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的后院栽植了大面积的蔷薇,那是梁思燕最爱的花,也曾是梁府里唯一的花,然而梁府的一切,似乎随着梁杰晨的死去而烟消云散,仅剩一点回忆。
燕翔陪着梁思燕漫步在园子里,不知不觉便到了凝香亭。她必须要做一件事,那便是说服燕翔假扮上官未央入宫面圣。原本想好的说辞,可见到燕翔之后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是直入主题吗?梁思燕的心绪凌乱,踌躇不定,只能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凝望着远方,一个幻想着的彼岸。
“王妃是有心事吗?为何愁眉深锁?”燕翔身为侍婢二十余载,自然有着敏锐的洞察力,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她看到梁思燕的神色便知她的心中藏着繁琐之事。
梁思燕缓缓说道:“你也知道,当初王爷以蓝魔之泪作为交换条件请求圣上开启皇陵,让我的遗体暂时寄存,如今正是王爷兑现承诺之时,可上官姑娘救活我之后便离开了,近日皇上召见王爷,让他带上官未央进宫,却不知上哪儿去找上官未央,王爷正为此事苦恼呢,而我却什么也帮不了。”她停顿了一会儿,看着燕翔,继续道,“如果不能带着上官姑娘进宫面圣,恐怕王爷会有杀身之祸,甚至连整个晋王府也难逃一劫。”
“那么,可有什么对策?”
梁思燕定定地盯着燕翔,压低语气道:“有倒是有,只是要燕翔你配合。其实皇上并未见过上官姑娘,并不知道她的容貌……”
虽然梁思燕没有说完,但燕翔已然明白梁思燕的意思,苦笑着说:“王妃是要奴婢假扮上官姑娘跟随王爷进宫见皇上?”虽然是反问的语气,却带着笃定。
梁思燕轻轻颔首,“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和王爷都不勉强。只是除了你,这晋王府之中还有谁是可以信任的呢?”
“奴婢自小就在晋王府,王爷王妃待奴婢如亲人一般,如今晋王府有难,既然需要奴婢,奴婢自然不会推托。奴婢听凭王妃和王爷的安排便是。”
…………
上了妆,穿上华美的丝衣,戴上玲珑精致的佩环,燕翔落脱得愈发清秀动人,与之前判若两人。人靠衣装,也许不无道理。梁思燕见了她一身妆扮,笑着调侃道:“晋王府里藏着这样一个美人胚子,王爷竟然都没有发现,倒是可惜了。”
燕翔低首笑道:“王妃就别再取笑奴婢了,无论如何妆扮都不及王妃的万分之一。”
“这是哪儿的话,就你的模样,不算倾国那也得是倾城啊!”梁思燕拍拍燕翔的肩膀,嘱咐道:“凡事小心点,宫里不比外面,稍有差池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
“奴婢会小心行事的,王妃放心。奴婢绝不会拖累晋王府的。”
晋王遣人来催,燕翔在梁思燕的陪同下上了马车。为了避嫌,晋王没有一同登上马车,而是上了自己的坐骑,他对着梁思燕说道:“回府里等着我们回来。”说完便调转马头,朝着长街而去。
思燕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她趁着晋王进宫的时机,直接去了晋王的书房以及卧房,翻箱倒柜,却并未见到虎符的踪迹。她有点泄气了,坐到红木圆椅上,双手不经意地碰到了桌上的茶壶,茶水迅速溅落一地,湿成一片。
情急之中,她随手抽过来一条毛巾将地上的水渍擦拭干净,刚俯下身子,视线滑过床底,床下是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难道虎符藏在里面?
思燕一阵欣喜,迫不及待地将木匣子取了出来。她定睛看了看,木匣子上镌刻着的熠熠生辉的雕龙,这分明是上等楠木所制,如此精美的盒子怎么会放在床底呢?思燕想不明白,只能想到这里面应该会有重要的东西,但如果真的是很重要又怎么会那么随意地放在下面呢?
