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一定是那些年我不断刷新墨渊对“胡闹”这个词的认知,以至于他后来才会有那么好的带徒弟的耐性。我也觉得我与墨渊八字不合,当年父神让我与他同桌,也许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独生儿子每天花大把的时间来周全自己的课业,所以让他来周全周全我。墨渊在摇醒我无数次之后,发现叫醒我根本不抵什么用,且父神都对我的不求上进表示默许,他就又默默的帮我记了一份笔记,我头疼的很,因为我不想欠别人任何东西,尤其是墨渊,虽然我们之间到底谁欠了谁什么早就算不清楚了,但是我还是想着能少欠一点是一点,于是我难得好声好气地和他解释,我觉得我现在学的东西对我的未来并没有丝毫帮助,我来这里进学不过是无奈之举,再说了就算他帮我记了笔记我也不会看啊。他依旧采取无视我的策略,我无法,你爱抄就抄吧,我看了看墨渊写在课本上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默默地偏过头去,谁那么变态在课本上记那么多笔记啊,看着就头疼。
可是我的劝说并不起什么作用,面对他我唯一觉得可行的办法就是厚颜无耻。不听课不交作业的我,常常是夫子的重点关注对象,不听课,考试自然过不了关。东华那个人吧,找他写卷子绝对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才不要为了区区考试就给东华勒索我的机会,但是平时散漫没事,过不了考试这一关,父神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呀!不过那个时候和睦墨渊的关系没有那么僵硬了,每次看着我苦大仇深的盯着卷子看,都快把卷子盯出个破洞来,墨渊总是摇摇头叹息一声,将我的卷子拿过去做了起来。为了不给夫子教训我的机会,我特意学了墨渊的字,一来二去的,我和他的字写得差不多一模一样。有一次外面阴雨绵绵的,学斋里考完试后就剩我们两个,夫子一脸不善的盯着我抄墨渊的卷子。在他向父神告状无果而他又被我走过好几次之后,他对我的这种行为仅仅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写完最后一个字,我喜滋滋的把我和墨渊的卷子拿去交了,给了夫子一个明媚的笑容,转头时墨渊正撑起一把乌木雨伞要走进斋外蒙蒙雨中,所声音淡淡的:“你若是好好修习课业,就不用愁考试了。”我没带雨伞,急急冲进雨里躲到他旁边,厚颜道:“你这样比帮我记笔记有用多了,你以后可以少记一份笔记,考试的时候给我抄一抄就好了。我不担心不是因为有你嘛……”话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啥叫因为有你啊,我这张嘴。我偷偷拿眼睛瞟墨渊,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墨渊他,脸红了?
不得不说,墨渊脸红的时候就算是个娘炮,也是个赏心悦目的娘炮。所以说啊,我其实能理解那些成天想着扑向昆仑墟的女的,墨渊那张脸确实蛮招蜂引蝶的,我看了万万年才略微把持住呀,她们把持不住就对了。
我深觉此地不宜久留,让奉行扶着我起来,打算偷偷溜回去。我急急的往门口冲去,奉行刚说了声:“祖宗你小心些。”我的头就撞上了一层厚厚的仙障,满眼金星。我摸着头上的一个包,闷闷的问奉行:“墨渊不是在宴会么?怎么会出现在瑶池边上?”
奉行说:“祖宗,那时你不是看起来不大好么上神约莫是怕你出什么事才去找你了嘛。”
我咬牙:“那你自己不出来找我还让墨渊把我带回昆仑墟了?”
奉行委屈的解释:“祖宗,我去的时候刚好看见上神把你抱在怀里,我想着祖宗你肯定不愿与上神多做纠缠,就想着把你带走,可是上神根本不理我啊。”
我抚头无语:“那你不会和他打一架把我抢过来么?”
奉行对手指:“祖宗,我打不过上神啊……”
我:“……”
奉行这个是个最会见风使舵的,其恶劣程度体现在在魔族时他和我一样直呼墨渊的大名,在这里就规规矩矩的叫了上神。我没有心情去吐槽他的这种劣根性,用手探了探仙障,还蛮厚的。我让奉行站远点,打算拿身体里所剩不多的法力搏一搏,手起刀落哐当一声,仙障裂了。
据说当时声音大得千里之外都能听得见,当然我是晓不得了。我拍了拍手招呼奉行跟着我走。
出了门门口站着个清清秀秀的青年,看穿着应该是墨渊的弟子,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我,见我出来,对着我做了个作揖,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帝尊安好。”
我嗯了一声,带着奉行就打算走,那青年拦住我道:“帝尊,师父吩咐过您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说:“怎么?我要走你师父凭什么拦我?”
