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人往盐阳进发的时候,轩止一直呆在镇山。他其实很想去看看盐奉池,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面对自己。因此,他好几次捏起了诀,但又黯然地垂下了手。
轩止不知道盐奉池受了多重的伤,现下已然接近油尽灯枯。
“你不去试试,怎知就不能把盐奉池抢回来?”长绿叼着一片槐树叶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四仰八叉地躺在正在发呆的轩止身旁。
“你不了解奉池,她……她是个认准了目标就不会回头的女子。她既然选择了务相,那么,她肯定不会再回头看我,哪怕我是个高富帅和官二代。”
“不是‘哪怕’,你本来就是个高富帅,不过你确实不是个官二代,你已是官……不我不知道你是几代。只可惜,盐奉池她也是白富美,也是官……几代了,所以,她大概不屑于你这样的身份。大概是世祖做腻了,她要选择帮助一个无名小卒开始创业。”
“要是那家伙创业失败了怎么办?”轩止有些伤感,同时又莫名地产生了点希望。
长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轩止一眼,鄙视地说道:“一个神姬,天生神胎,她会担心她男人创业失败?”
“哦,我的担心确实多余了。”
沉默了一会儿,轩止又用悼念般地语气说道:“虽说她有她的选择,我要尊重她的选择,可我,可我这心里,依然放不下她。”
长绿拍拍轩止的肩膀说道:“我很佩服你的执着,你确实是个身残志坚的好青年。”
轩止疑惑地睨了一眼长绿,又将自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甚至动用神力查探了自己的体内,恨不得从身体到灵魂全都翻个遍。然后,他不解地问长绿:“我身体结构没有问题,也没有缺损的脏器,身心健康,思想正常。我哪里残了?”
“脑残。”
轩止瞪了长绿一眼。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也想戳戳长绿的痛处:“你那位名唤庆渔的女子呢?是你终于把她玩腻了还是她终于将你玩腻了?往常见你们出双入对如胶似漆如影随形形影相守的,怎么今天没见她在你身旁?”
“你是想炫耀你对成语的学习能力吗?”
“那个,我就想表达一下我刚才说的意思。你们怎么回事?”
长绿一副永远漫不经心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了严肃的神情。他严肃地开口反问轩止:“你认识庆渔吗?”
轩止心里暗暗一惊:难道长绿恢复了部分记忆?但他还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反问道:“庆渔?不就是你身边的那个女子吗?你怎么这样问?”
长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现下是怎么回事,晚上老是做梦,而且每次梦醒来吧,我就觉得自己总像是遗失了什么东西,总觉得这个庆渔吧,不是那个庆渔。”
轩止只觉得一滴不知所谓的汗珠从额间滴落。“你在逗我?”
轩止本以为长绿又会以什么油腔滑调应付自己,但长绿依然严肃地说道:“轩止,我真没有逗你。我也说不清楚。在我梦中有一个女子,她与庆渔长得一模一样,但我知道,那女子不是我身边的女子。而且我总有一种直觉,似乎我梦中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庆渔。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脑子比较乱。我刚才说错话了,可能不是你脑残,而是我自己脑残了。”
“你还真不是脑残,她不是庆渔。”轩止双眼没有聚焦,看似盯着长绿,实际思绪已经飘得不知所踪了。
长绿没听清,追着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知道自己脑残为何不吃药?”轩止赶忙岔开话题。“这就是你没有与她在一起的原因?”
