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艄公翻身落水,借水逃命去了。石秀将刘道人的尸首攒入江中,自家摇船向江边而去。用宝刀将船挖了几个大洞,看着船沉了,才急忙上岸走了。石秀此来却是为调查金陵马帮帮主失踪的原因的。
金陵马帮本是江南最大的贩卖马匹的帮派,常年往来辽国。每年都会有大批的马匹被马帮贩卖到江南,在江南富豪人家大有名声。
骏马在江南少见,马帮因此大发横财,帮中豪富,帮主石中玉对江湖朋友那是有求必应,夺得小孟尝的美誉。
这马帮却是家族式的帮派,重要的位置都是石家的人掌控。这本来没什么,但是在石秀父亲那一辈,本来的少帮主石令望,被人袭击身亡,新登位的少帮主却是石秀的父亲石令威。
石令威不是老帮主石中玉的亲生儿子,而是收养的,本来是作为辅助石令望的存在。如今登上少帮主的位置,在石家内部引起轩然大波,虽然被老帮主压下去,但裂痕也已经造成。
石秀从小就在这个恶意满满的帮中长大,虽然父亲受到石家的白眼,但是石秀依然能接受最好的训练,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
这一点更是被石家人厌恶,老帮主死后,石令威接手帮主后,慢慢在马帮中发展出外门势力,与石家的内门相对应。
石秀到杭州来却是因为父亲来杭州谈一笔生意后失踪,紧跟着马帮风云变色,外门的骨干被清理一空,自家也被扫地出门。
马帮终究是石家的马帮,不是外姓人所能染指的。石秀倒是没有怨恨石家,毕竟自家的血脉不是石家的。
趁着父亲失踪,将外门清理一空,显然石家人图谋已久。这样排外的家族本来石秀就不想呆下去了,如今被宗谱除名,反而是一身轻松。
可是父亲失踪的事情不能不调查,虽然没有了石家的助力,但是自家单枪匹马也要调查下去。
树有根,水有源,石秀调查的目标当然是跟父亲谈生意那个人吴克久。
吴克久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家中良田万顷,买卖无数。身边的保镖护卫当然不少,石秀跟踪良久不能靠近,不想今天暗中跟踪吴克久来到城外的庄园,居然将江南最大的帮派摩尼教牵扯进来。
听见方腊父子对话,石秀一下明白父亲肯定落入方腊手中了。方腊要起兵造反,手中就少不了兵马,而父亲这个马帮的帮主就是逃不掉的。
石秀暗中又想,祖父一定要将马帮传到父亲手中,又让石家人把持主要位置不动,怕是早就知道这回事情了,也许父亲只是祖父推出来顶缸的棋子。可惜,石家人不认同这一点,父亲失踪,自家光身出户,这棋子算是废掉了。
夜色渐渐深沉,石秀又来到庄园的外围,一身的乌黑的夜行服,此时正是上弦月,黯淡无光。
这一回他进入庄园,好好的寻找一番,说不定父亲就在庄园中。这一次不敢再由后山竹林处入侵,那等幽暗易于侵入的地方,反而看守严密。
反正是要找囚禁人的地方,石秀索性在大门边不远处随便选了一处围墙,退后几步,向前一冲,脚蹬前面,上行几步,手一攀已经够到墙头。不敢直接翻墙,手臂用力慢慢将身体吊了起来,头慢慢伸出墙头,却见墙头那面拉着几条细线,挂着几个铜铃。若不管不顾翻墙而进,只怕早已惊动铜铃。
