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希蒲还留在赤柱别墅里。她太累了。幸好怀孕的反应不算强烈,日子还好过一些。
她担心陈蓉的去向下落,也明白她不会来电话的,即使是给何大伟。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不过,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局势的急转直下,她以为还是杜尼西在起作用。孔希伦透露过杜尼斯说事情会缓和的话,已得到了证实,这使她感到舒畅了许多。
孔希伦带来一束鲜艳的郁金香,插放在房间的玻璃花瓶里。
“姐姐,你怎么啦!大小事情都向我保密,哼,连我也信不过了。”孔希伦指着她的肚子说。
“唉,你看这些天发生了多少事,没有一天停过,我哪来心思和你说呢!”她拜托吴养在办家乡重建祖坟,以及购回元朗地皮的事,都没有给两个妹妹说过。反正她俩的事也够多的了。
“对了,身体放在第一位。”孔希伦说,“你有没有想过结局会怎样?”她说的是何大伟和陈蓉的事。
“我信缘分!”孔希蒲漠然地说。
“为什么你不说信上帝呢!”她看不惯姐姐的逆来顺受。
“那依你说呢?”孔希蒲说。
“摊牌。三个人当面了断。”
“这好吗?”
“我明白,你不想让姐夫为难。那好办,你同陈蓉谈,看看哪一个退出,懂吗?她也是个直爽的女人,干净利落。”
“你让我想想!”孔希蒲说。
“想什么,我眼见你已想得人也消瘦了,别自己骗自己了。当然,姐夫也难做。呀,两个都要,怎么样?”
“那又何必呢!长痛不如短痛。”
“呀,你就这句话中听。”孔希伦终于听明白了姐姐的心意。
孔希蒲同何大伟谈过此事。他沉思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我欠了夕芝许多许多……”这是他的真心话。唉,这个女人真不简单。魅力四射。她到了哪里,那里就引起了骚动!
她沉吟了一会儿,凝望着漂亮青春的妹妹问道:“你俩该结婚了吧!”
“你看杜尼斯可以吗?”孔希伦睁大着眼睛,“老头子那边会不会有麻烦?”
“这是你自己的事呀!起初也许烦言不少,事过境迁,树叶还是一样的翠绿。”
“你说,杜尼斯是不是同他父亲一样的坏,你得说真话。” 孔希伦突然问道。她知道家里人对他不怀好感。
“在商言商,杜尼西也不能说人家坏,问题是作为他的对手,你该怎样去防范是了。你防不过,那就责怪自己。正如球赛一样,你输了能骂对手吗?”孔希蒲耐心地劝道。
“哦。”孔希伦没想到她说得这样干脆,同自己想的一样。“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看杜尼斯对你是真心的,只这一点就够了。”孔希蒲说,“你俩还不结婚?”
“同居。”
“同居?你会吃亏的。”
“机会均等。你怎会这样看呀!”孔希伦感到很不理解。
“这好么?”
“试试,免得办离婚手续呀!”
“未结婚就想到离婚了。”
“当然。世事越简单越自由越好。合则来,不合则去,无掏无束不好吗?看你眼前的困惑处境,我心也寒了。”孔希伦直率地说。
她默然,孔希伦的话不无道理。然而,她接受不了,便说:
“女人总该有个归宿啊!”
“这才是女性的悲哀呢!”
她了解妹妹的性格,无拘无束,勇往直前。笑了笑说:“祝你快乐,自由女性!”
“姐姐,要是你自由点就不会那么累了!”孔希伦想,我是不会怀孩子的。孩子是个累赘,但她没说出口,怕伤了姐姐的心。
“唉,你就不想想将来吗?”
孔希伦摇摇头说:“将来会使人变老呢!说将来是希望那是误导。”
“你总是令人不放心。我真的担心你的自由!”
“你担心什么?”
“不知道你怎样当这个总裁。”
“嘿,你别想着自己是个总裁呀!”孔希伦格格地笑出声来,想了想才又说,“姐夫在忙些什么?”她想怎可以让姐姐一个人留在别墅里呢!
“他要收购太和在落马洲的储备用地,你看怎样?”
“我看不准。这个盘很不明朗。”孔希伦想了想又说,“你知道,吴养叔的祖居地一时逐客,一时赔罪,人家在玩游戏。”
“他玩他的,我们干我们的。”
“这就对啦!我不看好,也不投入。”孔希伦俨然已思虑过。
“哦,你同姐夫谈谈,好吗?”她问。
孔希伦摇摇头说:“他有他的想法,也不会是简单买入这块地哩!”她心想,何大伟竟又同杜尼西玩起游戏来了。说不定这是香港金融地产界最热闹的一场游戏。
“我叫大伟找你。”
“唉,你心中只他一个人了。”孔希伦停了一下说,“看来我得去伦敦走一趟,探探老朋友,也看看行情。”
“你俨然一个集团公司总裁!”
