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入住中宫的一个多月里,和晴妃管治**,时常给太后请安,与嫔妃聊天闲话。宫中上下暗观,了觉皇后亲切平和,宽仁大度,又不失后范凤仪。虽说与晴妃同是恩威并施,但晴妃处事恩中彰世故,皇后处事威里藏人情。相较之下,众人定当更喜皇后一些。
不过皇后晓得,并非能得的了所有人的人心,有的人会挑明枪,有的会人射暗箭。
这日君卓皇子袪了天花,皇后前往晴妃所住的端云宫探视,晴妃出殿恭迎。皇后进来,嗅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不禁问责道:“卓儿的病刚好,怎能薰用这样的浓香?”
晴妃倩笑:“臣妾是怕病气沾染娘娘,坏了娘娘的凤体,才用此香盖住这一屋的病气。况且这是侍香居精心调制的香料,不会伤到卓儿的身子。”
皇后略为放心,仍训劝道:“晴妃好意,本宫自当感怀。可是卓儿必竟太小,一个小儿来闻如此浓厚的香气仍是不妥。薰的这么浓,病气儿早没了。晴妃还是快快换掉罢。”
晴妃依命,令宛梅,宜桂差人更换香料。皇后走近摇榻,命人伺候褪去手上的华镯宝环,一万小心地抱起君卓,生怕自己稍一用力,捏碎了怀里雪团似的玉人儿。
晴妃看在眼里,慰悦说道:“娘娘是真疼卓儿,不掺丝毫假态。天下的主母能做到娘娘份上,已是极致。”
皇后一边哄逗君卓,一边嗔怪道:“自从进了宫,专听到晴妃的恭维奉承。本宫请晴妃娘娘别再说了,再说些吹呀捧的,卓儿的天花是好了,本宫倒被晴妃娘娘弄成‘天花乱坠’。”
说得皇后跟晴妃齐笑,晴妃笑说:“皇后娘娘抱卓儿半天也累了,臣妾备好了粤州进贡的下火茶来侍奉娘娘。”
皇后将卓儿轻轻交予奶娘,随晴妃来至外殿,坐下玩笑:“晴妃你好小气,本宫屈尊纡贵来看你儿子,你却拿茶叶来应付本宫。”
晴妃连忙摆手说道:“皇后娘娘冤枉,臣妾哪儿敢。这粤州下火茶可不一般,是用多种凉茶做成,当中有葛根、山药、薄荷、茯苓、桑叶、栀子、菊花茶、白茅草、淡竹叶、金银花、决明子、蒲公英、鱼腥草、百合、银杏、陈皮、大枣、甘草、荷叶、白果、桔红、黑芝麻、鲜芦根、玉米粉、麦芽精,共计二十五味。原本这茶中还有一味红花,贡官思虑不适于宫中妃嫔,便给拿除掉。少了一味红花也不会坏了茶品,何况红花苦舌,不如凭个自喜好加些兰花,竹叶更妙。”
皇后拈起玉指掀盖,说道:“本宫不如你在养生上精细有学识,先前在家虽凭娘亲教些,可她老人家也不擅此道。倒是本宫的姨娘拿手,来家中做客时常常说道。”
晴妃刚欲品味茗香,听皇后说罢忙相问:“娘娘所说的姨娘是不是与武仁侯夫人,嘉国公老爷一母所出的先简国公的夫人?”
皇后回言:“正是那位姨娘,自多年前姨爹过世,姨娘带诗鸢和平汐到姨爹祖籍扬州过日,与娘亲,舅舅的走动不如住在京都时方便。娘亲和舅舅几次作书劝姨娘搬侯府或国公府居住,姨娘总是婉辞过去,说谢娘亲与舅舅好意,但既是从夫守节,理当随夫落叶归根,夫死妇哀,常扫其坟寝。还有就是姨爹生前有愿,盼望平汐能以科考功名袭爵,光耀门楣。姨娘怕若是在本宫家中,舅舅府上居住,将来平汐赶考入仕,招来嫌隙。对本宫及本宫父母,对舅舅都为不好。”
晴妃垂下乌簇簇的柳叶眉,感叹道:“简国公夫人真是节义双全,其言其举,堪比欧阳文忠公之母。”
皇后亦为自己的姨娘感慨,俄而带疑向晴妃问道:“晴妃突地问知本宫的姨娘,难不成有什么事?”
