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差鬼使。孔希文这回没见陈子明,他也没去找她。见她同亨多力出双人对,何必做电灯胆——不通气呢!
不过,陈蓉同他谈过话,可以说他了解她的事比任何人多些。她对他说过,她这回是去同梁松了却纠缠多年的事。按陈子明的想法,一切依法律办,报警把他拘捕下来就行了。反正他属通缉犯之列。可她认为这是两码事,他俩的事得由自己私了。唉,江湖气这样重!当然,她没透露到哪里,免得众人忧心。看样子她是有把握的。他知道,她做事从来都是心中有数,不露声色,大抵有本事的人都是这个样的。
他对吴方谈过陈蓉的事。吴方很欣赏地说这是个奇女,决非那些烟花之辈。好一个吴方,他悄悄地同乔林谈过,说有碰上难剃头的事开声,陈蓉的安全就交给他了。乔林连声多谢,并且说:“放心,她是我的老板呢!”不过,近日工会事情不少,吴方也够忙的。况且香港回归祖国是件大喜事,他的工会理所当然地拥护《中英联合声明》了。他不明白竟有一些人不喜欢这个声明,私下说甘心情愿给英国人管治,安全有保证。港人治港不就很好么?为什么非要洋人管才舒服放心?他不信今天的中国共产党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反正对香港人来说爱国爱港天经地义。
时来运转。
陈维克近来做事得心应手,顺风顺水,好不得意。广九仓、海港城以及组织香港联合交易所几件轰动港九的大件事,都做得很漂亮,很得体,名利双收。舆论评价香港豪富中对香港前景最具信心的当数陈维克和孔希伦。他们把鸡蛋都放在香港这个篮子里。何大伟多少还放些在澳洲和加拿大的篮子里,垫上些保险。因此,他们不期而然地成了抗衡太和洋行迁册,支撑复苏香港市道的风流人物,俨然是个凯旋的英雄。
有的报刊已开始渲染顺泰公司孔希伦同太和洋行杜尼斯的“恋变”,做他俩对台收购股权的文章。对此,杜尼斯很生气。孔希伦却毫不理会,自己走自己的路,由人家去说吧!
不过,陈子明暗自为父亲担心。风头太劲会遭人眼红的。近日,组织香港联合交易所之事成为传媒热点。几家交易所头人都一致推举陈维克任香港联合交易所主席。当然,香港联合交易所的成立,无论从金融证券的运作、规模、规范和操作上,都更适合国际市场要求,尤其是使用了现代化电脑网络,操作更加方便。
港英政府密切注视着香港联合交易所的成立。深感遗憾的是没有英资参与,清一色的华资主持,这是香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这么大的国际性的金融主脑机构竟拒英资于门外。更没想到陈维克这个吃伦敦牛排长大的牛津博士,根本不把伦敦放在眼里,使他们感到很头痛。他们觉得此人傲气得很。
人是要有点精神的,该怎样做就怎样做。
杜尼西这回返港,在参加海港城开幕之后找过陈维克。这在太和洋行的老板是不多见的。
“轻舟穿过万重山,佩服之至!”杜尼西由衷地感叹说。
“见仁见智吧!”陈维克谦和地笑道。
“哦……”杜尼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这趟风险很大程度上是太和兴起来的,我只不过是看清楚了这一点罢了!”他说。心里骂道,倘若稍有点惊慌失措,早给你太和洋行玩完了。猫哭老鼠!
杜尼西泰然自若地说:“有这么大的能量吗?”
他点点头说:“对,就这么大的了。现在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说什么也好,反正你是得益者。”
陈维克感到有点讨厌,实在不想平白无故地扯淡,便说:“你来找我就是谈这些事吗?”
杜尼西说:“维克,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他心想,陈维克那个倔脾性越来越倔了。
“你也一个样嘛!”陈维克爽朗地笑了。
都一个样?杜尼西情不自禁跟着笑了起来。
一旦谈及组织香港联合交易所的事,陈维克显得小心谨慎,一字一句地斟酌着。他没想到这竟然引起他们如此重视。上回唐克来港不也找他谈过了吗?而且还好心劝他多注意机器的磨合润滑。
“你的联合交易所掺点英资一起玩不更好吗?”杜尼西说,“香港英资占的比重颇大。”
“对,不止英资,日资、美资都可以一起玩的。你有兴趣吗?”陈维克机敏地回答。
“当然,这得看你掺不掺了。”
陈维克巧妙地回答:“我想过,你也可以组织个交易所,再一起玩不更好吗?况且我们四家已商洽妥当了,再改变也不大好说。”
杜尼西实在憋不住了,摊出了底牌,说:“这话不知该不该说,既然是熟同学我也不妨谈出来,刚才说的也是财政司的意思,希望香港联合交易所办得更圆满罢了!”
“我信。我会同他们解释的,谢谢你了。”他说得很客气,一下子把对方嘴巴封住了。老实说,多个香炉多个鬼,还是各管各的好。他当然看出来,这只不过是他杜尼西的主意。
“你不妨考虑一下好吗?”杜尼西礼貌地强调说。
陈维克断然说:“我考虑过了。不过,我可以向其他三家转达你的意见。”
杜尼西默然。他心里很气,陈维克太傲气了,连财政司的意见也听不进去。嘿,即使香港回归还得有十几个年头呢!随着又感到一阵黯然,后悔自己亲自上门来隆泰公司,给个电话不就可以了吗?想到这里,他暗暗叹口气告辞了。
杜家大宅。
今晚,杜尼西两父子都回家吃晚饭。
杜尼斯默默坐着。他准备挨骂,反正众所周知策和公司被人收购,迁册又处处被动,造成公司亏损。而且这一切事情的发生,他没给父亲说过,过分的自信怎能不一败涂地呢!
