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龙舟赛却是在五日十日十五日划船赌赛,是明州的一大赛事,有点分量的家族削尖脑袋的要参加,没有自家龙舟的家族在明州是排不上号的,也为人轻视。这赛事由准备开始基本上要持续一个多月,由四月八日揭篷打造新船,到五日一日新船下水,将近一个月。期间由龙王庙挑头在明州各大上户聚集钱财:一份把来买庙会的供物、火烛、香火等物;一份把来作为龙舟大赛的赏金;一份作为龙王庙全年的开销。五日十日十五日划船赌赛,十八日送标。送标之后,龙船烧给龙王爷作为祭品。
龙舟狭长、细窄一般是整根大木头制作,将粗木段劈成两半,刨成中空的船身,船头饰龙头,船尾饰龙尾,船身用金漆绘制鳞甲。龙头的颜色有红、黑、灰等色,均与龙灯之头相似,姿态不一,龙尾高丈余,多用整木雕,上刻鳞甲。除龙头龙尾外,在龙舟上用红色的栏杆支起雕花轩宇,用龙牌、龙头龙尾旗、帅旗等锦绣装饰。锦旗上有绣对联、花草的,还有绣满龙风、八仙等图案的罗伞。一般龙舟没有这么多的装饰,多饰以各色三角旗、挂彩等。五日一日新船下水,便成湖上一景。
这龙舟赛事越来越兴盛,后来就要由官府在五月五日出面祭拜龙王庙,进行开赛前的祭祀活动。东钱湖畔的龙王庙,有前后殿和东西厢房,庙前有戏楼,用来举行庆典和祭神仪式,正殿中间有龙王塑像,左右站列龟丞相和巡海夜叉。祭祀时,用四匹帛作为祭品,每年的祝辞都一样:唯神赞相襄,天泽福祐苍黎,佐灵化以流行;生成永赖,乘气机而鼓盪。温肃攸宜,磅礴高深,长保安贞之吉;凭依巩固,实资禦卫之功。幸民裕之殷盈,仰明神之庇护。恭修岁祀,正值良辰。敬洁豆笾,袛陈牲帛。尚飨。
此后几日五月五日到五月十日都是庙会的时候,百姓前来祭拜,这时候就热闹的多,许愿还原、点香烛、烧纸钱,庙前铜缸一直滚烫,庙里的香火就没停过。供桌上供以鸡、米、肉、供果、粽子等,换一拨人,换一批供物,龙王庙一年的花费,这几天都能挣出来。那些烧香的有祈求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的,有祈求去邪祟、攘灾异、事事如意的,也保佑划船平安的。这时节龙神庙内的八角琉璃井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有往井里投花生、粟子的,有投糖果的,也有投大钱的,以祈求神龙保佑。
庞景裕也是早上去参加州衙组织的祭祀活动,刚刚回来,这时便前来拜会高廉,还带来了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小伙,面如冠玉,长臂如猿。庞景裕道:“恩公,这是犬子庞万春。方由江北赶回来。老仆家累重,不能随恩公跋涉江湖,便让犬子代老奴效犬马之劳。”
庞万春,这可是个熟悉的名字,江南第一善用弓箭,绰号“小养由基”。在与梁山军交战时,曾射死梁山好汉中的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欧鹏七人,其神射之技可见一斑,论神射的本领与小李广花荣不相上下。
庞万春跪倒在地:“恩公对家父有救命之恩,小人愿拜入恩公门下结草衔环,效犬马之劳。”这投入门下就是在高廉门下为奴之意,为报救命之恩,这也是常见的方法。高廉大笑,伸手将庞万春扶了起来:“好,好,有万春贤弟帮我,高某如虎添翼。”转头对庞景裕道:“庞叔,不可委屈了万春贤弟。今日便效桃园结义,在叔父面前与万春结为兄弟,”庞景裕大喜,这结为兄弟和门下为奴可是相差悬殊,判若云泥的待遇。