带着极大的好奇心,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匣,一道刺眼的光芒散射出来。
见到匣子里整齐地叠放着的东西,她不禁被吓了一跳,顿时一颤,檀木匣从她纤细的手中滑脱。木匣里藏的不是虎符,竟是一件锦织龙袍,龙纹皆用金丝编饰,异常炫目。
…………
梁思燕的心忐忑不安,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难道王爷早有反叛之心,意欲谋权篡位?可之前我建议他……”原来晋王也并不信任自己的爱妻,至少没有对她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此刻,梁思燕对晋王所谓的爱又产生了质疑,但随后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从近段时间的相处不难看出,晋王对姐姐静瑜的爱天地可鉴,“除非……是有人想要嫁祸晋王……”
“私制龙袍,密谋造反”,若是这样的罪名扣在晋王头上,只怕晋王府上上下下都要遭遇劫难。想到这,她打了个寒战,是谁要致晋王于死地?难道这王府之内藏匿着晋王的仇人?无论如何,此物都不能留在晋王府,梁思燕做了一个决定。她取下一块褶皱的布缎将匣子包好,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厢房。
目前她能想到的就是上官未央,最重要的就是要出府找到上官未央商量对策,也许她能化解这场危机,然而上官未央的踪迹不定,又有谁能找得到她呢?除非是她亲自登门来找梁思燕。依靠别人始终不是良策,唯有自己想办法应对,梁思燕陷入沉思。
梁思燕想道,虎符找不找得到暂且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命活下去……才有可能拿到虎符。唯今之计,她只能先借口有事出去,顺带将匣子偷偷送出晋王府,至于接下去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王妃这是要去哪儿?”梁思燕前脚刚跨出厢房,恰巧遇到管家。
“帮我准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梁思燕紧紧捧着包裹着的木匣子,“马上就要。”
“王妃稍等,奴才这就去让人准备。”说着管家朝着前厅走去,视线不自觉地又转移到思燕手中的木匣上。“恕奴才多嘴,不知王妃手中捧着的是何物?”
“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妆奁,正要去添点脂粉。”梁思燕淡淡回道。
“这种小事,叫下人去就是了。”管家说道。
“下人们未必清楚我的喜好。”
“那……为了王妃的安全,我让人陪王妃一块儿去吧。”管家使了个眼色,嘱咐两个侍卫跟随王妃一同出门,负责保护她的安全。梁思燕并没有拒绝,毕竟她也怕出去万一会遇到什么不能预料的事情。“王妃早些回来,免得王爷回来担心。”管家和声和气地说道。
梁思燕点着头上了马车,两个侍卫也上了马,在两侧跟随。
…………
洪城城郊,梁思燕要求马夫停下马车,故称自己要去方便,偷偷抱着匣子走下马车,侍卫也没怀疑。梁思燕环视了四周,这里偏僻静谧,林木茂密,杳无人迹,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梁思燕在一堆灌木丛前停下脚步,在附近找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开始在地上刨开松软的泥土,当地上的坑洞足够大时,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擦拭着额头的汗液,将包裹着的木匣塞入土坑,但随后又犹豫了一番。
思燕仍是觉得不放心,生平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情,又没有人可以商量对策,以前可以把事情都抛给西凌风解决,自己过得安逸闲适,如今为了这莫名其妙的龙袍伤透脑筋,满肚子辛酸。
我不过就是为了偷取虎符才进的王府,这些是是非非跟我毫无瓜葛,为何要摊上这浑水?梁思燕越想越是委屈。不过转念想想,晋王既然是姐姐静瑜的丈夫,也就是自己的姐夫,毕竟是亲戚,不能坐视不理。
如果真的有人要陷害王爷,就算此次大难逃脱,也不能保证就可以安然逃过下次。私制龙袍,无论是谁都担不起这罪名。而且能够将龙袍不动声色地藏于晋王床底,此人并非等闲之辈,又或者就是晋王府内的人所为。人家隐匿暗处,根本防不胜防。思燕又从土坑中取回木匣子,捧着它呆呆地沉思。
由于梁思燕“方便”了太久,随从们有些担心,便提高嗓门吼道:“王妃,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梁思燕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没事,我们回府吧。”思燕翩跹着上了马车,放下帘子。
“可……王妃还没买脂粉……”
“不买了。”
随从们一脸疑惑,却又不敢多问什么。
…………
回到王府,梁思燕心心念念都在想一件事,就是如何处理龙袍。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藏放木匣的去处——晋王府凝香亭旁的池子。
她支走了所有的家丁和侍婢,静待须臾,确认四周无人,才缓缓探下身子,池水里掩映着她柔美的面容、婀娜的身段,半刻的静滞之后,她慢慢将木匣放入水中,然而木匣的重量不足以沉入水底,漂浮在潋滟的波光之中。
她从附近的草丛里拾取几块硕大的裂石,将它们和木匣一起包裹好,再次投入淡绿的池水里,木匣渐渐下沉,冒出一个气泡,留下逐渐散开的粼纹。
很好,没有人打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梁思燕刚刚起身,掸掉衣袖上微沾的尘埃,却听得前院喧嚣一片。
管家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踉跄的脚步一个不稳跌倒在梁思燕面前。
“出什么事情了?怎么走得那么急?”看到管家狼狈的样子,思燕面上镇定自若,其实心底里还是暗暗地在发笑。她还真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骏成侯李林丰率着大队人马闯进来了!”管家上气不接下气道。
“骏成侯?”梁思燕念叨了几遍,问道,“区区一个侯爷怎么敢直闯晋王府?!”