“我本来就是呀!我只是想我不是罢了!”
“听爸爸说,他也要去伦敦走走。”
“什么时候去,我得赶在他前面。”孔希伦睁大眼睛说,“他要办什么事呢?”
“不知道,我想他在担心香港的前景吧!”
“这也难说,爸爸肩负着一个大家庭。”孔希伦同情地说。
孔希蒲默然。心里觉得孔希伦当上总裁之后变了,脚踏实地了许多,除了自己之外,她还肩负着个公司。
没等她开口,孔希伦已一阵风似地走了出去。
何大伟回到黄河公司,顿时龙精虎猛了起来。伤口已愈合了,不知道吴养用的什么山草药,连个伤疤也没留下,真神。
事情算是结束了。他心情平静,觉得为陈夕芝伤点皮肉,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这个结局使人满意。因为没让陈夕芝受到伤害。起先,他认为是杜尼西的调解,及至看了狄根财团聘请陈夕芝任香港分公司总裁的消息之后,才感到尼杰克的力量。这不仅体现财力地位,而且需要过人的胆识。他看不出尼杰克相中了陈夕芝什么,甘愿冒这个风险。
电脑资料显示:尼杰克是尼克松家族,狄根财团的决策人之一,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
他问过陈子明,这位律师缄口不语,末了只透露了一句话:“马尔顿来了香港。”他想过,陈夕芝暂时是安全的。只是粱松被赶到穷巷里去,一无所获,决不甘心。不过,他已被杜尼西利用完了,也构不成对自己的威胁。然而他依然放心不下,深深地怀念着她。
窗外,海港碧波荡漾,过海渡轮穿梭往来。这里的海是热的。
他坐在桌前,策划着这场收购战——买入太和洋行属下的落马洲用地。他当然知道对方在玩游戏。然而,这一玩却触动了他的灵感。未雨绸缪。十年八年之后,这块不毛之地会变成黄金地带的。因为它靠近深圳,只一河之隔,而且又是一马平川。玩金融地产没有点储备用地,也就没有后劲了。倘若对方不卖,在声势上自己一样占了上风。
暗渡陈仓。他已调查清楚了有关的全部资料。钟民已将可行性报告整理好了。落马洲储备用地属置和公司,是太和洋行的子公司。老钟认为应对整个公司作通盘考虑,给对方个措手不及。
他翻阅着整叠资料,习惯地记下了几个主要数据,很简便地便把通盘的要害抓住了。然后对着这几个箭头穿来穿去的数字,沉吟了好久。这将是他同杜尼西的一次直接较量。他曾多次想过要尽量回避开,但事与愿违,总还是躲不开的。在港岛他俩的较量好像是势所必然的了。太和洋行无疑是财雄势大,但黄河公司也有抗衡的力量,再加上顺泰公司便足以鼎立了。最紧要的是看清市道,斗智斗力是了。他想过孔希伦的意见,也知道孔希文的意思,但他有自己的想法。看来,归根结底的分歧还是在杜尼西身上,英国人的影子在晃动着啊!孔希文、孔希伦仍然是活在英国人的影子里,孔家元却悄悄地尽力摆脱这个影子。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才使顺泰公司羽翼逐渐丰满了起来。在香港生活了好些年,经历过几回风雨,他才真切感觉到这个影子的阴森,一个历史的而又是实在的阴影。只要他要赚钱,赚更多的钱,不听命于这个阴影,就必然违逆这个阴影。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此事得亲自出马。何大伟上门见了文清。这位皇家银行总裁才而立之年,却显得老成持重,很客气地出迎恭候,对他的意外光临,有点受宠若惊。他是皇家银行董事局副主席,又是银行的存款大户,都是得罪不得的。
“你手上的置和公司股权,有意思出让吗?”何大伟开门见山问道。他俩很谈得来,虽说平日少见面,但很多见解相同,品味相投。
“是你买入吗?”文清问。
“嗯。”
文清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可以,我们持有三千六百万股,占置和股权百分之十七,全部转让。”他望了一下股市荧屏又说:“每股比市价低一元,你看怎样?”