石秀一松手,轻轻落地,寻了些茅草揣入怀中。再次上墙,石秀慢慢将身子趴在墙头上,轻手轻脚的拿起一个铜铃,将茅草慢慢的塞进去。依次将几个铜铃都塞成哑铃。这才慢慢的顺墙壁溜了下来,右手手中却拿着一柄乌黑的匕首,左手却套着乌黑的爪套,指尖是乌黑的钢爪,抓扣入墙中借力。
石秀脚尖触地,一只脚慢慢的用力下踩,觉得脚下一动,忙收回力道,这里却是翻板,人若踏上去,当时就跌落陷阱中。
这里机关重重,石秀反倒松了一口气。有机关的地方就少人看顾,这里又离着大门不远,应该是无人看护的死角。这里却是一座略具假山花木的小庭院,白石小径,通往一处书房。
估量了一下墙头到白石小径的距离,石秀爬回墙头,由怀里掏出一根铁棒来,一节一节的将铁棒伸长,一头搭在墙头上,一头搭在白石小径上,石秀顺着铁棒滑落下来。一节节收了铁棒,石秀蹑手蹑脚的来到书房前。
此时书房中却是无人,书房外的走廊过去,是个圆洞门,里面一排五间精致的宾舍,景色清幽,石秀估量了一下方位,自家在震位,要到艮位,坎位去。
这两者中坎位是囚牢所在,坎者,陷也。艮位是软禁所在,艮者,限立而内外不越。以先天八卦,坎位在正西,后天八卦却在正北。
石秀大为恼火,无论到正西还是正北,自家东南方位都得穿过主宅。看着如同黑暗中趴伏的怪兽的主宅,石秀打消了今天就一定成功的主意。在黑暗中悄悄的入侵,石秀时而快速的穿过小路,时而慢慢的如同蜗牛在爬。
怀中的量天杆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很多地方不需要脚踏实地,借着长杆的便利,在空中翻越而过,不是专门看着天空,那些明桩暗岗是发现不了石秀的。石秀越是向里,看守就越是严密起来。连着向几个方位试探后,石秀终于确定监牢的方位在那里。这里已经算是内宅范围了,警戒反而松了下来。
眼见天色将明,石秀忙寻了一处躲藏之处,却是跨院中的柴房。柴房后面是一摞摞劈好的木材,前面却是停了几具薄木棺材,正是追杀石秀反而被杀的几个家丁。棺材前的瓦盆里一堆黑灰,显然是烧过的纸钱、元宝之类。
石秀躲到柴堆顶上,用木头遮蔽好身体,这才由怀里掏出鸡蛋大的一颗黑黑的丸子,送入口中。那丸子乃是用牛肉粉、糯米粉、陈皮、山楂等物混合成的行军丸,一颗能让人一天不饿,就是硬邦邦嚼不动,只能在口中慢慢被口水浸润,一点点的吃到腹中。
石秀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慢慢咀嚼行军丸。天色渐明,柴房外开始有了人声,柴房门打开,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脸色青白的走了进来,口中念念叨叨:“诸位大爷大叔,小五子要取几根柴火,惊扰诸位,别见怪,别见怪啊。先委屈各位叔伯,后天,就过了头三了,蔡主管说就请各位大爷换个好地方,南边的义庄,各位大爷也认得的,那里有香火吃不是。各位叔伯看在小五子给各位叔伯烧纸的份上,保佑小五子早日娶上媳妇成家。”
那少年正叨叨咕咕,外面已经有人催了:“小五子,你快着点,你刘叔催了。木材再不够,刘叔就把你塞灶台里,就你这小胆子,还想当家丁护卫?”
