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们似乎都被有关幸福的公众心理咨询包围。有个残酷无情的论点是,有某种东西是我们为了争取幸福应该去做的——作出正确的抉择,或者说自己正确的信念。
由此联想到的观点是:幸福是一种永恒的状态。如果不是总感到幸福,我们就认定有问题。
然而多数人却体验不到永恒的幸福状态,而是把它当做某种更为平庸的东西,一种混合物。散文家休—普拉什曾称之为“不可解决的问题,模棱两可的胜利和含含糊糊的失败,难得有宁静安详的时刻”。
你也许不会说昨天是一个幸福的日子,因为你和老板发生了误会。但是难道就没有幸福的时刻、安详宁静的时刻?那么你想一想,有没有收到过老朋友的来信,或者,有没有陌生人问你这么漂亮的发式在哪儿做的?你记得了一个不愉快的日子,但也不要忘记那美好的时刻也曾经降临过。
幸福就像一位和蔼可亲、带有异国情调的来串门的蒂莉姨妈,她在你最料想不到的时刻来临,阔绰地请你喝酒,酒过一巡后翩然离去,留下一丝栀子花的清香。你不可能命令她来临,只能在她出现时欣赏她。你也不可能强求幸福的到来,但当它降临时,你肯定能够感觉到。
当你带着满脑子的问题,走在回家的路上时,竭力留心太阳怎样把城市的窗户点着了“火”。倾听在渐暗的暮色里嬉戏的孩子们的喊叫声,你就会感到精神振奋,仅仅就因为你留心了。
幸福是一种态度,而不是一种状态。幸福是在擦拭百叶窗时聆听一曲咏叹调,或者是愉快地花一个小时整理壁橱。幸福是一家团聚,共进晚餐。它存在于现实,而不是未来时日的遥远期望,我们如果能钟情于正在经历的生活,就会感到更加幸运,并且会体验到更多的幸福。
幸福是一种选择。在它出现时,伸出手来抓住它,就像抓住一只在蔚蓝的天空里飘向大海的气球。
慷慨之道
冬日的黄昏,我和朋友围坐在熊熊的炉火边,气氛恬适,最宜促膝谈心。这位朋友平素沉默寡言,现在却娓娓讲述自己的心事。
“我常常感到痛苦,”她说,“我没有力量对别人慷慨一点。想要送人一点儿东西也办不到。”
我知道她的情形。她丈夫接连生了几场病,家里债台高筑,还有三个孩子在读书,所以她的手头非常拮据。可是她似乎并不知道,她自己实际上是小镇上最肯帮助别人的人。
“我觉得,你是最慷慨的人了,”我说,“让我把其中的道理说给你听。”
我们首先谈到钱,因为钱所代表的慷慨,是大家所最熟悉的。可是我认为,真正的慷慨是另外一种表现。
某年,纽约闹流行性感冒,病人使医生和护士应接不暇。纽约市某俱乐部的若干会员决定助一臂之力。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富人,如果捐出一大笔钱来,实在易如反掌。但是他们没有那样做,却穿上白制服,为医院擦地,替病人洗澡,侍候病人,安慰垂死的病人和死者的家属。疲劳和传染都不能减少他们的热心。
这才称得上真正的慷慨,因为他们不是出钱,而是献出自己。
一位朋友告诉过我,他的太太送他一株木兰作为生日礼物的故事。那一天,他回家比较早,看见邻家的孩子在他的前院挖坑,他觉得很奇怪。
“那孩子告诉我,他知道我的太太要送我一株木兰。他接着说:‘我很穷,但我也想送你一件礼物。就是这个坑。’我心里感动极了!”
一方慷慨地给予,另一方应该欣然接受。受礼而不领情,反而伤感情。有一次,我在路上遇见一位朋友的丈夫,他提着一个漂亮盒子,满面春风地告诉我:
“我的太太一直想要一件皮大衣。这两年我省吃俭用,现在终于买来了——我要送给她,庆祝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来,你到我家来,看看她高兴的样子。”
到家后,他的太太打开盒子一看,却说:“哎,你怎么搞的?你晓得,我们现在多需要一块新地毯……”
我记得另外一种受礼的态度。一位有钱的太太,她想要的东西都有了。有一天,她无意中谈到需要一样小东西,可是没有空上街。我觉得可以替她效劳。
想不到她竟眼泪汪汪地说:“你真好,肯为我跑那么远的路!”我不过花点儿时间,她却那样感激涕零,使我觉得反倒欠了她的情似的。我发现,最好的礼物莫过于自己的时间。礼物没有送礼者自己的情分,便没有意义;任何礼物都不如时间所包含的自我情分多。可是许多人宁愿花钱,而吝啬时间。
许多做父母的,表面看起来非常慷慨,为孩子花许多钱,买这买那。有时自己省吃俭用,却往往宠坏了子女。明智的父母就知道,在子女身上花钱,不如花时间。
一位企业家问他的邻居:“你想不想知道,我送给儿子的圣诞礼物是什么?”
