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闲倚在栏榻上的桔红色缠枝菊金线褥,一边掰碎手里的双色豆糕,撒喂池中的锦鲤彩鲫;一边柔肠百转,想念家里的父母兄妹,惋愕宫中的诡谲复杂。
“娘娘小心!”伴着水烟的尖揦提醒,皇后回过神,猛然被一群有纨扇般大,鲜艳绚丽的蝴蝶飞扑袭身,不觉惊恐慌张,大失仪态。周围的宦官侍婢亦是慌了神,没张没致,七上八下,用绒帕和拂尘赶走皇后身上的蝴蝶。
众人从缠心亭狼狈逃撤,绕了蚕丝池一圈,才赶走所有蝴蝶,皇后及宦官侍婢全是魂不守舍,气喘吁吁。
眉心颤颤巍巍扶着皇后:“娘娘,这真是撞邪了,都快入冬,哪里窜出来这么多蝴蝶?”
皇后按住胸口,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水压惊,饮罢说道:“凡事必有因果,往前走一走,兴许能知晓缘由。”
未走几步,皇后一行人忽见有人随方才那一群蝴蝶翩翩起舞。那人容貌妩媚,身姿纤盈,舞势轻扬飘茫,似《洛神赋》所写的“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怪道能蒙得皇上的宠爱,妹妹的舞姿果然艳惊四座。”蝶良娣一舞止袖,蝴蝶俱栖于团团密密的木芙蓉花上。她摇身扭腰地近皇后跟前,俏俏屈膝作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说道:“看妹妹的神情,早知道本宫来到此地?”
蝶良娣朱唇轻启,笑说:“方才嫔妾的蝴蝶突然离了嫔妾,嫔妾不解,跟着看见娘娘被蝴蝶袭身。嫔妾本想上前帮衬,奈何这暹罗进贡的仙女蝶,是皇上特意赏给嫔妾的。嫔妾怕自己弄伤了仙女蝶,待皇上召嫔妾与蝶共舞时,教皇上怪罪,还请娘娘谅解嫔妾。”
皇后身边的人看蝶良娣假模假势,对皇后言语暗藏不恭,露出忿忿之色。倒是皇后眉目温和,展颜说道:“妹妹有妹妹的因果,本宫也没什么可怪罪。只是本宫奇怪,这暹罗进贡的仙女蝶,为何还能在这个时节飞舞自如?”
蝶良娣不以为然掩面巧笑,旋身洒扬着舞袖。刚刚飞落在木芙蓉,一动不动的仙女蝶瞬间腾翅而飞,宛转于蝶良娣周围,好似朵朵彩云。随行的宫人讶奇,一个个瞠目结舌。皇后端袖,互扣十指,愈加疑惑不解。
蝶良娣笑道:“娘娘见笑,其实是嫔妾在舞衣上薰了燕口香,燕口香产在南国,气浓香烈,激醒了休眠的蝴蝶,不过此香对人没什么害处,还可以温中止呕,纳气平喘。方才娘娘遭受蝶袭,必是衣装沾染了燕口香的香气。”
蝶良娣一语作罢,皇后胸中突起波涛雷霆,一道明亮划过脑内。皇后转而说道:“原来是这样。话又说回来,难道妹妹一直都在此地练舞?本宫近日错午常在采桑渚闲步,从未在此处见过妹妹。”
蝶良娣整袖摆裙,漫不经心地说:“嫔妾向来都在蚕丝池边习演蝶舞,知晓娘娘凤临此处养神散心,怕扰了娘娘,从不敢惊动。”
“妹妹很是为本宫着想,”皇后心里有了底,转而对她说道:“本宫也不能不为妹妹担忧:这采桑渚草茂地凹,蚕丝池水深岸滑,如若妹妹演舞入神,不小心绊了腿,崴了脚,重者失足落水,本宫如何向皇上交待?劝妹妹为本宫为自己,少涉险足之地。芙儿,茉儿,送蝶良娣回雪藻宫。”
蝶良娣面生不悦,被皇后搅得败兴而归,不自在地扬起袖子,那几十只的仙女蝶振舞双翅。
“嫔妾谢皇后娘娘提点,关切嫔妾。娘娘贤德无量,堪比长孙文德皇后。大唐太宗皇帝誉文德皇后为“嘉偶”、”“良佐”,与之育有三子四女。皇上待娘娘必如太宗皇帝待文德皇后,鹣鲽情深。娘娘淑质英才,何时能写得似《春游曲》的诗作,教嫔妾等仰观拜读?”皇后含笑和言。
“妹妹抬举本宫了,武仁侯府教女,素尊‘女子无才便是德’。既使本宫之母乃上官文星公之后,也只授本宫《女诫》、《女训》、《孝女经》等书。所以本宫貌不如妹妹,才也逊于妹妹。皇上八岁就受封太子,足见皇上自幼便聪颖卓慧,娶后纳妃不会以才貌为主。皇肯为妹妹晋升三级,想必妹妹德、才、貌三者合一,不会犯越规失礼之事。妹妹以为本宫说得如何?”