庞万春也很高兴,虽然是代父报恩,但是让一个年轻人做奴才,心底总是有些不甘之意。如今由奴才升级为主人,对高廉的感激之情大为增加。府中大摆筵席,庞景裕又喝的酩酊大醉,送最好的儿子与人为奴,说不心痛那是不可能的,不想高廉与庞万春结为兄弟,自家也升格为叔父,两家的联系可就比之前密切多了。一路航行,大威貔貅号连战连胜的威风,高廉手下死战不退的威风,都让庞景裕记在心里。尤其与朱武闲谈后,知道高廉仕途有望,让庞万春投入高廉门下,替父报恩,也未尝不想庞万春能另有出路。
送庞景裕离开,庞万春就留在高府中,与高廉彻夜长谈,谈到石宝时,比了一下岁数,可怜的石宝地位就由二爷变成三爷了。传给石宝的功夫自然可以传给庞万春,高廉可不想手下的一流武将被自己给养废了。在自己手下只能更强,不能更弱,朱武、郭世广、吴值、贺吉这些原来的二三流武将,除非是天资有限,都会提升到一流。而石宝,庞万春二人更是高廉的重点培养对象,原来的一流武将要成为超一流武将,多培养出卢俊义一个等级的人物,高廉想想都会笑出来。
有了庞万春陪伴,第二天高廉也不在家呆着了,两人骑马前去明州城东三十里东钱湖看热闹,高廉骑着自家那匹软黄金,高廉在福州出发,盔甲兵刃都收在镇魔碑的空间里,软黄金就放到船上,本来还有些担心,不想软黄金却是打小在船上长大,由福州到明州这一路精神的很,得空去岸上跑跑,却也无病无灾。高廉为了这匹马也不惜工本,将洞天里的灵药炼制成饲灵丸,这种药本是为灵兽炼制的进阶药材,如今喂软黄金这匹凡马,可谓大材小用。软黄金在灵药的刺激下,体格发生改变,一改过去粗苯的形象,马显龙形,灵骏异常,奔行如风,蹄声如雷,而且灵智提升,可以说是弱化版的妖兽。庞万春也骑了一匹高头白马,虽是良驹,比起软黄金那是远远不如了,两匹马出得城来,向东撒花跑去。
盔甲兵刃虽然在镇魔碑里,弓箭却是随身带着的,出城射猎本就是这时候的玩法。此时江南的开发方兴未艾,离城二十里,田地就渐渐稀疏起来,荒林野树渐渐增多,一条条小道同官道交织,消失到林中山后,高廉知道小道的尽头就是一座座村落。等这些村落的田地交错的时候,想要打猎,那不进山肯定是不行了。
两匹马跑的正欢,前面林中突然蹿出一道白影,分明是一只雪白的兔子,高廉的软黄金尚可,庞万春的小白龙却是受了一惊,稀溜溜一声暴叫,人立而起,那庞万春一夹马腹,左弓右箭,弯弓就射,马蹄落地,那白兔一惊头部中箭,倒在地上。一阵犬吠由远而近,高廉笑道:“二弟,你惹麻烦了,那兔子是有主的。”庞万春勒住缰绳,方看到地上死兔子的脚上拴着一条红丝带,分明是富人家的闺阁玩伴。
一条细犬由林中奔出,跑到白兔边汪汪大叫,“小黑,抓到小白了吗?可不准伤了小白,不然有你的苦头吃喔。”随着声音,林中出现一个女孩,一身劲装,婀娜多姿。看见倒地的白兔,叫苦道:“这可怎么办,小姐的白兔被人射死了。”庞万春道:“小姑娘,兔子是我射死的,如果不是惊了马,我也不会射杀它。给你一两银子,在集市上再买一只好了。”那小女孩却不接银子,一手拎起死兔子,说道:“不行,不能骗小姐。这位公子,能问问您的姓名么,好给小姐回话。”庞万春道:“那箭上有某家的姓名,你拿去当个信物好了。”那小姑娘福了一福,拿着死兔子转身去了。
这三十里路并不太远,二人上得一道土岗,早望见远方烟波浩渺,船帆点点,一派湖上风光。那湖里正有几只龙舟在那里竞渡,岸上的人都看了喝彩,此时还不是正日子,湖里的龙舟却是来回巡游,一则熟悉水性,二则讨些彩头利市。那土岗下乃是靠湖的小小码头,有着七八十户人家,倒有五六十处买卖,茶寮酒肆鳞次栉比,二人望了半晌,方才下岗。
