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狡黠微笑瞥了一眼何泉:“你个猴崽子,竟敢拿玉贵妃说话,胆子愈发大了。”虽是责备,但刚刚何泉的话却让宇文邕极为受用,他放下手里的书从座位上站起来舒展下腰身。
何泉笑嘻嘻地跑到宇文邕身边道:“陛下,只有您的身子健朗,这仗才能打的顺利,您也可以早日回宫去见玉贵妃啊,想必玉贵妃也一定很想念陛下的。”
宇文邕嘴角微勾,从衣襟里拿出荷包凝视许久想起萨玉儿的面庞,心中一阵悸动。
这时太医端着药走进帐内,宇文邕从何泉手中接过翡翠刻花碗,一仰头将里面的药悉数服下。苦涩浓郁的药味瞬间溢满口鼻之间,何泉立马递过漱口水来。
服过药后,宇文邕便准备更衣睡下,突然一只白羽箭从帐外射进来,箭法精准,立即将红烛射灭,偌大的毡帐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何泉吓得惊声尖叫:“有刺客!快护驾!”
他虽是惊恐,可还是用自己瘦小的身子挡在宇文邕的身前,整个人吓得不停颤抖。
因突然陷入黑暗,宇文邕仿佛一下子失了明,周遭一切都看不清晰,只能靠听觉来判断所发生的一切。他黑暗中摸索出一旁的宝剑,握住剑柄,仿佛就是须臾间,那宝剑出鞘,剑锋泛着冰冷的寒光,似乎可以将这一切黑暗都划破一般。
帐外已有琐碎的跑步声,应是守卫军,可就在他们还未至毡帐前,帐内已经是刀光剑影,打得人仰马翻。宇文邕在漆黑一片的毡帐内同十几个黑衣蒙面高手厮杀得极为惨烈,原本十几个人对于宇文邕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他却突然觉得头晕眼花,双腿发软,全身无力,突然单膝跪地,只能用剑支撑在地。
不知从哪里刺过来的一刀,他只觉得左肩好像突然被人卸掉了一样疼痛万分,汗水顷刻间从额头上涌出来,刀又猛地抽出,宇文邕吃痛倒下。此刻守卫军已经举着火把冲了进来,快速制服刺客。而宇文邕却已经昏迷不醒。
燕都闻讯赶来,那十几个黑衣人虽已全部捉住,可还未曾审讯,他们都已经因中毒而毙命。这些人的模样瞧上去都是中原人,不知跟随大军多久了,更不知是谁所派。
而如今幕后黑手是谁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刺伤宇文邕的刀上被涂过毒,此刻的他已是危在旦夕,若三日之内没有解药,那么将必死无疑。燕都已经命人搜寻刺客全身,并无解药,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翻过前面的一座山便是周齐边境,大战在即,宇文邕竟然身中剧毒,这不得不让燕都犯了难。他将守卫的突厥将领统统呵斥一顿,还将自己亲带的巫医请过来,可都毫无办法。
就在众人焦急不堪之时,一个女子突然闯入帐内,燕都定睛望去,这个身穿突厥士兵的人竟是阿史那玉儿。他又惊又气地起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父汗,请恕女儿此时不能向您解释那么多,现在救人要紧!”说着,她立马跑到宇文邕的床前,轻轻抱起他的头,此刻他已经满头大汗,不仅因身上的伤口极深,更因毒入体内,让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火炉之中痛苦难耐。
阿史那玉儿从腰带里取出一颗黑色药丸塞进宇文邕的口中,然后接过何泉手里的水喂他将此药服下。
“玉儿,你给他服的是……”燕都不解问道。
阿史那玉儿扶着宇文邕躺下,将被子盖好后转身跪在燕都面前道:“父汗恕罪,女儿违背了您的命令,偷偷混入军营之中,还请父汗看在女儿报国心切,原谅女儿这一次吧。”
“你……”燕都气得嘴唇发白,手发抖,他深吸口气冷静一下后道:“好,你混入军营之事,我可以暂不追究,但是你必须实话告诉我,你刚刚给他服下去的究竟是什么?”
阿史那玉儿犹豫一刻后,心一横仰起脸道:“是回天丸。”
燕都身子一颤,险些站不稳,他吼道:“回天丸乃我国瑰宝,你竟然!竟然敢偷偷将此药带出来!”
“父汗,即便它是瑰宝,它也不过是颗药丸而已,它的作用只有救人,若是将它牢牢锁在库里,那么它和一块石头又有什么区别?”
“你还敢顶嘴!你明知这回天丸只有这么一颗,你还……”燕都气得一手捂住胸口,脸色发白,最后竟是无语对她。
阿史那玉儿早知便会如此,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更知道父亲不会气过三天的,所以只要熬过他最愤怒的这一刻就没事了。她乖顺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般可怜,找尽各种理由,最后燕都只能无奈摆摆手走出帐外,不再理会她。
见燕都离去,阿史那玉儿立马站起身来,帐内的其他人也都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何泉和太医在一旁照看着。太医仔细诊断许久后惊喜道:“公主真乃神仙也,陛下的毒已经解了。”
何泉本来哭得死去活来,如今听到这话后他立马跑过来跪在宇文邕的床榻边仔细瞧着。
“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阿史那玉儿走近床边,心里竟有一种说不清的担忧。
“回公主,陛下身上的刀伤极深,恐怕要等到明日才能完全醒过来。”太医恭敬道。
何泉立马给阿史那玉儿磕头哭着道:“奴才替陛下谢公主救命之恩,谢公主救命之恩!”