蝶良娣面色沉如破潭死水,屈膝阴**:“皇上纳嫔妾不过图龙颜愉悦,有才貌己够,德不德画蛇添足,似不娘娘有德足以。嫔妾告辞。”说罢丧脸而去。
“娘娘。”眉心和水烟有些畏惧,有些忧虑地望着面不可测的皇后。皇后旋然侧身,鬓髻间的六股赤金点翠凤衔珊瑚珠镂花金步摇碰打出叮当的声响。
“摆驾回宫。”
“事情果真如此。”黄昏时分,晴妃在毓秀殿,心不焉地瞭望窗外的落日残阳,背对着偷偷跑来的芙儿,茉儿。
芙儿,茉儿坚心不已地说道:“千真万确,是奴婢俩送的蝶良娣回宫。蝶良娣气得不行,撞见迎常在,还把迎常在没由头地臭骂一顿。”
“很好。”晴妃嘴角上扬,“宛梅,打赏。”
宛梅照晴妃的意思,各赏芙儿与茉儿一百两的银票,喜得芙茉二人合不拢嘴,连连叩首谢赏。
晴妃转过身,说道:“快些离去罢,免得皇后见你们不在生疑。”芙儿跟茉儿紧攒银票,低首屈身告退。
宛梅谨谨慎慎扶晴妃入座,不放心试探求问:“娘娘,这两个宫女可靠吗?”
晴妃不在意地笑了笑,又拿起盛有棉絮的竹筐,挑选好中极好的,给君卓做冬衣。
“你倒不妨说是银票可靠。这俩宫女是市井破落户家出身,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给她们一点子好处,她们都能把命卖给你。宫里这种人多的是,正好可为本宫所用。”
宛梅听完忙说:“娘娘见识渊广,是宛梅多虑。”
将选好的棉絮捡进如意纹圆漆盒,晴妃冷笑:“依那贱人的性子,自是撒泼撒痴,添油加醋地向皇上告状,说皇后假贤良,真妒忌。皇上本来厌恶强给的姻缘,听罢定是更不喜皇后。这样一来,皇后就与废了没什么分别。”
宛梅掌灯,笑言:“娘娘略施小计,又有太后娘娘掌局。到时候不怕不把皇后拉下马。”
晴妃沉思片刻,忽蹙双眉:“不妙,依那俩宫女说话,皇后理应察觉本宫弄香的手脚,晓得本宫藏细作施算计,欲挑起她跟蝶良娣的事端。可她为什么将计就计,顺了本宫的意思,去跟那贱人惹忌?”
想着想着,离座在殿中踱步,越踱步越猜不着皇后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启禀娘娘,饮翠堂的婵婕妤求见。”宜桂迈轻步进内殿禀告。
晴妃正因皇后苦思不暇,兀地婵婕妤不知趣来求见,不禁心烦意燥,恼斥道:“你又不是没长脑子!难道不会称本宫己经安寝了吗?”
觑见晴妃动怒,宜桂卷着身子,无奈回话:“回娘娘的话,奴婢是按照娘娘的意思告知婵婕妤。可婕妤主子哽哽咽咽说有要事,非见娘娘不可。”
晴妃白宜桂一眼,七窍生烟喝道:“什么‘要事’,无非是她妹妹或是蝶良娣占了她的夜幸,又要哭哭泣泣来烦本宫,教本宫给她做主。她当本宫是菩萨能普渡众生,本宫要是菩萨,还犯得着整日绞尽脑汁去应付别人?在**,自己没本事就该像宣贵嫔那样老老实实,悄声悄息地驻一角,少去到别人跟前碍眼。”
宜桂瞧晴妃不愿见婵婕妤,只好出外谎说自家娘娘睡得太熟,下人不敢惊扰,请婵婕妤他日再来。
且说婵婕妤自被皇上纳得以来,论宠爱不如妹妹婉婕妤得的多,还时常被婉婕妤撬宠。之后来了个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蝶良娣,每到皇上翻自己绿牌,蝶良娣总要以病为由,从婵婕妤手上抢夜幸。婵婕妤巴结晴妃,每每向晴妃求助,晴妃往往敷衍她,遂自己使力气想个法子,将花叶印在绣裙上邀宠。好不容易得皇上今夜召幸,却让蝶良娣寻死觅活地将皇上拖走,婵婕妤受不了这么久的委屈,欲找晴妃诉苦求助,不想晴妃赐她一个闭门羹,其郁结其怨恨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