小五子回道:“俺才不要当护卫,十年不能娶亲,咋成家啊?死了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还得俺来烧。”
屋外那人闻言叹了口气:“不管咋说,庄主待俺们还不错,死了还有口棺材,这些兄弟明天就拉到义庄了,等过了七七自然有地方安葬。小五子你不是江湖人不知道,那路倒沟埋的人还少了?平安一世也好,小五好好攒钱吧,叔等你成亲那天。”
那少年抱了一大捆木柴出去了,石秀却记到心里。
躺在木柴堆上半睡半醒的休息着,整个白天也不见什么人到柴房来,倒是小五子进来烧过几回香,烧过几回元宝纸钱。
天色一黑,这柴房就绝对没人来了。石秀再次小心的来到外面,监视自家认定的目标。那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周遭围墙高大,墙内是一座小小的假山,鱼池。石秀为侵入这里花费了一个时辰,如同所有的地方一样,侵入围墙后,这里反倒松懈下来。石秀暗暗地探查,树上一个暗桩,屋里睡着两个护卫,就这几个看护地牢的入口。半夜时分,屋里的两个醒过来,一个与树上的暗桩换岗,一个进了密道,天热门窗四开,伏在墙上的石秀看得分明,那厮将床边的柜子推开,点了灯笼进去。半晌才换了人出来,那人一头倒在床上,片刻就鼾声如雷了。
石秀记在心里,又退回柴房,休整一整天。
将近半夜,客房里鼾声如雷,树上的暗哨已经听得哈欠连天,不时的小睡一下,就等换班了。一只手由他头上慢慢的伸过来,扣住下巴猛然一扭,这名暗哨的头看到了自家的后背。
天气炎热,房内的人都是开着窗子睡觉的。这可便宜了石秀,来到窗边,口中含着一根铜管,对准屋内的人头,用力一吹。
一支乌黑的小箭射中那人的脖子,床上那人只是一挺,便寂然不动。这吹箭可是马帮花大价钱由苗疆购买的武器,那小箭上乃是巫毒木的汁液,中人必死。
解决完屋里的两个,石秀这才进入屋中,在床上那人的腰上拿出一串钥匙来。推开床边的柜子,囚牢阴森的入口显现出来。
黑洞洞的入口宛如怪兽的嘴巴,石秀点好灯笼,回手将柜子关好,那楼梯甚是长,并不是直上直下,中间带着拐角。
石秀拐过弯角,下面显然是一间刑房,刑具上的乌黑血迹显示这里的残酷森严。
环顾四周,楼梯正对的是一条阴森的走廊,左面却是一张书桌,上面摆放着几卷文书。桌上趴着一个人,睡得口水直流。
石秀口中吹箭用力一吹,送了那人姓名。见桌边却有儿臂粗的牛油蜡烛,忙点亮蜡烛,翻看桌上的文卷,果然在最新的一卷中发现了自家父亲石令威的姓名,旁边却红字注明病危。
文卷中不但有父亲的名号,江南的一些失踪的武林名宿也都关押在这里。石秀忙拿着蜡烛先去解救父亲。一条黑黝黝的甬道,两边各有四五个房间,每一道门当然都是铁的,中间各有一根横闩,锁着一把铁锁,那表示里面囚禁着人了。
石秀打开甲字三号的铁锁,伸手推门而入,目光一注,看到木床上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气若游丝,奄奄一息,正是自家的父亲石令威。
石秀眼一红,忙到床边低声唤道:“父亲,醒醒。父亲,醒醒。”石令威霍地睁开眼来,那苍白的脸孔也转变为红润,抬头问道:“秀儿是你么?你也落入摩尼教手中了么?”
看着石秀一身的夜行打扮,石令威道:“秀儿,你是偷偷进来的?”
石秀道:“爹,我救你出去。”
石令威摇头道:“秀儿,爹如今病入膏肓,没有力气了,单凭你一个是杀不出去的。”
石秀着急道:“爹,不管怎样也要试一试,要死咱们死在一起。”
石令威道:“现在什么时候?”
石秀算了一下“三更天多一点。”
石令威点头道:“还好,够咱爷俩说说话的。”顿了顿,才又道:“石家现在怎么样了?”
石秀道:“外门骨干弟子被清扫一空,孩儿被除了宗祠名籍。”
宗祠除名,可是一件大事,表明以后石秀和石家毫无瓜葛,说出去都要丢先人脸面。
石令威却点头道:“算他们还有一丝香火之情。你爷爷的恩情这算是报完了,是石家不要咱爷俩,不是咱爷俩抛弃石家。”
石秀问道:“爹,好好地你怎么被抓起来了,是不是吴克久那老贼害你?”
石令威点头道:“你以为你大伯是怎么死的?”
石秀道:“可是摩尼教所为?”