“他手上握有皇上御赐的金令。”他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思燕出去。
…………
王府门外,李林丰的人马与晋王府的侍卫僵持着,双方都不肯退让。
梁思燕到了门口,见到领头的那少年,心头一惊,“是他!”
管家侧脸问梁思燕:“王妃认得他?”
“见过……因为他的眼睛,所以印象比较深刻。”梁思燕怎么可能不认识,抓走杨剑翱的蓝眼少年,原来他就是骏成侯——当朝宰相的走狗!
李林丰就是那蓝眼少年!看到这架势,只要双方有一人先动手,一场厮杀肯定在所难免。她见情况紧急,也不敢有所懈怠。不过梁思燕的出现,倒是稍稍缓解了当前的僵局,因为她绝色的容貌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李林丰也不例外地看向她。
他喜欢美女,就像见到上官未央第一眼时,他就想要占为己有。见到梁思燕,李林丰咧开嘴笑着说:“王妃看上去有点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们从未见过,想必是你认错了。你……就是骏成侯李林丰?”思燕面无惧色,直直地盯着李林丰,眼神犀利尖锐,不似一般女子,甚至有几分男子气魄。她只有过一次这种犀利的眼神,那便是曾经面对着对自己百般刁难的林雪薇的时候,然而那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李林丰收紧缰绳,点点头,冷笑着回道:“正是。王妃果然姿色不凡,难怪晋王为了王妃可以不再她娶!”
思燕并不理会他轻佻的言语,而是加重了语气道:“你带着大队人马来这想要做什么?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李林丰不紧不慢地答道:“当然知道!晋王府!”
“既然知道,还敢如此放肆,你的眼里还有晋王吗?”
“晋王……呵呵,王妃息怒,若非事出紧急,本侯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闯晋王府。”李林丰继续说道,“有人密报王爷私制龙袍,正藏于晋王府内,意图谋反,本侯不得不亲自带队来搜。”
“搜王府——没有皇上圣旨,私自闯入晋王府,你是不想活了吗?!”思燕正色道。
“王妃是要阻止?本侯不过是奉旨行事,请王妃予以配合,否则……”
“否则如何?你要血洗晋王府不成?”思燕反问道。“晋王府非一般府邸,怎么能说搜就搜?!何况王爷一心为主,怎么可能会有谋反之心?”
李林丰脸色沉了沉,像是有点按捺不住了,说道:“既然圣上赐了我金令,就已经是授权搜府!况且……晋王如今也在宫中被皇上扣押,等候查实发落。”
“慢着!”思燕喝道。“你说王爷被扣押了?”
“没错。搜府!”他一声令下,“王妃若再挡着本侯,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是想以下犯上?搜府可以,但也没那么容易。如若不能搜出龙袍,侯爷打算怎么收场?”
“倘若未能搜出龙袍,本侯自会登门谢罪。”
“登门谢罪……呵呵……这未免也太简单了吧!”思燕斜着眼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王妃想如何?”
“侯爷执意要搜府,我一个女人也阻止不了,但此事关乎晋王颜面以及晋王府声誉,侯爷要是不能从晋王府搜出龙袍,那么就请侯爷自己摘去头上乌纱,同时交出这恶意造谣之人。”
李林丰犹豫了片刻,停了半晌。
“侯爷是聪明人,应该掂量得了此事的严重性,不要因为轻信某些小人的谣言而断了自己的大好前程。王爷手握兵权,若是要谋反,何必等到现在,要怎么做侯爷自己决定。”
李林丰的每一个表情和举动思燕都细细观察着,她知道李林丰已经动摇了搜府的念头,事实上就算他搜府也搜不出什么东西,毕竟自己已经将龙袍藏于凝香亭旁的池底。
李林丰生性多疑,听了思燕这一席话,倒是有点相信她所说的了,万一只是个假消息,自己岂不丢了官位,到时候王爷必然不会放过自己,毕竟他是皇族贵胄,自己招惹不起。搜不到龙袍,自己就负上诬陷王爷的罪名,必死无疑。一番斟酌之后,他还是决定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晋王府。
思燕笑了笑,从容淡定,“侯爷可曾想好了?”
“本侯也只是轻信了小人的谣言才莽莽撞撞闯进王府,多有得罪还请王妃原谅。”
“既然如此,侯爷可以带着你的人离开了吗?!”
“得罪了。”
“等等,你说王爷被扣留是真是假?”
李林丰回道:“是我胡诌的。估计王爷这会儿就快回来了。”李林丰率着部下不慌不忙地退出晋王府,他回转身看了一眼梁思燕,嘴角却露出一个邪意的笑。“你的时间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