“这段时间我想静静,好好理一理我们的关系,免得日后心里总有个解不开的结,我们俩心里都不舒服。”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体贴了?”轩止暗暗惊奇于这忘忧草的疗效,居然让一个浪子变得如此深情,如此……让他有些不敢接受。
“这庆渔,或者只是这名字,让我忍不住想要一生一世护她平安。”
轩止腹诽道:长绿你要是早有这个觉悟,那位真正的庆渔也不至于死得那样惨烈,你们或许从此就可以过着幸福的生活。人,也不仅是人,神、妖甚至魔魅都是这样一种神奇的生物,当他们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晓得后悔。可后悔有什么用?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即使能再回来,那也不是当初的珍爱了。
就在这晚,长绿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庆渔浑身是血地站在他的面前,一句一句厉声质问他为何如此负心薄幸,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转眼又找了一名与自己长相相似的女子。回忆如潮水般涌向长绿的心头。长绿只觉得头痛欲裂,就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要撕开他的头,并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灌进他的脑子里。
在这一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腾过后,长绿明白为何自己总将麦古唤作庆渔。
翌日清晨,长绿来到麦古的住处。
“麦古。”
麦古心里咯噔一下,心下直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麦古在被长绿救起后告诉过长绿她的名字。因着长绿从来没有唤她“麦古”,他一直将她当作庆渔,并且也一直这样唤她。可是如今……
麦古抢先一步开口:“长绿,我有了身孕。”
长绿沉默了一会儿。他暗暗地给自己鼓了一下劲,下定了决心对麦古对麦古说:“我精通草药,可以与你做无痛人流,解决你的后顾之忧。”
“你可真会说笑。算了吧,可能这是我的命,命里注定我总是在男子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栽跟头。也罢,如今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当初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成了水里的一抹淤泥。不消说是你要我离开,便是你要收回我这条命,我也决不会说半个不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旁的,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我想一个人呆会儿,你不要跟着我。”
麦古冷冷地转身,走了。
长绿却不知,麦古当晚便以一条麻绳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他更不知道,麦古的一抹幽魂直接到了冥君座前,这抹幽魂将长绿如何制造一尸两命的行为添油加醋添枝加叶地描述了一番。那麦古幽魂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冥君也是精虫上脑不及思考,立刻着了一名差役将长绿的此番行为上达了天听。
麦古也是赌了一把美人计。她摸不清神的命脉。但这次她还真号准脉了。原来,神也是一个德性。
轩止不知,在他为自己的失恋黯然神伤的时候,长绿却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真的伤了身伤了元神,赔尽了一身修为,差点变回了一片枯叶,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作春泥更护花去了。亏着有镇山神君的一缕仙泽护养,他才勉强维持住了修成的形态。天帝从云镜中看到这一缕仙泽,眼神晃了晃,没说什么,也没有再继续惩罚他。
“长绿,这是我的半颗仙元,请你代我在必要的时候交给轩止。我能信任的唯你一人。”
这是那天镇山神君托付给长绿的。奄奄一息的时候,长绿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他以为自己必然辜负了镇山神君的嘱托,正觉着遗憾的时候,瞬时感觉周身被护在一片温暖的仙泽中,外界不论是天雷地火还是滂沱大雨都再不能伤他分毫。
他明白了,一定是镇山神君在护着他。
作为精灵族的他,不能将神族的仙元化为己用,这也是镇山神君如此放心的原因。当然他也不能完全放心长绿,毕竟是浪子一枚,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惹下杀身之祸,这才悄悄地将一缕仙泽放在了他的身体里,在他遭受灭顶之灾之时可护他性命无虞。
轩止再见到长绿时,看到的就是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脸色惨白,除了眼珠还是黑色的,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到一寸有血色的地方,原本墨绿有光泽的头发,也变得雪白,双脚已经隐见退化成叶片的迹象。
“是那女子伤你成这样的?”
“不是她,她已经死了。”
“那是她的魂?”
长绿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喘息连连地说:“我如今说话都费尽,你就不要逗我了。她的魂也是普通的魂,只不过她的魂到冥君座前告了我一状,或许还添加了些佐料,冥君上告了天帝。天地共主发了句话。天帝陛下呵口气都能化雨成雪的,更何况是他的一句话?要不是……算了,你现在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轩止,如果你还想我活着,我就想拜托你一件事。”
“说。”
“不要再跟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