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胭脂巷仍似往常一般寂静无声,昨夜灯红已灭,酒香也随之淡去,外面熙熙攘攘而这片风月之地却悄然入睡。一辆骡车驶入胭脂巷,刚刚到了百花深处侧门还没停稳,上面就窜下一个人影,她猛地跳到门边,对着紧闭大门重重敲了几下。
“开门,快开门!”
声音太响,惹得隔壁楼里的姑娘开窗大骂,出口尽是些下流污秽话。没多久,百花深处的门便开了,还是上次应门的那个姑娘:两眼惺松,衣衫凌乱,连胸抹都掉下一半。
“找死啊!一大清早还让不让人睡了?!”话骂到一半突然卡住,那姑娘见到来人颇为惊讶,回过神后又是阵狂喜。“是你呀?!你这小骚蹄子死哪儿去了?!你哥急着找你呢!”
“说来话长,我哥在房里不?”
“当然在呢,大清早的能去哪儿?”
还未等姑娘说完,卿卿就急急忙忙地跨门而入直奔二楼,能死里逃生回到这里,心里自然万分高兴,赶了半个多时辰的路,她真希望能马上见到哥哥,告诉他一切安好勿需担忧。
“哥!我回来了!”
卿卿兴冲冲地推开门,一抬眸却看见春娘坐在床头,身上只着了件桃红胸抹,墨发散在肩侧,看着就像是刚刚起来的模样。卿卿怔了下,欣喜的笑容顿时凝在嘴角,回过神后她又极为尴尬地唤了声:“春娘。”
春娘也是一愣,她拉过架上的外纱裹上,然后弯腰穿好绣鞋,甩头将青丝拨到另一侧,顺便伸出食指抵上红唇示意她别出声。卿卿往床榻看去,哥哥睡得正香,刚才那么大声的叫唤他都没反应。
“你终于回来了,真是让人担心死了,你哥刚睡着呢。”春娘匆匆走到她面前低声而道,听上去这忧心不像装的,可卿卿脑中一片混沌,想说的话已忘得一干二净,两眼只注意到一痕白里透红的雪脯。
“我哥……他还好吗?”卿卿结结巴巴地问,眼眸低垂故意不看春娘。春娘侧首往床榻瞥上一眼,无奈轻叹道:“毒是不发了,但人没什么力气,回来之后他拼命向我打听青洛的事,还去找了金爷。好在是没了力气,要不然不知会闯下什么祸事。对了,青洛公子送来封书信说是收你为徒,这是真的吗?”
“没错,大概是师父觉得我可怜就给了条生路,这次回来是想见见哥哥,再和他把事说清楚,过几天我还得去师父那儿,不过师父说每隔几天会放我回来歇息,一来好替哥哥开药,二来也能让他修身养性。”
“那真是好事!青洛公子可是神仙似的人儿,哪怕跟他学到点皮毛功夫,将来也受用无穷,我打心眼里替你高兴。”说着,春娘修眉微挑笑容可掬,还怜爱地轻捏下她的脸颊。卿卿垂眸浅笑,心底里却燃起一股无名火,甚至还有几分厌恶,可转眼她又把这没来由的怒意压了回去,好似从没有过的干净。
“你快看看你哥吧,这几天他一直念叨着,我也不扰你们两个,待他醒来过来说一声,我好准备饭菜。”说罢,春娘便退出门外留他们俩独处,可屋里仍有她一袭玫瑰香。卿卿迫不及待地走到床头,俯身轻轻握住哥哥的手。几天不见,他气色又恢复了,除了嘴唇泛白,其它看来已和以前无异,现在她还不懂医术,也不知道如何把脉,只是看他面色不错就顿时安了心。
哥哥没穿衣服,至少露出来的地方像是如此,刚才见春娘衣衫不整也隐约猜到几分,卿卿早是上了轿的人,这种事情怎么会不懂?虽然知道男女之事平常不过,但心里仍是说不出的难过,好似被人抢了最爱的宝贝却还要装作不在乎。
“哥,我回来了。”她伏在他耳侧轻唤,先前的笑转眼就埋入愁容之中,其实她不喜欢春娘占着哥哥,可春娘也算帮过大忙,耍脾气实在显得不通情理,再说哥哥也该找人成家了,她又有何理由赶走他的相好?此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不是哥哥,会是怎样呢?她被这想法吓了一跳,顿时面红耳赤心虚不已,忙不迭地将胡思乱想通通甩掉,满是期待地候在床边等哥哥醒来。
萧墨睡到晌午才醒,翻身时正巧碰到一截滑嫩小臂不由睁眼瞧去。“卿卿?!”看到几日未见的小妹,他惊喜交集,迫不及待地坐起身子,丝被滑落露出****半身,密色胸膛紧实匀称却布满深浅肉疤,好似一块美玉被划得惨不忍睹。卿卿趁哥哥睡着时早就数过了,见了也不像当初刚看到时那般惊讶,而萧墨看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反倒窘迫地拉过衣裳穿好。卿卿反应过来后又羞又窘,不由脸颊飞红连忙扭头避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萧墨坦然大方地将刚才之事一抹,卿卿仍是涨红小脸,不自然地咬着嘴唇。“刚回来,看你睡着不想吵着你。”
“这有什么?什么事能比得上你回来重要。”
