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再收购什么公司?”
“那得看看对方,比如杜尼斯先生愿意出让什么公司!”
“杜尼斯夺标中环黄金地段,你有何看法?”
“这是件好事。对香港市道的回升有所帮助!”
“有人说这是太和回归香港的一个讯息,你认为如何?”
“用中国老话说,见仁见智。在商言商,我的格言是,哪里有钱赚就赶到那里去!”马尔顿老练地回答。
“你能告诉我吗?陈总裁为什么不露面?”
“因为她实在太漂亮了!”马尔顿幽默地说。
众人哄笑。
“你的意思是……”
“我担心你们见了她会当场晕倒!”马尔顿笑道。
全场大笑。这是一次颇愉快的采访。
香港传媒都报道了这次采访。马尔顿霎眼间成了个热线人物。当然还有杜尼斯。
然而,奇怪的是传媒注意报道了狄根财团购入策和股的事,却未有提及太和洋行为什么要出让策和股。一向敏感的好刨根问底的传媒竟这样轻易放过了杜尼斯。也许人们都不愿意面对着如此低迷的市道,喜欢看到一些振奋人心的刺激的消息吧!只有《早报》刊登了记者杨孚的文章,剖析了庞然大物太和洋行的处境,一头好斗的公牛受困犹斗。他成了一个败落香港市道的罪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套住了自己。出让策和股已经不是什么杜氏游戏,而应该说是资金不足,力不从心了。百慕大害了太和洋行。地产金融市场惯玩游戏,游戏可以玩,但切忌惯玩,一旦弄假成真,抑或弄真成假都会坑害了自己。此回太和洋行中环地段夺标弄假成真,才导致出让策和股一幕的演出。
杨孚的《小鹿孔希伦》一文也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一只刚学会奔跑的小鹿,在自己拥有的丰盛的绿茵场上吃草。她拥有足够的资金,也不见有迁移的迹象,完全具备了夺标中环地段的优势。她为何突然停手呢?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她不想误导市民。在此回太和洋行迁册风波中,对香港前景最具信心的,恐怕当数漂亮的孔希伦小姐了。
杨孚对陈蓉是了解的,因为上次游艇“情杀”的传奇,他差点儿上了当。这回他以神秘的影子来描述这个神秘的女人。投标地盘,收购策和股都是由美国人马氏出台,女总裁却没露面。深藏不露,陈蓉自任加尔宁总经理之时已是这个样了,至今未变。如无意外,这个影子很可能成为左右香港市道的一个主力。因为她这影子的背后是自由神像和天安门。
一组小文章,又把窄小的海岛弄得沸沸扬扬起来。杨孚一下子成了个名记者了。
没想到杨孚的短文对陈蓉的深藏很不利。然而,陈蓉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她那满不在乎的神态,曾使梁松感到心怵,也令马尔顿为之忧虑。
一天晚上,她一个人径直往陈子明在调景岭的小故居走去。
“你怎么可以一个人来呢?”陈子明皱着眉头,担心地说。
“你也是这样,我真不明白。”她淡然道。唉,还不是一个粱松吗?她见惯了的。
电话铃响。
他立刻从侧门出去。一会儿便回来。
“什么事?”她问。
“村民报信,有陌生人入村。”
“你这里很安全呢!”她莞尔一笑。
“你持什么护照?”他问。
“美国。”她说。
“哦!”他恍悟地舒了一口气。他认出入村的陌生人是吴永。既然吴永同尼杰克有联系,她也就属吴永保护的人了。可见事情并不似她想的那么简单。
“子明,讲句心里话,我很感谢你的关心。你每回来电话问候,马尔顿都给我说了。”她坦率依然。
“你这回返港定有大动作了!”他脸上一阵绯红,垂下了眼帘。
“我看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大胆趁低吸纳就是赢家。”她为他的害臊觉得好笑,便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千虑一失。杜家迁册百慕大,以经济玩政治,打经济牌是一大失策,对吗?”
