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以为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大概就是一个人占有一个书房。即使这里破瓦几片,蛀窗几架,可是春日里,院子里,花草构成自然的图画,屋檐下滴水形成轻柔的旋律,岂不美哉?可以毫无牵挂地出游,也可以傻傻地呆着,可以睏没睏相,可以站没有站相,可以蹦跳,可以唱歌,反正整个儿是个狂浪相,也没有人个干涉。
后来参加工作,真的得到了这样一间房子。窗户是蜡纸糊的,板门是开裂的,但是总归可以找出诸多没有想象到的妙处。譬如住惯了老房子泥土地,黑不溜秋的,南风浆出,一踏就是一鞋子的水,可是这里不仅外观时,“屋舍俨然”,而且里面浇了水泥,“土地平旷”。虽然阴天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地面总是冒着厚厚的水珠;这里窗花亮堂,即使糊上几层蜡纸,也不遮挡一丝亮光。冬天的风从窗缝里硬挤进来,只要被子裹得厚,也不怎么地。只是风直雨大作时,有点熬不了,雨水从烂掉的窗框里钻进来,好像海啸过后,积了厚厚一地,如果恰有乱丢的书籍,就全泡烂了。
不过大家也喜欢往这里钻,似乎陋室不陋,似乎这里有点温暖,是躲避风雨的地方。有个朋友看见我的校服,印着“中文”两个字,他就自个儿进来,从墙壁上铁钉里取下来,自个穿了去,考不上大学,穿穿校服,也是一种过瘾,顺带还责怪我从来不关门户;有个朋友读了多年的复习班,经济紧张,从丹城下来,一张床挤了一夜,吐吐口水,就把我口袋里的四百元,两个月的工资全掏了去;大伙喜欢凑热闹,半夜去捉田鸡,抓江蟹,烤洋芋,常常闹腾到天亮则个。
也喜欢独处,一个人时候,拿了几叠破报纸练字,磨了厚厚一砚墨汁,实在写不完,就把狼毫溅得饱满欲滴,哗啦一挥,一张报纸就写一个字。偶然看点书,熬夜不知天亮,偶然无所事事,蒙头睡个昏天黑地。
不过这样的书房,其实要随着工作单位的转换而转换,不如自己买的房子,固定一个窝,装修就依着自己心想。
五年积蓄,买了套小房子,顶楼,69平方。房顶有点漏水,窗框生点铁锈,墙纸有点霉变,地板漆有点脱壳,最可恼的是没有完整的书房,于是把阳台拦起来,装上铝合金,不用镂空,取下玻璃,窗户就是天然的书架,可惜太小,只能算是装饰。太多的书本一字儿排开,全部排列在卧室的墙角边上。看着就为这些高档的客人抱不平,于是发下宏愿大志,努力赚钱,买套大房子,专门装修一间大书房。
天遂人愿。有了套像模像样的大房子,安闲的生活谁不向往。于是终夜捉摸着如何来拾掇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把小客厅和储藏间连接起来,于是成了长条形,从南头走到北头七步,从北头走到南头七步,来来往往地丈量,抑制不住地喜悦。
首选装修的是书架。一面倒,靠墙全部粘上木板架,因为砖性潮湿,首先要避免内层贴着墙壁。迫不得已,虽然缩小了空间,衬壁和墙壁得隔开几公分的空隙。
房子朝南,书架朝北,不拉窗帘,书架就能接受半天阳光的照耀,藏书不用日日晒,也不怕蠹虫的蛀蚀。书架不用橱门,不仅通风、阳光,而且因为装修精美,无需防备灰尘。
其次是桌子,这是最实用的摆设。它靠着窗口,窗口安装着防盗窗,这个空间应该好好利用,摆放一些盆景,劳累之余,逗弄逗弄,很有闲趣。当初木匠规划着桌子的阔度,随便采纳了他们的意见,只够摆放电脑,有点局促,写字时候,不能乱摊放,不能像李商隐一样,做个“獭祭鱼”,有点不能称心快意。不过,也许这是太在意自己的财产,刻意地权衡,呆得久长,竟然觉出装修的诸多缺陷来。心不静。
书房里有小卧室。年龄大了,夜里老是打呼噜,还是独居自由些,或者是迫不得已,夫妻的起居习惯不同,我喜欢靠着床头读书,喜欢熬夜,喜欢抽烟,老婆熬不住,要批评。如果书房里摆放一张床,生活就少去很多麻烦的细节。
床的摆放也有讲究,睡觉需要有安全感,所以应该放在最角落。门扇是最自然的屏风。关上房门,书房就整款的,里面是独立的空间;打开房门,则截然分成两个空间:小卧室,三面以书为墙,门扇是活动的挡板,再配上柔和的灯光,简直舒服极了;写字间,又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自己的书房,本人的精神家园,作为客厅的陪衬,高,阔,大,隐隐露出个门角来,仿佛里面还有无限空间,差点连自己都以为可以随心所欲,要装多少书就能装多少书,效果奇佳。客人一脚迈进家门,总是感叹地说:“房子真大呀。”其实房子的总面积,比较别人,并不大。只是本人性格粗放,所以设计的客厅也阔朗,再加书房陪衬,自然感觉亮堂。
不过生活也许如意,也许有点不如意,因为大家说这样的房子,太使人拘束,聚会的地方往往选择茶座,不像往日,三时八节来自己的书房,自由散漫,胡乱地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