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下船,仓实变敏感地捕捉到了务相的一丝情绪变化,可能就连务相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无意中表现出了对此地些微的不满。很不巧,或者说很巧合的,这丝稍纵即逝的不满,偏偏就落入了仓实的眼中。
这天早上,出现在大家眼中的廪君与廪后依旧恩爱如常,但仓实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们俩在人后似乎有过争执。
廪后盐奉池虽然依旧微笑着显示出她的平易近人,但她笑容中的那摸苍白与无奈是怎么也逃不过仓实的眼睛。而务相看似柔情万分的眼神里,也多出了一摸……对,是对廪后的警告。仓实斟酌地想。
仓实晦暗了多日的眼神里,第一次划过一道光。务相与盐奉池之间有了裂痕,哪怕只是一道浅浅的印记,在仓实的眼里都成为了离间他们的希望。
然而,这星火般的希望,却是漂移不定的。入夜,他们依旧宿在了一起。
仓实不甘心眼看着便要燃烧的希望就要悄悄溜走,于是开始或明或暗地观察他们,抑或叫监视他们。
可巧,偏就叫她逮着了这个机会。
看到盐奉池将那捧星火洒进他俩的营帐,仓实心下奇怪,趁盐奉池没留神,仓实悄悄潜了进去。
原本警醒的廪君,却依旧沉睡如斯。
“廪君。”仓实敛声唤道。
务相没有醒。
仓实心中一动,平日里没有机会,何不趁此天赐良机触一触务相,甚至与他同榻而眠?
仓实觉得,产生那种想法的那一刻,她一定是被什么妖邪附体了。
仓实知道,盐奉池必然是去做某件她不想让务相知道的事情,且此事定然耗时不短,她暂且不用担心盐奉池会突然闯进来。
仓实颤抖地想要去吻务相,心里却陡然回归澄明。
“我会让你只属于我,到那时,我不用再像现在一般,只能偷偷摸摸地在远处凝望你,思念你。为了你,我放弃了多少朱苗女子向往的二王子嫔之位,如此,我便绝不能再让你从我指尖溜走。如果廪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便是你,料想也不会保她吧?”
仓实悄无声息地出了营帐。还好,她还能追上盐奉池。
一路都很顺畅,仓实一直跟在盐奉池身后不远不近之处,而盐奉池也一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跟踪了。
然而,在越过那片山冈形成的天然屏障之后,盐奉池的身形倏然一闪,便消失在一片葱茏之中。
仓实能肯定,盐奉池并没有发现自己,她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消失在这里,她也一直在那片葱茏之中。
仓实决定守在这里,直到盐奉池现身。
直到月亮也隐没在地平线下,天地熄灭了最后一线光明,盐奉池才从那片茂密的树林之中重新出现。
如若不是因为仓实一直守在那里,她一定会以为盐奉池是凭空出现的。
仓实有些奇怪,明明盐奉池从此地出现,为何她进去时自己却丝毫感受不到她的存在?那片密林似乎将盐奉池的一切气息屏蔽得干干净净。
仓实没有时间去深究,只是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片密林,便又紧随着盐奉池回到了河滩。
眼见着盐奉池钻进了她与务相的营帐,仓实知她今夜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便也回了自己的营帐。
刚一进去,仓实就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伸手一拂,帐内便亮了起来。
原来是一名往日里向她示爱过的男子。只是他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往日里他总是一副油腔滑调的形容,今日却正襟危坐,看到她也没有迫不及待地扑过来。
仓实暗暗抓紧了袖中的“裂影”。
“仓实,你别紧张。”男子刚一开口,便让仓实绷得紧紧的弦强度提升到了断裂的临界点。那男子一直称她为“美人”,况且眼前这人的语气也完全不复那种轻佻。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仓实倒宁愿自己此时此刻听到那种轻佻的语气,至少还能证明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不过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仓实瞬间五味杂陈:“我是你的外祖父。”
亲外祖父调戏自己的亲外孙女?仓实觉得脑子有点混乱。
“镇山神君制成符咒对付我,我拼着最后一缕气力保住了这一丝精气,如今我只能依附于人才能这样与你说话。”
仓实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想:你为何不能换个人附身?偏偏找了个登徒子?