他想了想才说:“有得有失。”
“也许你已注意到,太和采取这样大的行动,杜尼西却不在香港。”她提醒说。
“哦……”他淡然地应了一声。
“我看他连英资公司也联合不起来,孤军作战,此兵家之大忌。”陈蓉一语中的。
“你替杜尼西焦急吗?”他不以为然地说。
突然,她眨巴着眼睛问道:“我在焦急些什么呢?”对方的漠不关心的冷淡刺激了她。
“我替你说了吧!陈维克做得对,注资香港;何大伟投资澳洲、加拿大很不明智,应该抓住香港这个难得的好机遇;还有陈子明不妨松动松动一下,何必死守着律师楼呢!”他一口气说完,好像心中的鸟气一下子泄了出来。
她一下惊讶住了。他说得很通透,一个律师的聪明脑瓜活灵活现。她头一回看见他生气,眼睛望着地上,不管你听不听,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说完也不抬眼望一望,陷入沉默。在这默然中使人感到一种心灵的纯真。
“对不起,你比我深思热虑得多了。”她歉疚地说。
“你呀,你该替自己焦急!”他急得几乎要哭了。
“对不起,子明。”陈蓉轻柔地说。
“有个叫乔林的人要我转告你,说他已到了香港。”他眼睛充满忧虑。这是中午吴方要他转告的。
“乔林……”她愣了一下,随又平静地说:“他留下电话没有?”她明知故问道。
他摇了摇头,说:“是不是他来了?”
“是。”她点了点头。乔林是梁松的得力马弁,然而相处日子久了,他很同情陈蓉,也听她的话。
“你还是小心点好,趁早返回美国去。”
“你放心,还不是一个梁松吗?”她那有点青白的脸又显出原先的红晕。
“唉,你一点也不替自己焦急,也不替我焦急!”他急得红了脸说。充满深情的眼睛闪着泪光。也许他头一回对女性说这样心急肉紧的话,但这回却充满了勇气,没半点儿羞怯。
“冤家路窄,迟早要见面的。”她坦然道。
“你呀!真是。”他急得说不出话。那理智,律师的冷静急得不知到哪里去了。
她心里一震。她窥见了男性少有的纯情,一种纯真的爱。风尘多年,沉浮人海,她懂得这份爱的价值。她珍惜这种感情,并深深地被感动着。她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感动过,感受着这种真情的共鸣。
她倏然站了起来,走近他,凝望着他那双深情的眼睛。然后,她紧紧地拥抱着他,深深地亲吻着……她松开双手,望着他说:“我明白,我会小心的。”
“你呀……”他伏在她的胸脯上哽咽着。
她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说:“子明,听我说,一切会平安无事的,别伤心了!谢谢你,我永远记住你对我的关心,不可忘却的真情的疼爱。”她竭力克制着自己。
“陈蓉……”他喊着,一下子紧紧地拥抱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吻她,热烈地吻着。这是他破天荒地第一次去拥抱、亲吻一个女人,他真情地爱上的女人。
她默默地让他亲吻着,微微合上双眼,嘴角上露出了笑容。她笑得很美。稍顷,她张开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亲切地望着他的眼睛说:
“记住,我不是个值得你爱的女人!”
“不。”
“理智些,你都已明白了的。”她恢复了冷静。对一个饱经风霜的女人来说,撩起心底真情的流荡是很不容易的。
“你同马尔顿在一起幸福吗?”他依然忧心忡忡。
“我需要!”她说得颇痛苦。
昨晚她对何大伟说过同一句话,心里感到一阵绞痛。今晚她竟又重复着这种痛楚。世界太不公平了,痛楚的不幸的伤痕,不断地在她心灵上重复着,沉重地重叠着。
“你在糟蹋自己啊!”
“需要也是一种幸福。”她冷静地说,“马尔顿对我很好,是一片真情。”
“那我呢?”他终于说出了心底里沉积了好久的最重要的话。
“我想,美国人、美国社会可以接纳我。在那儿,我可以生活得轻松些随便些。你会明白的。”她坦率地说。透明得可以窥见她心灵的跳动。
他默然,感到无穷的悲哀。
“你明白,我是一个活过今天不知道明天的女人。”她说得很深沉。
窗外掠过了一阵海风,小黄狗朝着瑟瑟微响的窗帘吠了几声。
她要告辞了。她是专程来见他的。
“你给爸爸说,狄根财团介入香港市场,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美国基金会。这回是货真价实的介入。”她郑重其事地说。
“我送你回去!”
他搂着她纤细依然的身腰,步着高高的石级,朝山顶上的马路走去。
海风从背后一阵又一阵地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