人物颁奖仪式的录像,我说你当之无愧呀,他摇摇头道:我其实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做惯了,没有病的时候也这样,只是那时没多少人注意到。人都是要走的,我挺想得开,我跟爸爸妈妈说了,我在会孝顺你们,我要走在前面了,你们就得照顾好自己……
听人介绍我是作家,他说他从小就佩服人家能写好多东西,我说你在用歌声写啊,用生命写啊,写得那么好,我们都敬重你。
同去采访的小刘向往地说:“我们很想听听你唱歌呢。”
丛飞侧着头想了想:我就唱几句《咱老百姓》吧,我特别喜欢这首歌——
“都说咱老百姓是那满天星,群星簇拥才有那月光明;都说咱老百姓是那黄土地,大地浑厚才能托起那个太阳红……”
歌声响起来了,轻轻地,缓缓地,丛飞唱得很投入,就像面对着他的180多个孩子,面对着他东北的父老乡亲,面对着众多爱他的朋友和陌生人。他的音色很美,流淌在空间,也流淌在我们心里。
丛飞未能唱完这首歌,他停了下来,不无伤感地说:化疗把我的嗓子弄哑了,以前专家说我是中国最美丽的男高音呢。
但我觉得,这是我近年来听到的最能打动人心的歌声,泪水不知不觉地充盈了我的双眼,也充盈了我的同事们的双眼。
丛飞拿出随身带着的光盘,上面录下了他的歌声。他一一签上名,分送给我们,这是一份非常珍贵的礼物。
大半个小时过去了,有人来请丛飞,说授证书的环节快到了。丛飞站起来的时候皱了皱眉,我想他肯定很疼,但他笑着和我们握了手才离开。
那天晚上,主持人介绍七名“爱心大使”时,全场观众把最热烈的掌声给了丛飞。
掌声没有留住丛飞,他还是走了。在走之前,他执意表示要在身后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献出来,让光明继续在别人眼睛里闪烁。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奉献,也是他生命的绝响。
歌声停止了,爱却在传承中光大;歌声还在回响,丛飞的生命在歌声中延续。我们都说丛飞一定飞去了九宵,天国里的丛飞,我们不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