他接着说道:“如今你已继承了未纳的灵力,未纳却……仓实,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夺取天帝之位,拿到合灵珠。”
“天帝之位?您是否高估了我的能力?即使有您相助,我似乎也不具备那个能力。”
“你的身上淌着我的血,你当然可以。你爱着务相吧?”
对于这名自称是自己外祖父的男子的话,仓实先前只分了七分注意。但对于这个陡然转变的话题,她心里的一角猛然被掀起,仿佛要呼之欲出。但她还是提高了警惕。
那人自顾自地回答:“可务相始终爱着盐奉池,对你,只有恩人之情,却无爱人之意。”
仓实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他看了仓实一眼。“要得到务相,你得让他失去盐奉池。首先是她的人,接着是她的魂。”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
“别急着揣摩我的意思。盐水河神君夫妇与镇山神君夫妇都已经魂飞魄散,盐奉池已经继任神女之位。若任由她继续与务相朝夕相处,哪怕你是我的后人,你得到务相的机会只怕也会越来越渺茫。不如趁她根基未稳,早日除掉她,让你自己成为务相身边唯一的女子,这样,你不仅能得到务相,或许还将得到整个巴族。”
“我心里,唯有务相,整个巴族又与我何干?你到底是谁?”
“我的确是你的外祖父,信与不信,由着你吧,我无法证明。巴族不敬神,巴族灵魂制成的傀儡,是对抗天帝及天兵的最佳武器。到那时,你便可轻易夺取天帝之位。”
“可与我又有何干?”
“那枚合灵珠,不仅可以使未纳起死回生,而且可以令务相忘尽前尘,从此眼里心里徒留你一人。”
仓实心中一动。
“等你走到了那一步,你就会完全相信我。”
男子的脸色有些许苍白。
“您还好吧?”
“暂时不碍事。恐怕我得将全部的灵力转移给你。或许我看不到未纳复活的那一天。仓实,我希望你能完成我的心愿。”
饶是仓实再无情,面对自己两位至亲,总是相见就要离别,她的心里也十分难受。
“我,会努力做到的。”当然,那枚合灵珠的诱惑是很大的。
仓实看到一束荧光从那名男子的头顶逸出,将自己包裹于其中。
仓实只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舒爽,似乎灵魂里缺失的一角被填满了一般。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她的心里猛然一惊,四下环顾,发现昨夜闯入自己营帐中的那名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连他的一丝痕迹和气息都未曾留下,她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当仓实刚刚走出营帐,就听到众人惊惶失措地奔走相告一个消息:益光(即她外祖父昨夜附体的那名男子)死了!
仓实顿时又有些紧张,生怕他的死会将众人的视线引向自己身上。
仓实又看到盐奉池,后者正用术法细细地检查着益光的尸体。
仓实的目光有些阴毒,她也暗暗捏起指诀,准备随时攻击盐奉池。
一旦被盐奉池查出了真相,仓实也就只能与盐奉池拼个鱼死网破了。如果她失去了得到务相的一切机会,那么拼着自己这条命,她也要将务相所爱的女子拉下冥府。
最后,盐奉池宣布,益光是因为劳累过度导致体内各脏器衰竭而身故。
盐奉池万万没想到,她的这一结论让务相宣布巴族再在盐阳休整一天,刚刚露出一丝欣喜的她,想到这只是暂时延长的一天,嘴角的欣喜转眼间又变成了一丝苦笑。
没有人注意到廪后的这丝苦笑,除了仓实。
现在,仓实基本可以肯定,务相是不满足于盐阳这个虽然山清水秀却过于小巧玲珑的地方,他胸怀远大,一直向往着巫山故土,要重现当年巫咸国的辉煌盛世;而他们的廪后,来自于盐阳盐水河的神女,却是一直想留在此地。仓实开始在心里盘算一个计划,既能帮上务相,又能拔除自己的眼中钉。
仓实并不在乎留在盐阳或是远涉千山万水去巫山,她只在乎,能否留在务相的身边。
昨夜,仓实的外祖父已借益光之口告诉她,镇山之中,有一种草名曰镇魂草,这种草的汁液或许可以帮助仓实。原本这镇魂草也是伤不了盐奉池的,但因为破除石离设下的结界,她的仙元受了伤,神力没有完全恢复,一时半会还不是这草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