土岗下早见一个大酒店,却是那些酒肆中最大的一个,两人在土岗上早就相中此处。两层的楼房,楼后大院子里有马棚子,拴着七八匹马,院子里有人用大锅烀着马料,就是冲着这一点,两人才直奔这里。那酒店檐前立着望竿,上面挂着一个酒望子,写着四个大字,道:“明州正库”。转过来看时,门前一带绿油栏杆,插着两把销金旗;每把上五个金字,写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壁厢肉案、砧头、操刀的家生;一壁厢蒸作馒头烧柴的厨灶;去里面一字儿摆着三只大酒缸,半截埋在地里,缸里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间装列着柜身子;里面坐着一个年纪小的妇人,虽然不是十分姿色却也有几分动人之处,在那里当垆卖酒。
两人来到酒店前翻身下马,早有酒保过来牵马,高廉道:“我这马却要精料”酒保道:“客官放心,真正的好料,里面有烀熟的黄豆,却是主人家早就备好,只是料钱却要另算。”高廉道“店家,你且打十五个鸡子,拌到料里,饮马却需要两角黄酒倒入清水中。”店家领命去了,咂舌道:“不是这个马,如何吃的这个料。”
二人进得门来,那小妇人已经迎了前来:“两位客官里面请,您是赶路打尖呢?还是来咱们这吃酒游玩?”高廉笑道:“都说今年龙舟好,我兄弟两个特意来看看。”那小妇人高声道:“楼上雅阁两位”声音清脆悦耳。又对高廉道:“您二位今天是来巧了,邢家的新船今天下水,端的漂亮。今日早间在此歇脚,所以小妇人看的分明,后槽还拴着邢家骑来的马。这也快中午了,包您二位看个高兴。”
两个上楼坐在阁子里,叫那酒保过来,安排酒果肴馔菜蔬来,打两角酒。不多时酒保一托盘托上楼来,一樽蓝桥风月美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用朱红盘碟几盘肥羊,嫩鸡,酿鹅,精肉,最好的却是一盘鱼脍,当真薄如纸,白如玉,调料却是用蒜、姜、橘、白梅、熟栗黄、粳米饭、盐、酱调和成的八和齑。见菜式整齐,庞万春问道:“可有卖唱的女娘,且请一位来,与我兄弟助兴。”大块的银子打赏下去,引得楼上楼下一片欢声。
酒楼上两个对饮,那阁子正对湖面,往来的龙舟尽可看得。高廉兄弟讲些拳脚,谈些弓术,论些功法,高廉已经将锻体的功法传授给庞万春,正是讲些诀窍,加深庞万春记忆的时候。随着高廉的讲解,庞万春虽不能开始锻体,但是已经开始调整呼吸,一呼一吸间自觉的应用锻体呼吸方法。
两人边谈论,边看湖面风光,却见湖上几艘龙舟排成一排,竞渡起来。只见那龙舟上的挠手一个个头昂地高高的,一人站立于龙舟前身敲锣指挥,服装与龙舟同色,一声鞭炮响,龙舟齐发,锣鼓声与岸上观看的人群呼喊声不绝于耳,场面甚为热闹,这般壮汉在划龙船时,又齐声唱起歌来。唱歌声雄浑壮美,扣人心弦,大有“举揖而相和之”之遗风。
几龙争锋,最后却是一艘红色的龙舟力克群雄,独占鳌头。在水面上耀武扬威一番,向岸边划来,那龙舟缓缓靠岸,那船红色龙头红色龙尾,红色龙鳞覆盖舟身,是艘漂亮的龙舟,庞万春笑道:“大哥,你看那艘船好秀气,大概是条母龙。”高廉也笑道:“确实是这样,好漂亮。”两人正说得高兴,见那船上下来五六十个大汉,为首的一个却是少年公子,一身锦缎的武生打扮,鬓边插着一朵绢花。身边跟着一个大汉,赤发黄须、骨瘦形粗,却也一表非俗,这班人说说笑笑正向这酒楼而来,像是要庆功。
看到这个大汉,高廉心中就是一动,镇魔碑跃跃欲动。听得楼梯声响,二人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女娘,年方二八,穿一身纱衣,来到跟前,深深的道了两个万福,顿开喉音便唱,声音袅袅动听。二人且听歌唱,忽然见那酒保探头探脑,庞万春恼他败兴,问道:“店家,有什么鸟事,这等探头探脑?”那酒保道:“二位爷,非是小人大胆,实是二位爷的马匹被人看上了,正在后园吵闹。小人不敢自专,却请二位爷稍移玉趾,感激不尽。”
