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你是天上的绛珠仙草。
你说,你若下世为人,愿把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
你从扬州城到了京都,偌大的荣国府成了你生命中的另一个起点。在那,有个人赠你字---颦颦。那人唤作宝玉。也许在那时,他在你眼中不过是骄横的“混世魔王”。但你可知,当你在心中默叹似曾相识,有一颗花种已埋入了你的心田。
是应了前世的话吗?你是纤弱的潇湘妃子,潇湘馆外的幽竹撒满你的泪。
在你很小很小时候,就有人和你说过,你命中有劫,不可流泪。可你为什么还哭呢?是叹命,叹情,还是叹世道?春季,落英缤纷。满地的落红甚美,你却将它们一锄一锄地埋进土里。你说,做个花冢,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可在这污浊的世界,洁净的花最后终归会毁灭。我想,你意识中所想不过给你心中的花作冢,只是,当你发觉时,那朵花的根已深深扎入你的心,再也无法拔除了。
就如同《西厢记》里所说,你是那“倾国倾城的貌”,他是那“多愁多病的身”可,叹只叹“落花流水红,闲愁万种。”你意识到心中的花苗露出了菡萏,应是三分欣喜,三分惧怕,你明白这份美是无法存活下去的。你极力地想在众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情意。只是这情太深了。一番深情,两条旧帕,三首题诗。原来你只不过是一个少女,一个在大观园的囚禁中依旧有梦的少女。那一瞬,我似乎听见了,你心房中的花终究开放,开得那么热烈。我想花定如你,是一朵芙蓉,纤弱而又坚强,洁净中又有几分空灵之美。也许你在那一瞬忘记了,忘记了那个时代不容许开放出这样美的花。贾母,凤姐,宝钗,她们终究是封建的傀儡。她们为了维护封建的礼和节,演了一出戏。正是这场可笑的戏,把所有的人逼上了绝路。宝钗凤冠霞帔的进了洞房。而你?心中的花终究是零落成泥,长出有毒的刺,刺得你遍体鳞伤。潇湘馆一片凄寒,竹林瑟瑟萧萧。你绝望了,想烧掉心中的痛,烧掉那两条旧帕,只是一切的一切,烧得掉么?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那朵美而珍贵的芙蓉终是香消玉殒。柔弱而令人怜惜。
可我永远记得,正是那朵柔弱芙蓉在一场猛烈的暴风雨下盛放。
芙蓉花开,恣意绽放,灼灼其华。
在我眼中,曹雪芹的惊鸿巨作《红楼梦》其实非常模糊,每一个人物都亦真亦幻。正如那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近些年来,许多红学家着力于寻找《红楼梦》中人物的原型,譬如,说史太君的原型是康熙的曹贵妃:譬如,说邢夫人的原型是雍正皇后乌兰那拉氏云云。可惜,文学与政治挂上钩,便失去了原先那种模模糊糊的美意。
黛玉葬花时,酿作出“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这样悲伤的诗句,她的性格变幻莫测,又有些离奇古怪,拥有着悲的一面,但这种悲,无疑也是一种感人的美。后来,她气尽而死,看似抱怨抱憾,可试想,她走黄泉路,喝下孟婆汤,忘却世间是是非非,升天化作潇湘妃子,生活在她梦寐以求的“世外仙源”,何尝不是清高脱俗的生活呢?以死来结束这样一个人物,又不对其死因做清晰描写,任其模模糊糊的死去,真是神来之笔。诗,是她美丽的灵魂,是她精神的寄托。每当读到她的诗,总有振人肺腑的感觉,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尖锐锋利的刀,深深地插入了读者的心里,让人有窒息的幻觉,无形之中像是有谁掐住了自己的喉咙,挣脱不了的伤感,只能不情愿地放下书,让自己慢慢地清醒过来。记得她的《葬花词》:“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读完后像是被万箭穿心,肝肠寸断般的阵痛。她的泪,像涓涓细流一样潺潺流动,汇聚成一泓清泉,澄清着她的悲剧。她哭泣,因为她太委屈,她是悲惨的、是值得人们怜悯的,她和宝玉的爱情在那样的社会是不被容许的。她对宝玉太痴情,她一生无限伤感,然而临终前她笑着喊“宝玉,宝玉……”然后她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虽然她的故事结束了,但是给我留下了万千思念,合上书想要把这份内心的尘埃封住,但一闭上眼,那段应该被禁锢的伤感像尘埃一样在空中飞扬、旋转、舞动……十二钗如一梦,宝黛间“但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爱情如一梦;宝钗矜持柔韧,不卑不亢的高风如一梦;晴雯勇而直爽,死而无憾的豪情如一梦;诗社中风花雪月,潇潇洒洒的岁月如一梦;刘姥姥嬉笑无忌,粗糙浮躁的俗乐如一梦;大观园红香绿玉,清泉泄露的浮华如一梦;贾府流水落花春去也,曲终人散的结局如一梦……这一梦一梦,简单如歌,单纯如一首清丽的诗,超脱凡尘,缥缈至极乐,在岁月的洗礼下,愈发模糊懵懂,也愈发透露出释然凄美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