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说:“唐克对你怎样?”
“他很忙,在家时间很少。你知道吗?他几乎整天都跟着首相夫人,给她出谋划策,做着幕后的全盘软件设计。唐克就是夫人的软件,你明白吗?留给我的时间很少很少。”她怅然地说。
唐克近五十岁,聪明精干,灵敏度高,深算多谋。首相夫人选上他是颇具眼光的。在唐宁街,他算年轻资深的一个,经济、内务、外交,甚至军事都涉足过。最近,登陆福克兰岛的战案他也参与过,深得夫人的赏识。不过,事业再忙也不该冷落了闺阁。
“可惜我见你面的时间也很少,一年分不到一回!”他怅然说。
“你有男人味,潇洒浪漫。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常想你,喜欢想多久就想多久,想念也是一种幸福,对吗?”她紧紧地偎着他,亲他。
他紧紧地搂着她。他是一位正经人,分得清不同女人的品味。真的,他那已枯竭了的心灵很难觅寻到充满情感的露珠儿,只有巴露茜一个人,她的气质韵味跟许子杏酷似,拥抱着她宛如依偎着许子杏一样陶然欲醉。他也想过对不起唐克,然而往后想想,正如她说的那样,首先是唐克对不起她。
因此,她有理由填补这块空白。人生空白的块块不少,谁来填补都是无关紧要的。他自己的那片空白就不该由她来充实吗?这些都归属于孽吻、孽恋、孽情的份儿去了。
“唐克要见我,好像有什么事,近日他忙些什么?”
“近日他好像很关心香港,杜尼西来得也勤了,有时候他们谈到深夜。他急着见你,也许是为香港的事。你知道,杜尼西的时间不会白费在唇舌上面,有所谈必有所得。他近来一直住在伦敦,好像他已搬回了英国似的。看得出来,他们很忧虑香港的去向。这也难怪,人家身家性命都拴在那个小岛上。”她抬起头望着他又说:“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胸有成竹?家元,还是小心点好!”
“你是听杜尼西说的?”孔家元猜测说。
她点了点头说:“说你近来在港买入不少物业,有坐镇港岛的企图,变得有点财大气粗了。有这回事吗?”
“他这个人,天生爱说过头话。有这么一点,自从购入了他的太和大厦,唉,钱他收了,心又不舒服。这位英国爵士难侍候呢!”他笑了笑说。
“我担心的是你和家人,历史的苦痛伤疤还在,别粗心大意了,中国话说……”她一时记不起来。
“大意失荆州!”
她点点头,笑道:“对了,对了。”
“移民,我没想过,逾半百了,没什么。女儿都长大了,由她们自己作主。父亲年老.他哪里都不会去的,就这样!”他摊开双手,坦率地说。
“来英国怎样?”她劝道。
“小住一些日子,见见你,我乐意,长居久安,不是我的初衷。”他有点惆怅。他说的是持英籍护照愧对祖宗。
“我明白,你同Mr.维克一样。对你的中国骨气,我表示钦佩!”她紧紧拥抱着他,热吻着他。
接着,她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英国也不是个住人的好地方,不着边际的抱残守缺,并不适合活跃的不晓疲倦的香港人。好像杜尼西拟收购格兰银行,双方都谈妥了,但政府没批准。当然也不会说明原因。大抵是已将杜氏划入海外属土财团,无须返回本土挤拥。对此,她感到惊讶。当然,她只是从侧面听到丈夫他们的谈论,更深一层的意思就不甚了解了。可以肯定的一点,该是杜氏受本土财团的排斥。英国当局不用说也是愿意他在海外扩展,把利润带回伦敦来。
“噢,怪事!”他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也难为杜尼西了。华山一条路。杜氏只能在海外谋出路,老实说,除了香港之外,很难找到一个能容得他为所欲为的地方了。
突然,她皱着眉头,眼含着泪光,说:“唉,我还是担心你呀!”
“放心好了,我已年过半百……”孔家元的语气略含忧伤。
“答应我,还是拿着本英国护照保险,好吗?”她低声地恳求。
“好,巴露茜,我考虑一下,好吗?”他叹了一口气,说。
她看了看手表,说:“呀,我得陪儿子走一趟,他考上了大学。”
“祝贺你,今晚见!”唐克约他晚上见面。
她整理好头发,补点妆,便匆匆地走了。
唐克府上。只有至亲好朋,唐克才在家里宴请。
“你见过巴露茜吗?”唐克开门见山地问道。
“她说赶着陪儿子上大学报到,祝贺你!”孔家元镇静地说,“你呀,应该同她一起陪孩子去才是。”
“她说我什么吗?”唐克关切地问。
“她需要你的关心,你该多花点时间陪伴妻子,人到中年对孤寂很敏感,再忙也得有个家呢!对不。”孔家元说。
“她很信任你,什么话都可以对你说。”
“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心态复杂,你有点儿疏忽,也会被理解为冷落呢!也许你还未觉察自己的大意吧!”孔家元心里稍一震,觉得对方话里有话。
唐克小时候跟随上任港府官员的父亲到了香港,同杜尼西、孔家元和陈维克认识,经常在一起玩。他年纪最小,众人都把他当作小弟弟。长大之后,在官场上小弟弟平步青云。他很信任孔家元,认为最真诚最讲朋友的就是孔家元。唐克了解香港,懂中国话,因此有关香港的决策事宜,首相夫人交给他主持。近来,他一直忙于此事,尤其是要对付中国谈何容易。尽管同杜尼西商量了好长时间,他仍不放心,很想听听孔家元的看法。孔氏是老香港,最有代表性。他相信孔家元会对自己讲实话的。当然,他不大了解孔、杜两家的恩怨,在伦敦了解的人也很少,大抵是杜氏家族圈内的人罢了。这一回孔家元来伦敦是杜尼西告诉他的。他随即给孔家元去了电话,还让妻子上门邀请。随后,杜尼西来电话,说巴露茜上了酒店孔家元房间。他从中感到他俩间的矛盾不浅。
“听说最近你在港收购了不少物业。”唐克说。
“有一些。这气候难看得准呢!”