“好了好了,我们突厥可没有你们那么多虚礼,起来吧。”她微笑道。
“玉儿……玉儿……”昏睡中的宇文邕气若游丝地呼唤着。
阿史那玉儿蹙眉不解问何泉道:“他嘴里在说什么?”
何泉凑近宇文邕的口边倾听一会后笑道:“陛下在唤玉儿。”
此话一处,阿史那玉儿登时脸色绯红,不敢再直视床榻上昏睡的宇文邕,心里犹如小鹿乱撞,见她这样,何泉倒是糊涂地搔搔头不知为何。
阿史那玉儿羞笑道:“你好好照看他,我明日再过来。”语毕便转身离去。
何泉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底才突然清楚她刚刚的面色绯红是为何了,他无奈摇摇头,将萨玉儿的荷包轻轻塞进宇文邕的手中道:“陛下,您可要快点好起来,若是玉贵妃知道您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得要了奴才的小命啊。许是冥冥之中有玉贵妃的祈祷,才会让这个玉儿来搭救您吧。”
宇文邕哪里听得进这些话,他只觉得伤口疼得厉害,仿佛那疼痛已经蔓延全身,直达心底一样,就像当初看着梅隐雪坠入悬崖时的撕心裂肺一般。
萨玉儿来到佛堂时已经夜幕四合,李娥姿虔诚地跪在佛前诵经,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她轻身跪在皇后的身边,毕恭毕敬地向菩萨磕了三个头。
李娥姿转过头,停下手中的佛珠微笑道:“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不知为何,我今日总觉得心里发慌得紧,像是要出什么事一样。”萨玉儿蹙眉道。
她放下脸上淡淡的笑意,望向菩萨双手合十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您庇佑陛下,让陛下平安健康,旗开得胜吧。”
萨玉儿燃起一柱檀香,心底默念着:“我佛慈悲,请保佑将军安康,早日归来,我佛慈悲……”
宇文邕带兵离开,宫里的安慰全压在南宫瑾一人身上,他偶尔带兵巡视会遇到萨玉儿,步撵上的她总是愁容满面,目光中是无尽的哀思。
月夜下的宫闱像是睡着了,平稳安静。
萨玉儿提着白宫纱灯独自漫步在宫墙夹道上,青石路面泛着冰冷的寒气,连着那纱灯里透出的白光都让人觉得这夜万分冰冷。走到正阳宫门前,虽然宫门口的宫灯燃亮着,可是屋内的烛光却极暗,她没有勇气走进去,只是怔了一会神便转身离开。
可是这漫漫冰冷的长夜她又睡不着,只好来到紫云阁遥望远方,她想若是站在这里便可以看到宇文邕的军帐该有多好。
“夜晚这么冷,请你喝些酒可好?”
萨玉儿转身,只见南宫瑾已经面含笑意走过来,递给她一坛酒道:“说过要请你喝上等女儿红,这是我特意从宫外带来的,味道香醇,绝对不比贡酒差。”
她微笑接过酒坛,扯下坛口上的红布低头嗅嗅,果真是酒香四溢,还未痛饮已可让人醉了。
“果真是好酒。”说着,她举起酒坛仰头便饮。
对于这样的豪情万丈,南宫瑾极为欣赏,他笑着扯掉自己酒坛上的红布,学着萨玉儿的模样仰头痛饮。
两人相视而笑,萨玉儿许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喝过酒了。
“你知道吗,你和宫里的女人都不一样。”南宫瑾幽幽道。
“哪里不一样?”
“你真诚,勇敢,侠肝义胆,有着江湖女侠的风骨豪情。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相比宫闱,江湖更适合你?”
萨玉儿垂目沉思。江湖,这两个字曾是她的梦想,是她和寒冰的梦想。可是寒冰走了,她也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宇文邕,更没有想到会入宫,成为这万人欣羡敬仰的贵妃娘娘,可是这又能如何呢。在这偌大寂寥深宫之中,这些浮华之物何时入得了她的心。
“人生怎会事事顺心呢,有得必有失。”她失落感慨,接着举起酒坛大饮一口,辛辣冰冷的酒从喉咙处慢慢下滑,直至胃中,酒虽然凉可是喝过之后身子却极暖和。
“哦?那你说说,你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南宫瑾饶有兴致地望着她问道。
“我得到了这辈子最珍贵的人,失去了最向往的江湖。”
“最珍贵的人?”他不解问:“你是指皇上吗?”
萨玉儿淡淡笑着不作答。
“当初遇见你,还以为你是江湖人士,当时万万不曾想过你竟然是将军夫人,也没有想过以你的性格会嫁入将军府之中。”
“我也不曾想过,那个武林高手如今竟成为殿前都点检,说说,你又是为何放弃江湖,来到朝廷?”萨玉儿笑望着南宫瑾。
“不约而同和你一样,有得必有失,我为了想得到的东西,自然要放弃另一些东西。”
“你想得到什么?”她坏笑:“不会是对宫里那个姑娘动了心思吧?”萨玉儿嘴上虽轻薄地调侃,可心底却打鼓,她多怕南宫瑾直言相告,那个女子是芳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