听到这话,卿卿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先前不快也被这淡淡甜蜜化得一干二净,看来哥哥心里还是有她的,不管是多是少,只要有她,她便高兴。
萧墨向她问起求医以及青洛的事,虽说他毒发到现在也不过五天光景,可这五天就像过了五年,令人抓心挠肺,疲惫不堪。卿卿不敢说拿命去赌的事,只挑了几件好事加油添醋说了一通,说完她又赶忙抓住哥哥的手道:“听师父说你去找金爷了,其实金爷帮了我忙,这次你可错怪人家了。”
左一声师父,右一声师父,听得萧墨有点不悦,竟然吃起那位师父的醋来,他想不起那人的模样,只依稀记得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这孤男寡女共处一起多少有些不便,更何况小妹手无缚鸡之力,若碰到那家伙意图不轨,她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着,他又开始担心,脸色也沉了几分。
“金爷那处我自会赔罪,不过我不想你再回青洛那里,毕竟那人是男的,年纪又轻,跟在他身后我怎么能放心?”
“没事,我觉得师父是好人,他肯教我医术,又肯教我处世为人,我想以后若是能学到些东西开个医馆药铺什么的,我们生活也好有个着落,而且……我想改头换面重新开始,也好把以前那些事情忘掉。”
说到此处,卿卿轻抿了下唇,纤长眼睫微微颤动,像是故意掩住眼底的那份伤忧。望着她,萧墨眼中燃起什么,似水温情随着眸子里的一丝凛冽渐渐消逝,她想要忘记,而他更是要记得牢些!萧家的所作所为早已成了心头铭印,一刻不停地提醒着他,他受不了冰清玉洁的妹妹被这么糟贱,这笔债必须要加倍讨回!
“好,我们重新开始,哥哥以后定会让你丰衣足食,你想去学医便去学吧,只不过得小心些。”他笑着说,嘴上的是假,眼中的才是真。卿卿已不是昔日单纯懵懂的黄毛丫头,她嗅得到也识得出,师父所指的戾气或许就是恨,若说放下谈何容易。
“谢谢哥哥,其实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平安无忧,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我一点也不稀罕。师父说了,有套针法能够制住毒发,这次回去后我就能学,到时我们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卿卿笑得无邪,这小小的快乐就能令她满足,萧墨轻笑出声,伸手轻摸着她的头心,无奈地耸了耸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喜欢,我都会去做。”
四目相交,彼此心意了然,卿卿不由自主地握紧他的手会心一笑。
午膳过后,萧墨与卿卿便到了聚华楼,亲自登门向金爷赔罪。金爷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或许也是从青洛那里听到些许,所以并没有过多为难,反而易常好客与萧墨聊上了。至于萧墨打伤两个护卫的事根本没那么严重,卿卿知道后不免有些生气,心想回去定要好好质问青洛,问他为什么要骗人。就在两人临走之时,金爷突然叫萧墨留步,萧墨闻后止步回身,拱手示敬道:“金爷还有何话?”
金爷拈髯笑了笑道:“有人托我传话给你,望你能放下屠刀,驱走心魔,以免误入歧途。”
萧墨凝眉定神,细细咀嚼了这番话后又施上一礼。“多谢前辈教诲,晚生铭记在心。”
金爷颔首浅笑,然后抬手送行,卿卿觉得他是话中有话,只不过这弦外之音只有哥哥才能听懂。回到百花深处没多久,一头骡子来到百花深处门口,这骡子通体雪白,背上铺着红绒垫,安静乖巧地纹丝不动,见它旁边没有主人,姑娘们都好奇得很,争先恐后探头看着,像是从来没见过骡子一般。卿卿闻讯知道这是师父来接她了,本说是让她住几天的,怎么这么快就要她回去呢?她依依不舍地和哥哥道了别,小手牵着他的袖摆都不愿松开。萧墨很不情愿放她走,可是妹妹想学医他也只好随她去了,他扶小妹上了骡背又低声嘱咐几句,卿卿笑着点点头,让他不用担心,人刚一坐稳,那头小骡子就自个儿跑起来,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了一路。卿卿包好五色头纱,回眸往后挥了挥手,萧墨一直站在原处目送着,看着那身孔雀兰袍消失在巷口,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走的,也是第一次走时没哭鼻子,也许爱哭的小妹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