“有这个问题。”唐克点了点头,“杜尼西也没看好,他比你担心得多,我看他是只卖不买了。”
“我看不致于这样看淡。”他摸不准对方的用意,才又说:“在商言商,有钱赚便赚,没钱赚就走。我这个人,把所有面包放在一个篮子里,跟放在两个篮子里都无所谓。”
“北京会欢迎你把面包放在大陆的篮子里,因为大陆市场太大了。可伦敦却忧虑失去海外地盘,杜氏拟返回英伦海峡的念头,并不是明智之举啊!”
“地上的行人总是那么拥挤的。”他笑道,“怪不得他收购不成格兰银行了。”格兰银行属英国国家所有。
“你消息灵通!”唐克说。这收购银行的事还未见报。
“依你看,北京的开放政策怎样?”孔家元问。
“现在还看不准。华盛顿也在全神贯注地观望。你看呢?”
“北京已别无选择了,看看这脚步能走多远罢了。”
他俩的远近目标都是一个:私有化。
“我同你一样,关注着香港的去向。”唐克耸了耸肩说,“一个使人头疼的铅球。”
“为时尚早呢!”孔家元故意说,“牌还不是拿在唐宁街手上。”
“人家要你归还也无可奈何呀!到时候,不还也得还。”唐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一个失落的太阳!”
孔家元望了对方一眼,说:“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好了!”他看到了唐宁街的悲伤。
“你的意思是……”
“到期归还关乎炎黄民族的面子,对吗?这个‘失落’,你们经历过多少次了。”
“现在对着的是身旁一个巨大的铅球,随时滚落下来的铅球!”唐克有点茫然地说,“不是那几个五颜六包的小桌球啊!”他指的是先前亚洲的几个宣布独立的英国属土,这些国家独立之后有的还是英联邦的成员。北京这个怪物,即使是被捆绑了手脚也还有一身蛮力,谈何容易啊!因此,他欣赏他的顺其自然那句话,便说:“你说的顺其自然很有分寸,怎样才好掌握这个分寸呢?”
“寻找出一个三方都可以分享利益的方案,北京、伦敦、香港都可以接受。千万不要小看中国人这份民族感情,双方都留点面子,事情就好说了。”
“我会说中国话,我理解!”唐克面带忧郁,黯然神伤,无奈地摊开双手。
“你可以到北京一行,做个名副其实的中国通。”他看出唐克的意见未被首相夫人完全接受,这当然使人苦恼了。
“会去的。”唐克瞟了他一眼。
“首相夫人喜欢秋天出外。”他眯着眼睛说,“北京的秋天很迷人,枫叶红了,长城显得分外苍劲壮丽。”
“哦,是吗?”唐克吃了一惊。他猜不准对方的话是随意还是有意。
首相府电话。
听完了电话,唐克有点沮丧,再也不谈香港的事了。
“杜尼约身体不好,听说他知道你来了,很想见你。”唐克说。
他点了点头。
“你还是看望一下这位老人,好吗?”
他默然。说实在,他对这位老头没一点好感,就像他孔家占去了他的一半财产,非要夺回来不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实在太可怕了。
这时候,巴露茜回来了。
她朝孔家元莞尔一笑,便靠着丈夫身旁坐下来。
“杜尼约老了。中国有句老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了却他老人家这个心愿吧!”她眨巴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对孔家元说。
他不知可否地微微一笑。
电话。唐克被首相召见。孔家元也跟着站了起来告辞。
“你还是抽空见见杜老头,好吗?”唐克再次恳求说。
他的夫人也抿着嘴笑。
他告辞了。
唐克迫不及待地问妻子:“你在酒店时见到杜尼西吗?”
“什么事?”她摇了摇头。
“你呆在孔家元房间里很久吗?”
“怎么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说。
“我只是问问。”
“我不想回答你。”她认真地说,“你侍候你的首相夫人,我侍候自己好了。”
“别误会,是杜尼西对我说的,我弄不清楚他的意思嘛!”
“又是这个尤物!他的意思很明白,你还要弄清楚些什么?”她觉得丈夫呆得有点可笑,“我告诉你,我没见到杜尼西,现在我明白受着监视,你说,你想怎样?”她生气了,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对不起,你生这么大的气!”他是想了解杜尼西的意图,只此而已。她的生气使他醒悟自己对妻子的冷落,然而,有关北京的事,尤其是香港的事,确实要费很长时间的。
“我受不了,该说的都说了,你看着办吧!”她伤心地说。他俩实际上已分居了一段时间。她爱他,又恨他,恨为的是爱,然而这爱总是这么惆怅而又茫然。
他无奈地摊开双手,说:“我们分居一段时间也许会好些。”他想过,这没什么,即使是王子同王妃不也在分居吗?这是潮流吧!只是没想到这潮流涌到了自己头上。
她眨了眨眼睛,说:“你一点也不觉察早已如你所说的过着吗?”她失望地垂下了眼睑,眼眶里充盈着泪水。
窗外,泰晤士河依然静静地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