晴妃用臂肘倚着连卍纹嵌螺钿紫檀方桌,认真近向皇后说道:“过了年,便是新君改历,也要从各地选得品貌出众的官家女子充实**,为皇家延续香火。原本依律,公侯官宦倘若故去,其姊妹女儿可以从秀女册上除名。然皇上听闻简国公之女晏小姐德才兼备,且容颜清雅绝美,极为欣赏,下诣再纳晏小姐进秀册待选。太后娘娘得知皇上此举后,很是欣喜,训说道:‘须该教皇上纳选良媛淑女,扩一扩眼界,免得整日被那些媚主的妖精,迷得闭塞贤路’。太后娘娘素来仁慈宽厚,很少言及他人,若不是会飞的那位惹恼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岂能动气。”
皇后侧耳听毕,抿嘴笑道:“蝶良娣行的那些事的确不合礼法,太后娘娘这样训说喻理警人,对蝶良娣来讲也是好事。再者同为侍君奉上,见蝶良娣有过,应当规劝她改去,才是**姐妹相处之道。如若一味恶言妒语,那咱们身为天子妃嫔,与乡野土豪的妒妻恶妾有何分别?”
晴妃面露愧色,沉声说道:“听娘娘训说,臣妾受益匪浅。然则圣人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娘娘贤德大度是好意,偏偏有人会把娘娘的贤德大度当成软弱可欺,把娘娘的好意变化成她的歹意,继续抓尖卖俏。”
皇后饮茶失笑:“子曰:‘人之初,性本善’;佛祖传颂劝人向善之念。有圣贤明据,佛家真理,本宫无论遇的是什么难人难事,终究能劝好化解。”
晴妃见皇后对蝶良娣毫无嫉恨妒忌可言,只能叹息道:“娘娘宅心仁厚,臣妾不敢比。但请娘娘行事莫要太过仁慈,太过仁慈便是纵恶。”
皇后肃容说道:“晴妃的提醒,本宫早已明白,休要多虑。”
“皇后不愧为皇后。”太后卧在香楠百蝠寿桃拔足榻上闭目养神,“这丫头打小就不好摆布,如今大了,更教人没法子对付。”
晴妃皱眉咬牙,狠狠说道:“纵然那个蝶良娣称病不给她请安,纵然侄女教人百般调唆,皇后依是忍让着,装出贤良淑德的样子。”
太后平静说道:“做到这样子,不见得是能装出来。她两岁时就被先帝下旨封作皇媳,武仁侯自当按照贤后的做派去教导女儿,这倒没有什么。哀家只是忧心,这贤后的皮囊里,藏着折不断的筋骨。”
晴妃忙问道:“姑母为何这般讲?”太后睁开细长的凤眼,用美人拳敲打膝骨。
“想当初,先帝为什么要立武仁侯家的女儿为皇儿正妻?还不是咱们家掌的权太大,惹先帝嫌忌。先帝要不是顾着咱们祖上为救高祖皇帝而弃了自个儿父母的性命,早就寻个罪名将文信侯府给清灭了,哪里能容到你我姑侄二人在这里算计别人。话又说回来,也怪我当年心太急,刚抱养了三皇子就向先帝提你如何如何,惹得先帝龙颜不悦,才教先帝拿武仁侯分权。吃一回亏,长个记性,以后咱们行事要周详稳妥,切不可急功近利,才能赢到头。再者武仁侯家的人也不能小觑,那时节王圉受命查颖贵妃之死一案,查到太医院就停了手,足见他不是愚人,他女儿更不会平常。别以为安插几个眼线,拨弄几次算盘就能扳倒皇后,可没那么容易,真是白叫你从小跟她呆在一处。”
晴妃低着头,揪着帕子默不作声。太后瞟她一眼,又合闭双目,说道:“好在凭皇上的性子不会宠她,宠不了也便没机会有子嗣,任她怎么有心机,没子嗣照样要败在咱们手里。”
用过午膳,皇后携宫人在宫中散步,只命眉心,水烟近身伺候,其他人俱远随身后。
待走到采桑渚,有草木枝叶蔽障左右,水烟才敢长吁短叹,低声抱怨:“这种日子,到底何时熬到头。恕奴婢斗敢,娘娘这哪是做皇后,分明连囚犯都比不上。”
眉心启唇碎语:“水烟,进了宫你怎么还是这性子?娘娘真不该把你带进宫来耍性子。”
水烟扭头撇嘴道:“我可不似你言行谨慎能随份,憋久了还不兴抱怨?”
眉心杏目怒瞪,控住嗓子斥说:“小姑奶奶,求您小心点儿,别教那干子人抓了短处,去谁哪里讨好。”
水烟忽然怕起来,嘟着樱桃小口,心虚地跟眉心抬杠。
皇后优雅地折了一枝木芙蓉,柔婉地警示道:“水烟,把你那些话咽回肚子里,我不叫你吐,一辈子也别想吐出来。是你自己强死强活地求我,让你也陪侍进宫。我也不是没告诫过你,皇宫不是寻常人能活的地方,你要忍不了就甭进来,免得跟本宫吃苦受罪。”
水烟垂首扶手,羞愧说道:“娘娘教训的是,水烟再也不敢多嘴。”
“长记性就好。”皇后赏玩着手中娇粉嫩白的花枝,慢慢迈着凤步,到蚕丝池旁的缠心亭歇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