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国内掀起的“易经热”,实质上仍然是一种缺乏创见的热潮,出版界出版了大量的《易经》方面的书籍,然而仍然不外乎翻版与训诂,甚至没有走出朱熹与周敦颐的伦理道德的阴影。这是一种可悲的现象。愚以为,对《易经》的伦理道德研究已经多矣,而对《易经》中所蕴含的自然理性却发掘得不够。
是不是文化的某些传统使人乐于做奴才,而不愿做有开拓精神的自觉者呢?
在“文化大辩论”中,许多人矢口否认我们的传统文化缺乏理性。事实上,不是我们的传统文化缺乏理性,而是传统文化缺乏自然理性。理性包括自然理性和伦理理性。中华民族是一个伦理理性太多而自然理性太少的民族。《易经》中就蕴含着无穷的自然理性,然而,却为国人所忽视,这是为什么?这当然有着一定的历史原因。
从易学的发展史可以看出,两汉时期的易学,将占相术引入易学范畴,使易学具备了自然理性的基础。东汉时期,魏伯阳著《周易参同契》一书,率先以易经原理来描绘生命能量流的运行轨迹。前者倾向于自然的一面,后者是倾向于自我的一面。晋唐时期把易学玄学化了,然而其中的象数派,发展了易经的数学体系,仍然闪耀着自然理性的光辉。而到宋朝,朱先生对《易经》的儒化注释,使《易经》的自然理性完全被湮灭。罪过不在于朱先生本人及其注解。罪过在于统治阶级实行的“罢黜百家,独尊朱注”的愚民政策。朱先生自己也没料到,他会在百年之后尊为“徽国文公”,他的注释成为学子们考试的绝对理论,真可谓“无上律令”。而朱熹对《易经》中自然理性的忽视,造成了中国自然理性的断流,科学精神被打入冷宫,伦理道德成为文化生活的主要内容。正是“朱熹注后芳菲歇,错解丹经五百年”。乃至本世纪初,鲁迅先生等先一辈新文化运动的巨人们,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科学与理性精神,才重新回到人们的精神生活。而民族的文明已成为灰尘累累的陈迹。
并不是说宋易时期没有自然理性。宋朝时期的邵雍等人,深入易经的象数卜占之理,发展和创造了易学的预测学体系。这神秘的预测科学却被统治阶级压制下来,至今,邵子的《梅花易数》仍然流落于民间,被尊为秘不可宣的神明之书。
流浪的易学自然理性,什么时候才能登上中国文化的大舞台呢?
有那么为数不多的一些学者,独具慧眼,默默地发掘易理中的自然理性,这种科学的精神,必然会使易学研究推向一个新高潮。
周士一、潘启明率先将《周易参同契》的真相揭示于世,使沉默多年的丹经消息得以真相大白。内丹理论与量子理论交相辉映。
王锡玉等人发起成立“玄子物理研究所”,建立起易学的玄子物理理论,亦用来阐释宇宙的神秘现象。
韩永哲先生积数十年之研究,揭示了《易经》在地理方面的理论。
还有一些默默无闻的盗火者,为人类的文明进程奉献自己的心血。
后两位学者,对建立易学的外宇宙体系作出了创造性的研究。然而对于易学的内宇宙体系——生命体系,从目前来看,仍然是一个空白。古代的中医学体系,全部体系都是建立在易学的基本原理之上,然而,目前仍然缺乏必要的综合与发掘,更谈不上独创。
科学不能排除作为主体的人,量子理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没有脱离人主体的纯粹客观,也没有脱离人主体而独立存在的客观自然。
人是自然的人!
自然是人的自然!
