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城南的道路上,重明远远望见了连珺初,觉得他步履沉重,好似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他急忙迎上,道:“公子,你是不是受了伤?”
“没有……。”连珺初疲惫地回了一句,见此处只留下他与另外一个骑手,微有诧异,“他们几个呢?”
那个骑手下马回答道:“我叫三弟先送两个受伤的兄弟去南城了,丹凤那有止血药,而且我也怕他们在那等急了。”
连珺初点了点头,当下由他们扶着上了马,骑手为他牵着缰绳,三人朝南城缓缓行去。
待到了约定之处,应龙已为受伤的伙伴包扎了伤口,一见连珺初他们回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重明看看四周,又撩起车帘朝内张望,应龙见他这般举动,不由拍拍他的肩膀:“别找了,丹凤不在这里。”
“她怎么了?”重明握着剑柄,紧张地道。
应龙一边搀扶连珺初下马,一边回答他:“她知道你们没事之后,想到还有两个兄弟留在印溪小筑附近,等不及到天亮汇合,便自己骑马去找他们了。”
连珺初才刚踏到地上,听到此话,脸色一沉:“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去?你不知道极乐谷的人还在附近吗?”
“她……她听回来的弟兄们说极乐谷的人已经撤走。”应龙忐忑不安,声音小了下去,“公子,您知道她的脾气,我拦不住。”
连珺初蹙眉想要说他几句,重明已翻身上马,道:“公子,我去接应,反正这里离印溪小筑也不是太远。”
“不要再落单。墨离会那么轻易就走了?”连珺初跨上马车,应龙自知犯错,小心翼翼地跃上车头,掉转方向朝印溪小筑方向而去。
他们一路上并没有快速前行,按照时间估算,丹凤找到两名骑手后也应该原路折回了。但走了许久,也不见三人的身影。
又过了一阵,天色已微微发亮,前方道路上有人影晃动,间杂马蹄声响。重明喜道:“是我们的人!”
应龙这才放了心,但此时马蹄声近,却分明只有两个剑手,并不见丹凤身影。
“丹凤呢?”重明也已发现异样,迅速策马迎上他们。
剑手面露错愕,一人道:“我们刚从印溪小筑过来,丹凤难道去找我们了?”
“糟了!”重明重重地一夹马腹,冲回马车边,还未开口,车内的连珺初已然叹了一声:“早知道这样,我根本不该带你们出岛。”
丹凤离开应龙他们之后,马不停蹄地往印溪小筑方向赶路,道路两边松柏苍郁,暗影幽然。她与重明一样,都还是头一次离开七星岛,她虽是表面上装得毫无畏惧,心里却隐隐也有些不安。但此刻,她只想快些找到另两名伙伴,早日启程回岛,不要再卷进是非之中。
她所走的这条小路,与来时的并不是同一条道路,此处有一矮丘,上边亦可通行,行至半程,忽听得远处马蹄声阵阵,似是朝着这边而来。
丹凤一怔,以为是公子带人赶到,回头望去,在微明的天色中,依稀可见在上面那矮丘上,有一队黑衣人正策马行来。
她心中寒意一起,急忙下马躲在树下,紧贴着斜坡。那队人马匆匆赶来,没半点交谈之声,直奔前方。丹凤屏住呼吸,等到他们远去之后,才上马继续前行。那些人似是也要前往印溪小筑,丹凤唯恐自己又生出事端,不敢接近,只是放慢了速度,遥遥跟在他们后面。
到了大蜀山区域,丹凤却找不到那两个骑手的踪影,她暗自担心,不知他们是否出了意外。沿着那溪流继续寻找,她便渐渐靠近了原先到过的梅林,只见不远处黑影晃动,尽朝着印溪小筑方向而去。
丹凤将马匹留在原地,自己手握双剑,谨慎地跟在后方,那一行人到了印溪小筑围墙之外,弯腰疾走,手中似是拿着一截竹筒。这时有一个精瘦男子向墙内掷出数枚黑丸,饶是丹凤离得较远,也能闻到那些黑丸在半空中散发出奇怪的味道,甜而带腥。众人又将竹筒上的填塞之物取下,只见一团团白物自筒内飞出,先是在他们头顶徘徊一阵,紧接着似是嗅到了那黑丸之味,便齐齐朝着院内飞去。
不多时,只听墙内有人惨呼一声,噪杂声四起。此时那些黑衣人迅速后退几步,自腰后取出弩箭,对准了围墙。
“这是什么东西?!”院内有人一声暴喝,说话间有一人跃上围墙,才露出半个身子,便被飞射而出的弩箭刺中,即刻倒了下去。
此时印溪小筑正门中已经冲出许多人,其中也包括着衡山派弟子。
江疏影疾步而出,白衣一拂,站在人群当先,朝着那群黑衣人怒斥:“墨离又要来生事不成?”
自不远处传来阵阵低笑,这声音似有似无,犹如弦音一般萦绕不绝,但在众人听来,耳中嗡嗡作响,刺入心扉。
江疏影定下心神,凝目望向前方,一身黑布长袍的墨离缓缓而来,眉飞入鬓,若不是脸带病容,倒也算得上相貌堂堂。
“江夫人不必发怒,我这次来,并不是找你麻烦。”他轻掸去衣衫上的尘土,扫视印溪小筑门前众人,“我要找的是于贺之。”
江疏影脸色一变,正要追问,身后响起了蓝柏臣那浑厚的声音:“怎么?贺之兄这样隐逸闲散的人难道还会主动招惹了极乐谷?”