石令威道:“当年你爷爷靠贩卖马匹发了家,买卖越做越大,钱也越来越多。你爷爷就撒开手使钱,不管什么样的江湖朋友,求到门上来都不会空手而归,有小孟尝的美名。”
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当年你大伯人很宽厚,背靠着他真让人心安啊。”
石秀恭敬的在旁边听着,石令威接着道:“如果你大伯活着,”长叹一口气,不再多说。
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大伯遇袭身亡,我要去找人报仇,被你爷爷拦住了。你爷爷当时就知道是摩尼教动的手,有石家在你爷爷心里苦也得忍着。”
“我去问你爷爷,你爷爷和我说,当年法演禅师劝诫过自己福不可以受尽,势不可以使尽。本来以为千金散尽就会消灾解难,不想倒招来了横祸。你爷爷当时以为是摩尼教看中了这条财路,不想摩尼教是想借这条路积聚军马。”
“你爷爷把为父推出来也是没有办法,你爷爷太能干,太爱惜石家人了。石家太安逸就没有人才了。此后这十几年,爹一方面与摩尼教虚与委蛇,一方面刺激石家嫡系,故意造成内外门对立,外门逼迫内门,瞧不起内门的假象。”
“如今外门被清除,那些外门弟子多是摩尼教下属,那条商路他们本就走熟了,就不会再咬着石家不放。还好石家总算出了个能拿住局势的,能借机清除外门,咱爷俩欠你爷爷的养育之恩算还清了。”
石令威脸上的红潮逐渐退去,回光返照的时期快过去了,手无力地下垂,仍在说道:“秀儿,走吧,不要动手报仇,摩尼教人太多,都不知道找谁报仇。摩尼教不造反,你大伯你爹的仇就报不了。摩尼教一造反,不用你出手,天就会灭方腊九族的,秀儿活下去,以后为你自己活下去。”
他的话几模糊不可闻,脸色死灰,大汗已敛,脸上的肌肉在轻微地痉挛扭曲,出气多而入气少,脸上的肌肉开始松弛,露出了一丝笑意,气息徐止,眼睛缓缓合上了,像睡着了一般,全身上震,随即寂然不动。
石秀眼一红,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自家爹爹的遗体背是背不出去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
不多时,却背了一具尸体进来,把父亲身上的衣服和这具尸体对换上,由怀里掏出一套工具来匆匆对着父亲的面容给这具尸体进行易容。好在那人本来就已经亡故,稍加修饰,咋一看相像了八九分。
将父亲的尸首放入柴房的棺木中,石秀这才又回到地牢中。
眼见着将四更天了,按着名册将那些武林高手都放了出来。这些人本来是方腊留下用来制作死士的原料,准备攻城略地时所用。摩尼教中有当年太平道制造黄巾力士的残篇,也有有催发生命力的邪法,更有控制人心的秘术,只是这三者都不能长久,制造出来的黄金力士活不过三天就要灭亡。
方腊手下的教众虽多,习武有成的却少,不能作为黄金力士消耗。方腊就将主意打到江湖人身上,反正是要那一段时间,攻城略地足矣。现在只能在牢中关着,以免到时候找不到这许多的材料,这却让石秀占了了大便宜。这十几个房间打开,冲出几十条饿虎,这帮人都对摩尼教有深仇大恨。
石秀还有十多枚行军丸,一枚劈为几份,给了这几十个人稍作充饥。虽然一个个饿的体虚神慌,但是比起那些明暗哨兵来还是超出太多。
有了行军丸垫底,一个个精神起来,石秀也不隐瞒自家身份,细细的和众人说明了山庄的地理,只要不去内宅找死,这般人还是有希望突出山庄的。这些人各寻兵器,有那烛台的,有拿木棍的,有拿斧头的,最差的也有一根劈材在手,柴房里的木头可是不少。
由外向里难,由里向外容易,这帮人又是有石秀带路,走直线。遇到巡逻的家丁,可怜这些稍比常人强壮的家丁如何抵挡得了这些饿虎,一声大吼,冲杀过来,山庄中鸣锣击鼓,这些人早散到四野去了,那里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