《易经》认为天、地、人“三才”是一个整体的存在,与解剖学时代的人的价直观完全不一样。人必然要回到天人一体的整体中。而周易生命观,正是一个有机整体,辩证变化的生命观。
主体的自觉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类的生命主体被科学遗忘了。人们醉心于科学的力量以及物质财富的掠夺。人们忽视了一个根本的事实,人是自然之子,人与自然浑然一体,自我与自然构成无限本体中的两极。
科学相信,存在着一个与人类主体毫无联系的客观世界。科学以逻辑的手段,使主体与客体分裂为二元,使自我与自然成为不可调和的对峙,使主观与客观成为认识的两端。唯物主义坚信,只有客观才是通往真理的惟一桥梁,然而,科学发展到量子时代,人们发现,根本就不存在一个与主体毫无联系的纯粹客观。基本粒子的运动形式,完全与主体(观察者)的存在联系在一起。科学于是不得不重新考虑作为主体的人的位置。而人主体一旦与客体联系在一起,就进入一个神秘的实在——一个与客观实在完全不同的神秘本体。而在这个神秘本体之中,人们发现,早在几个世纪以前被科学扬弃的古老的宗教及其他神秘主义体系中,对神秘实在已经做过许多美丽的描述。于是,现代科学与古老的神秘主义,重新走在一起,进行对话。只不过不像几个世纪以前那样,互相扬弃,而是在一个新的理性高度上,互相补充。
于是人们开始翻开发黄的线装本,开始重新领悟那充满大智大慧的古老遗言。
于是,科学开始以更广大的胸怀,将一度被遗忘的人主体,容纳入科学的对象之中。
所有的存在,都是生命的存在!
所有的存在,都是有机的存在!
所有的存在,都是整体的存在!
如果没有人,就不会有观念里的宇宙!
人类这时才真正找到主体的位置。
在机械论时代,人的存在只不过是解剖学意义上的存在。生命的结构是由无数的可以分割的部件建造起来的。而在古代神秘主义哲学里,人完全是一个不可以解剖,与宇宙自然息息相应的整体。
人是一个小宇宙。
人是天地大宇宙的浓缩。
生命中充满着神秘的本性,然而被解剖的生命学所遗忘。
一个事实使解剖生命学变成灰色,古代中医学里,在完全没有解剖学的条件下,发现人体经脉以及穴位。连科学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超前的伟大创造。然而用解剖学的手段,却找不到诸如任脉、督脉等古代生命学中的重大创见。
人为什么会有十二经脉?这是天地阴阳在一年的十二个月在人体中的表现。
人为什么会有五脏、六腑?这是天地之中阴阳五行在人体中的对应。
这是完全天才的想象。在这些神秘的想象中,人与宇宙融合为一体,宇宙的生生不息就是生命的生生不息。由于古代神秘主义学说,把人主体与客体融合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从而获得了关于神秘本体的完美的知识。
于是,作为纯粹形而上的想象,开始渗透到作为纯粹形而下的科学之中。
人类主体,以新的面貌,进入美丽的神话之中。这个神话,是经过了自觉的神话,是自觉的回归。
回首人类的精神历程,是迷惑,还是悲怆?
爱因斯坦的沉默
科学以实证为基础,而古代神秘主义玄学,却根本没有实证,甚至无法进行实证。
古代生命观认为,人体的穴位是与天地之气交感的部位。这只能通过心灵的体验,而无法或者很难进行证明。古代的性命学说中,认为性命会合,是人体阴阳的交泰。甚至炼丹术,完全只可意会,难以言传。那么这种无法实证、缺乏逻辑分析的对神秘实在的知识,是不是真理呢?按照机械宇宙论的说法,这只能是谬论!因为它是主观的东西,不是客观的东西。解剖学意义上的生命是客观的,因而它是真理。
这里面,存在着一个巨大的观念混乱。在机械宇宙论时代,人们认为主体与客体对立,主观与客观对立,客观地看待世界是唯物主义,主观地看待世界是唯心主义,并且客观通向真理,主观通向谬论。人们的认识论忽视了一个根本的事实:主体与客体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所有的分割只不过是科学的假设。并且主观不等于主体,客观不等于客体,主观与客观享有同等的真理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古代的神秘学说,被打成迷信,斥之为主观的唯心主义,是形而上的东西。
人们又忽视了一个思维上的根本问题:人类的思维有两条路线,一条路线是语言的、逻辑的、理性的、推理的、科学的、精确的、形而下的;另一条路线是感应的、体验的、领悟的、悟性的、直觉的、模糊的、审美的、艺术的、形而上的。在以往的科学时代,人们已习惯于形而下的科学思维,而对形而上的悟性思维缺乏必要的认识,甚至将感应的、悟性的发现当成主观的唯心主义。这是机械科学论的偏见。形而上与形而下同样可以导向真理,直觉与逻辑同样是发现真理的手段。而古老的文明,正是以感觉、感应、直觉、顿悟的形而上思维作为武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