那弟子一脸诚恳地告诉我:“帝尊,师父说您走不出去的。”
我嘴角一抽一抽的,感觉到有种被轻视的屈辱感,不理会那青年领着奉行直接走了过去。但是,在兜兜转转了快一个时辰之后,我挫败了。很好,非常好,墨渊他还记得,多厚的仙障都奈何不了我,但是我于阵法判断八卦阴阳上面一向没有任何天赋,以柔克刚什么的我向来不会,通常都是别人来克我。以前我不学,是因为总觉得墨渊会一直在我身旁,有他在我学了干什么,但是后来却是他一直在用阵法克我,心里升起淡淡的难过。
我理了理心绪,看着那个阴魂不散的神族青年时一身杀气不要钱的外放:“你师父这么放心你来接见我?他就不怕我杀了你?”
那青年一脸淡定:“师父说过帝尊不会乱杀人的,我很相信我的师父。”
四周桃花灼灼,开得正艳。这里与折颜的十里桃林颇为相似,也是开了大片的桃花,南荒真的煞气太重了,根本开不了什么花,一年四季就只能看见些野草皮,对这些花我喜爱得紧,无奈我们那里种不了。作为魔族的始祖女神,那个时候魔族还能和神族分庭抗礼,我想要什么,奉行都能给我搜罗一大堆来,唯独没有这些花花草草,南荒只有四季不败的红莲和曼珠沙华,开得遍山遍地都是,远远看去,像是浸了血。
其实,我很羡慕墨渊,他命好,有个好爹娘,有个好身世,占了个好地盘。感觉啥都不用拼就拥有了全世界。所以也许他从来都不会像东华那样理解我,理解我为什么对有些东西那么执着,理解我为什么总是崇尚武力,拳头不硬的话,怎么保护自己呢?
我默了一会,说:“你们师父什么意思?我知道欠了他的人情,但是本尊往后会来拜访。他要是再不放我走,我就一炷香拆一栋房子,我不介意帮你们翻修一番。”
神族真是小气,一听说我要拆房子,忙不迭地带我去找墨渊了。
去见他的时候我很忐忑,我自从醒了,一直在逃避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怕看见那个在他眼里卑微的自己,也许是觉得没必要再见了,如果在记得时都觉得那份爱恨无关紧要,那么根本没必要去刻意的忘记,忘记做什么。只是我和他之间有着剪不断的纠葛,为什么越想忘记却越深刻……我们之间相思过,许诺过,却终是遗憾错过。
见到墨渊时他还是一身黑衣裳,黑发未曾束起,披在肩上随意的散着,一脸淡然地坐在桃花树下抚琴,那位弟子把我带到这里就轻手轻脚的带着奉行离开了。我站在一旁,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这是我醒过来以后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的看他,他的眉眼,和当年一模一样。十九万年了,我们都还是当初的样子,可又都不再是当初的我们。不管怎么说,墨渊是那种为数不多的不论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还是在这种花雨满天的文艺场景中都很搭调的人。可是,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已经不见了,现在的他,周身围绕着冷淡如雪的气息,不愧是神族的上神,四海八荒的战神。墨渊,你是不是也经历了很多,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多可惜,我没能陪伴在你身边,看着你如何一步步蜕变至今。
太古遗音传来鸣珠溅玉的音响——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是当年我离开水沼泽时他为我弹奏的惜别的曲子,曲子依旧,心境却变了。如今墨渊奏起这只曲子,自有我喜欢的悲怆和恢宏。乐舞一道,他从来都是我的知音。
我喜欢看着他弹琴,每每他弹琴时,我都会坐在一旁支着腮帮子听。其实对于我而言,不是为了听他弹琴,而是他弹琴的时候都在看弦,我在看他的脸。他做每一件事情都很认真,而我很少有个认真的模样,我觉得这就是我后来把他看上了的原因之一。我最喜欢他认真的样子。
我像个雕像一样站了很久,突然想起奉行说过魔族为了纪念我曾经给我立了个雕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雕像完工之后总是给人一种温婉大气的感觉。奉行说怕我不喜欢,早早的就拆了,我很欣慰他的懂事。想着想着,我思绪都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待我回过神来,发现墨渊早就停了抚琴,就坐在桃花树下悠悠的把我望着,纷纷扬扬的桃花落了他一身。我也望向他,四目相对时,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