丹凤见这里情势不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脚下正是枯枝,发出轻微声响,那个站在墙侧的精瘦男子闻音猛然回头,双眼一斜,当即持刀追了过来。
丹凤返身便跑,身后刀风大作,她忽而拧身急旋回转,手中双剑横掠,正撞上那人的弯刀。丹凤只觉手腕一震,心知此人内力不浅,敛容屏息,双剑一颤,如灵蛇般左右缠向他的肩头。
那人招式虽然简单,却劲力十足,卷起满地枯叶。两人交手十数招后,丹凤剑尖一挑,斜撩男子咽喉,趁他仰身闪避之时,足尖一点,便纵向林中。那男子稍一迟疑,飞奔追了过去。
丹凤在梅林间急掠,还有不远便是她栓马之处,她虽内力不及那男子,但身姿轻盈,如青蝶般穿梭。此时那男子追及身后,见她即将飞跃上马,掌中弯刀斜削而出,直砍向丹凤后腰。
丹凤闻音回手一剑,叮的一声,兵刃相撞。丹凤趁势纵上马背,扬起缰绳便飞奔而去。那男子左袖一抬,飞出一枚极细的银针,正刺入那匹马的后蹄。马在疾行之中强鸣不已,丹凤顾不上别的,只得强行挥鞭,骑着这受伤之马冲出梅林。
才到道边,马已支撑不住,飞奔之中突然侧翻倒地。丹凤惊叫一声,在摔下马背之际一踏马鞍,斜斜掠出数丈开外,才刚站稳,那黑衣男子已经迫近道边,其后还跟来了数名帮手。
恰在此时,丹凤望见有一女子骑马而来,她在情急之下,飞身纵去,单手一按那人肩头,翻身跨上马背,抢过缰绳叫了声:“得罪了!”
话音未落,追击之人展臂射弩,数道黑羽弩箭激射向丹凤身前的女子。丹凤才要抬剑去挡,那女子已挥鞭将弩箭一一震了回去,趁着那几人闪避之时,女子从丹凤手中又夺过缰绳,掉转马身沿着原路疾驰。
丹凤双手抓着马鞍,不住地回头,那些人急追几步,又一排弩箭呼啸而出。丹凤一拉那身前的女子,两人迅速弯腰伏在马腹之侧,风声疾劲,弩箭紧紧擦着丹凤的肩头掠过。
前方便是分岔路口,一条较为平坦,正通往庐州城,另一条则崎岖蜿蜒,通向远处的山峦。耳听身后追击未断,那女子略一思索,便纵马踏上那蜿蜒小道。
丹凤转身回望,那些黑衣人有的也已上马,那个持刀的男子一马当先,正不断迫近。这条山路越来越狭窄,丹凤的衣裙不时被道边的灌木挂住,脸上也被擦破。此时正遇转弯,再往上去便是山坡顶端,那女子奋力策马想冲上坡顶,丹凤却听见背后一声啸响,才刚刚回身,一支漆黑弩箭带着尖利之声扑面而至。
丹凤震惊之余,紧抓着那女子的腰带,想拉住她一起躲避,岂料座下马匹受惊,猛然间高高扬起前蹄。这山路本就满是沙石,这一跃之下竟将丹凤抛下马背,但她还紧抓着身前的那个女子,一时不及松手,女子便被她拖着一起滚下了山坡。
虽是冬季,这山坡上并不荒芜,灌木丛生,枝桠横斜。丹凤一路下坠,不知撞断了多少枯枝,最后才摔落在山坳之间。幸好有树枝的阻挡,她才未被摔晕,但全身疼痛,连坐都坐不起来。
有交谈之声从上方传来,隐隐约约的,也听不清楚。她趴在地上,既不能动弹也不敢动弹。过了许久,她听不到上面还有什么动静,才试着撑起了身子,头顶是一方突起的土石,上有树丛,挡住了视线。丹凤小心翼翼地挪到靠边的地方,四顾张望,见不远处的草丛中,那被她拉下山坡的女子正拄着剑朝她慢慢走来。
这时天色放亮,丹凤才看清女子的样貌,她看上去比自己年长,面容姣好,黛眉微微上扬,只是眼睛带着浮肿,脸色也很是憔悴。
丹凤扶着山岩想要站起,后腰酸痛,发力不得。那女子的伤势似是比她要轻一些,尚能走动,她来到丹凤身前,俯身望了望她,轻声道:“你走不了了?”
“好像撞伤了腰间。”丹凤蹙着眉,很是沮丧。
女子抬头望着上方,过了片刻,只说了一句“你在这等着”,便又朝着山坳那头走去。
丹凤不知她要做什么,见她径直绕过了盘根错节的树根,踏着满地碎石,一会儿就消失在灌木丛之间。
等了许久,那女子也未曾回来。天色是亮了,但这山坳里阴冷潮湿,丹凤独自瑟缩在这里,心头浮现各种各样的猜测,恨不能插翅飞上山崖。
正在焦虑之时,听得不远处有踩着枯枝的声音,丹凤警觉地直起身子,握住腰后剑柄。待得来人转过山角,她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那女子去而复返了。
“你刚才去了哪里?”丹凤试探着问了一声,观察她的神色。
女子没有回答,将背后的长剑挪到腰侧,蹲下身子,便将丹凤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