庞万春恼怒道:“什么人这等大胆,敢在这明州强买强卖?”那酒保道:“却是邢家的小公子,唤作邢文策的。这位爷一向强梁,小店实是阻拦不住,二位爷去得晚了,只怕马就会被强行牵走。”
高廉笑道:“别的马尚可,我那匹软黄金岂是能牵走的。”话虽如此,高廉也想看看是那位要强买强卖。来到后园,只见五十多个汉子围成一大圈,为首的正是那个武生打扮的公子,圈子里面正是软黄金和那个赤发黄须的大汉。
耳听那位公子道:“段景住,你行不行啊?亏得你还自夸在北地盗马,只怕盗的都是驽马吧?”周围的大汉也跟着笑起来,有的笑道:“金毛犬,我听说驯烈马需要咬马耳朵,要不你咬一咬?”有的道:“这马啊,还得咱们公子来。”
那赤发黄须的大汉神情专注,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马刷,给软黄金梳理毛发,那马越发显得雄峻,马蹄顿了顿,打了个喷嚏。那大汉趁机一按马背,翻身就要上马,不想那软黄金后蹄一蹬,稍微转了半圈,那大汉一跤跌在地上。那马睥睨的看了段景住一眼,围观的众人都能体会出那种小看的情绪。众人不由欢笑起来,有人道:“马通人性,这还是小人第一次见这等灵性的马。”有的道:“这马千金难买,不晓得主人是个什么人。”
正说着,听见有人道:“诸位,围着我的马干什么?”众人回过头来,院门口站着两个少年,一个骨秀神清,肤白如玉,两道秀眉斜飞入鬓,目光明如郎星,相貌十分英秀,隐蕴威风。另一个猿臂蜂腰,面如冠玉,人甚英俊,穿着清华,举止也颇安详,一望而知是个世家子弟。这一个大家确是认得,乃是庞家行二的嫡子庞万春。这邢家庞家乃是天生的对头,便如当日的张家程家一般,两家子弟在一起虽不是拔刀相向,可也不差几分。
庞万春笑道:“我说谁这么不长眼呢,敢在明州明火执仗的抢劫,原来是邢家的没脑螃蟹,那就不奇怪了,真的不奇怪了。”原来这邢家的公子名叫邢文策,有个外号叫横行将军,刚开始邢文策还很高兴,以为这绰号十分的高大上,有威风,后来有人对他说,这横行骂他如同螃蟹一样的无脑,这横行将军本来是螃蟹的别名。
邢文策从此以后最恨人家叫他没脑螃蟹,今日庞万春可算是犯了他的大忌。邢文策还真没想强抢软黄金,只是看马好,想要给自家姐姐当个礼物。宋失河东产马之地,本来就短缺好马,尤其是江南这地方,好马更少。那段景住本来是个马贼,相马那是一流,原本邢文策打算吃点东西就和大家回去的,偏偏段景住这厮职业病发作,遇到马棚就想相一相马,这一相马就惹出事情了,段景住一眼就相中了软黄金。回来就和邢文策一顿吹嘘,惹得邢文策心动,一般人都来到后园瞧段景住相中的千里马。一见到这匹马,金黄缎子般的皮毛一下就将邢文策吸引住了,本来寻寻觅觅好久没找到的好马居然在小酒店的马棚里发现了。
听见庞万春骂他没脑螃蟹,邢文策眼珠一转道:“原来是庞兄的马啊,真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庞万春道:“没脑螃蟹,你们围着我哥哥的马干什么?还不快滚。”邢文策道:“原来马不是你的啊,那你放什么屁。这位兄弟,在下姓邢,乃是明州邢家的嫡子。”一般这个时候就该高廉抱拳拱手说久仰大名了,可等了半天,就见高廉、庞万春两个像看傻子一样的看他,根本就不搭腔。邢文策尴尬一笑:“还未请教这位兄弟大名,以前怎么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