“好。很感谢你的关照。”他觉得对方已看出自己收购的意图,而价格又故意压低,算够朋友的了。
当然,文清也有自己的算盘,有消息透露香港归属去向未明,他考虑过,还是早些兑现稳妥。既然何大伟给面子上门,也乐得顺水推舟了。末了,文清透露陈维克手上持有置和公司约百分之十二的股权,不妨去打听一下。临别时,他又低声对何大伟说:“你这着棋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呀!”之后,便神秘地笑了笑。
精灵鬼!何大伟心里说。
隆泰银行董事长室。
陈维克近来很忙。他筹组的香港证券联合交易所已有七七八八了。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一着会激怒站在一旁的杜尼西。因为这个交易所的头领没有一家英国商人。很显然未能反映出英资的势力。在英国人眼里,他是一个伦敦出来的牛津逆子。当然,将成为联合交易所主席的陈维克也已显赫一时。他讨厌杜尼西的自大,英国人传统的种族自大。老实说,他不会忘记当年在伦敦银行受过的种族奚落。香港虽说是英国属土,但归根结底还是炎黄大地,没必要听命于杜氏家族的。正是这样的不屑一顾的神色,刺得杜尼西眼睛涩痛。其实,陈维克的风骨傲气在香港地早已有名。在公众场合,他时而穿着套中山装出现,间或换上套唐装衫裤,好像有意向世人表明他的中国人身分。有记者采访,他笑而不答,问得多了,才又笑道:“喜欢。”
世事常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陈维克非常注意太和洋行的动向。从种种迹象表明,太和洋行好像有选择地在缩小香港的盘子,表现在有计划地兑现,因而太和洋行的物业地产盘子见得松动了些。当然,太和洋行在香港以外地区的投资有盈有亏,但资金不足的困扰也不致于如此急着在香港兑现。其原因还弄不清楚。无论如何,他得趁人家稍有松动的可乘之机出手才好。他早已相中广九仓这个地盘,一个黄金地带。广九仓是尖沙咀一边的码头仓库,开阔得很。倘若能将码头仓库迁走,建成个广九新城,寸土寸金,利润之丰厚是以级数计算的。况且,广九仓的资产市值比净值高出好几倍,是香港地最具潜力的股票。当然,太和洋行是不会轻易松手的。陈维克偏偏又志在必得。
何大伟走进门来。他将文清愿意转让置和公司股权的事对陈维克说了,然后问道:“表叔,你看可以吗?”
“看来文清这个人很讲朋友。”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把手上的置和股权全部转让给你,就按文清给你的价,可以吗?”
“多谢,多谢!”何大伟为对方的坦率爽直所感动。表叔手上持有置和股票二千五百多万股,占公司股权百分之十二,加上文清的百分之十七,和黄河公司的百分之十,合起来占置和公司百分之三十九股权,足以成为控股大股东了。
“大伟,大抵你用了十亿元,控股了置和五十多亿元,很合算。我了解,置和在港的储备用地是最多的。不过,那是一条长线。”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下的这着棋,破前门,封后院,以少控多,出其不意,妙着,妙着。”
“我想现在是个机会,当然风险也不小。一旦控股置和,长短线可以互补互应,减少点风险,最后还得看今后的市道。”何大伟沉思着说。
“你看广九仓地盘怎样?”他问。
“那是只大象,不容易啃得下,而且必有一番明枪暗箭,龙争虎斗。”
何大伟欣赏他的胆识,然而广九仓市值价高的优越尽人皆晓,杜尼西当然是抓住不放,高价待沽了。不过,如果收购成功,那确实是一次大胜仗了。
“我想过,所需资金还可以应付,还打了安全保险数。”陈维克颇有把握地说。
何大伟见对方决心已下,便说:“我手上持有广九仓百分之十股权全部转让给你,价钱就按我买入价算好了,九元一股,好吗?”广九仓市价每股十元。
“太多谢了!”
他高兴极了,感觉到彼此间神会的默契。作为香港人这种默契实在太重要了。接着,他问及了陈蓉的过去,详细询问她的家庭,尤其是她父亲的兴趣嗜好,宛如在打探一个失去的亲人。
“发生了什么事吗?”何大伟问。
“应该说是个好消息。”他微微一笑说,“我已了解清楚陈蓉父亲是希蒲的舅舅,她们该是表姐妹了,总算找着了。”
“太高兴了。表叔,你很了不起。”何大伟笑道。
“不要小看港英政府,人家的情报工作颇到家。”他是通过港府政治部的线索了解到的。
“希蒲妈的事有眉目吗?”何大伟关切地问。
“我相信会了解到的。”他脸上露出了惘然的神色。他相信许子杏的失踪同她哥哥是有点牵连的。政治这东西实在是极其残酷复杂,因而政治家的手没有几双是干净的。突然,他问道:“你不回北京探亲?”
“想过。”何大伟平淡地说,“爸爸也叫我回去一趟。”他指的是孔家元。
“该回去。为了陈蓉的事也该回北京了。要是去,我可以陪你走一趟。”他很渴望见陈蓉爸爸许兆均一面。
何大伟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夕芝……”
顿时,窗外天空黑沉下来,刮起了一阵阵海风。电视荧屏上却没挂风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