杜尼西看上去非常宽容大度,这些事提也没提。听了儿子的自责,反而安慰说:“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凡事多想想是了。”然后他问:“你认为自己有哪些疏忽呢?”
“我只考虑自己的影响,却没想过自己的受损!”儿子坦诚地说。
“看到这一点,不就变得比以前聪明了?”父亲随和地说。
杜尼斯深受感动。知子莫如父。觉得自己先前对父亲好些事误解了。很显然,自从爷爷离去之后,父亲对他一下子变得随和宽容了许多。什么原因?他可没有深想下去。
“我见过陈维克,谈及联合交易所的事,他很固执,也傲气了点。你不妨冷静想想,今后太和站的位置会越来越小了。”
“对的。相对来说是这样。”儿子冷静而又理智地回答。
“你没有见孔希伦呢?听说这回风浪她赢了。”
杜尼斯摇摇头说:“我很久没去找她。有些事我做过头了。”
“不好意思吗?你找妈妈谈谈,她会帮忙的。”父亲笑了笑说。
“OK!”他高兴得跳了起来,一阵风似地走了出去。
电话铃响。
“没空!”孔希论说完便放下话筒。
铃响。
“希伦,你别生气,是我妈妈要我给你说的,真的,我不骗你。”杜尼斯苦苦哀求道。
“你说,你快说呀!”她暗自好笑,这小子把妈妈也搬出来了。
“我不是说请你出来谈吗!我过去接你,好吗?看在我妈妈的面上。”杜尼斯再次央求。
“好,你过来吧!”
白帆俱乐部。
一艘白色游艇上。
“停在这儿,我不想出海。”孔希伦决定说。
“遵命!”杜尼斯顺从地说。
“有话你就说吧!”她望了对方一眼,有点不耐烦地说。
“妈妈说,你给希伦说,记住要当面给她说呀!说我执笔的《杜尼约回忆录》完稿了。”他故意把话拖长了说。
“你说呀!”她觉得好笑,但又很想知道《杜尼约回忆录》的情况。
“妈妈问你,要不要看,还是等书出版了再看?”
“什么时候出版?”她很感兴趣。
“如果你不看原稿她就交出版商付印了。这有什么,不用一个月便可印出来。”
“太好了!”突然,她噗哧一笑。他的话水分不少,自己怎么也听进去了,真是。便叉说:“你妈妈讲真话,我尊敬她!”
“我爷爷呢?”
“回忆的东西多是美好的,丑陋的东西就不见得去回忆了。”
“不见得吧!”他认为自己就不会这样。
“我看你像妈妈少些,似爷爷多些,或者说很像爷爷。”她说完便格格大笑起来。
这一笑,把原先的拘束气氛给冲淡了。
她微笑着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扬起眉毛说:“该说的都说了。”
“那好,再见!”她转身要走。
他连忙上前伸手拦住,补充说:“我得感谢你给我上了一课。”
“什么?”她停下来,惊问道。
“这回你盈了,我亏得可大了,还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他抱歉地望着她。
“这一课算是什么课?”孔希伦不屑一顾地说。
“生态哲学。”他认真地解释。
“什么意思?”她顿时兴趣盎然。
他进一步解释说:“太和离不开香港,香港离不开中国大陆。”
“还有呢?”孔希伦饶有兴趣地又问。她认为这认识是深刻有趣的。
“还有一个最重要之点,我离不开你,离不开你呀!”他期期艾艾地说。不敢抬头望她,样子是虔诚的。
“这一课你学得好,优!”她满意地笑道,一点也不遮掩自己内心的高兴。
“真的吗?”他惊讶地望着她。
她莞尔一笑,低声说:“真的!”
“希伦,我太高兴了。当时,我是这样……”他诚恳地把自己的心态向她袒露。然而她阻止了。
“不要说了。你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她很欣赏他的坦诚。已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她不愿意伤害他的自尊,哪怕是他自己在无意地伤害自己。
“你理解我!”他深受感动,上前拥抱着她,亲吻她。
她轻轻地一手推开了他。
“我们还是冷静一下,看清楚自己的坐标,认识它,理解它,好吗?”她显出了一种成熟的冷静。
“你变了……”他有点惊愕了。
突然,她好像想到什么,眨巴着一双美丽的眼睛说:“你我从事商业,你想想商科应修的必修课是哪两门?”
他想了想说:“生态学。”
“对,还有呢?主要必修课。”她暗自赞赏他的聪明。
他想了好久,想不出自己满意的课目。
“你是只笨猪!”她撅着嘴,气他说。
“是。笨猪!”他一点也不介意。
“建筑学。”
“对,我的天才!”他惊喊起来,抱起她在原地转了一圈。
今日的国际市场是需要自己去营造构筑的,一个多元的立体架构,纯粹的力点的结构。
“天才,天才!”他由衷地欢呼着。
她微笑着,感到他理解自己,感到自己幸福!
月光下,墨蓝的海水在荡漾着,温柔柔的,涨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