他的邻居以为一定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事实却在他的意料之外,那礼物原来只是一张纸,上面写道:“儿子:我每天空一小时给你,星期天两小时,你高兴怎样我们就怎样。爸爸。”
送礼物不必花太多钱,送时间也不必太多。如果匀不出一个下午去探望朋友,可以打电话向他致意;如果写信太费事,可以寄一张明信片。
多数人都有慷慨之心,所幸表达慷慨的方式也很多。为别人的幸运和成功而庆幸,是一种慷慨;能从别人的观点看事物,容许别人有自己的意见和特色,也是一种慷慨。此外,圆通,避免鲁莽的言行;耐心,倾听别人的诉苦;同情,分担别人的悲痛,都是慷慨。
在一切慷慨行为中,最难能可贵的也许是以君子之心度人——不传播恶意的谣言;凡事往好处想,不往坏处想。不久前,这位和我围炉谈心的好友发现某人被造谣中伤,地方上的人都看不起他。她不辞辛劳,追究出谣言的来源,使造谣者不得不公开道歉。
“刚才我们所谈的这些慷慨,你都可以媲美,”我告诉她,“你为了别人,真是太慷慨了。”
炉火辉映下,我看见她面露笑容,虽然不能完全相信我的话,却也抑制不住喜悦,好像是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安慰。
无言的境界
左邻右舍,每逢吃点什么新鲜东西,相互间常给邻居端上一碗。这回你给我,下回我给你。如果把来往的次数统计一下,你会有趣地发现,收的和给的几乎相等。可是,如果有人生了一个小心眼儿,送人东西的时候,总想着让人还回来,或者直接讲明:“这回我送你,下回你得送我。”那么,同是邻舍往来,这气氛还会融洽吗?同样是送东西,同样是互相帮助,双方谁也不提你送我几次,我帮你几回,然而各自内心都充满着感激之情,体味着邻居、朋友的友好情谊,这就是无言的境界。早上,你正要去上班,发现孩子发烧了,但没等你开口,邻居大娘主动提出由她来照看,这不更是一种无言的境界吗?
家庭关系就应当是一种无言的境界。体会一下母爱吧!那些不善于辞令的慈祥的母亲,对自己儿女的一举一动,包含着多少胜过语言的“语言”啊!体会一下热恋中的情景吧!那些充满着关心、爱护、体贴之情的行动,难道需要用语言来表达,或暗暗计算你来我往的次数吗?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发现无言境界受到了威胁。
注意到了吗?无言境界正在变为“有言境界”。妈妈对孩子说:“妈现在这样待你,今后你可别忘了妈!”恋人对恋人说:“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人家小王的男朋友早给她买了皮大衣……”可怕的是,我们对此似乎司空见惯了。仿佛父母爱护子女,就是为了日后得到报偿;而恋爱过程,无非是以一种爱的方式逐次把聘礼“交付”而已。结果,儿女结婚,做父母的有权干涉,因为孩子是自己养大的;而支付了钱财的一方,婚后有权向另一方索取“温情”、“服侍”和其他的一切。在有的家庭中,这种“有言”甚至成为赤裸裸的金钱的语言。特别是在西方所谓现代文明社会里,人在家庭中犹如在交易所里,那里没有温暖,只有利害的权衡和交换。一首联邦德国的流行歌曲唱道:妈妈看到孩子留下的条子,上面写着他自己做了多少家务,妈妈应当给他几个马克,妈妈哭了,因为妈妈在孩子做事时,没有想到钱……妈妈为什么哭?她悲哀的是,孩子把母子之爱的无言境界转化成为雇佣的金钱语言。这首词曲哀婉的歌之所以能拨动千万人的心,就因为在当今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感受到了失去亲人间那种无言境界的痛苦。
也许有人不以为然。那么,请你静心回顾一下自己家庭生活的那些小情景吧,你会感到生活中确实有“多余之言”。
丈夫对妻子说:“这个星期的饭是我烧的,下星期该你烧了。”妻子答:
“好的。”俩人没为家务事争吵,这当然是好的。但仔细分析一下,这里面包含着一些冷冰冰的味道。因为丈夫那句话是多余的。妻子为什么不能主动地说“下星期你忙你的,我来烧饭”呢?如果下星期妻子也没空,她说“噢,不行,下星期还得请你来帮忙”这相敬如宾的话,在某种程度上仍是多余的,因为夫妻的密切关系使丈夫应该了解妻子的各种情况,他为什么不能体贴地把妻子的困难考虑在内并同她商量,而要搬出这星期如何如何作交换呢?而妻子还要像欠了人家什么东西那样请丈夫“帮忙”,我们不感到其中缺少点什么吗?再举个例子:你风尘仆仆地外出归来,爱人把水烧开了,饭菜也做好了,虽然没有一句话,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反过来,你到家什么也没有,一切都需要你用语言来请求“帮忙”,甚至提出“上次你出差我是怎样待你的”之类,你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让我悄悄地告诉你,夫妻关系不但有这些一般的相互交往,夫妻共同生活的密切程度和特殊关系要求更自觉的体贴和默契。体贴,就是揣摩对方的处境和要求,不待对方出“言”,就主动关心、帮助;默契,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不必用“言”来露声露色,更不必用“言”来斤斤计较、讨价还价。那么,无言的境界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种爱,深沉的爱、无私的爱、不计利害的爱。有了这种感情,便一心为了对方,想不到或来不及想到自己这样做应该得到什么样的回报。所以,在家庭生活中,真正的父母子女之爱(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真正的夫妻之情,都应当是“给予”而不是“索取”。
无言的境界还意味着,在最亲密的人们之间,存在着无需语言说明的思想和感情的沟通。这就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在这里,借助于语言的沟通,让位给自己内心的体味,而且体味得那么真切,真切得超过对自己的了解。一句话:“你呀,你把我没想到的也想到了!”也许这算是无言境界中的一“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