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对祖国首都的印象,章第中只概括为一句话:说不尽的北京城!
多年以后,章第中反刍回味此次的北京之行,感觉仍然毫无二致。其实这是套用孙映雪老师在课堂上曾套用过的名言:说不尽的《红楼梦》。
一下列车,“说不尽”的北京气象,就浪潮一般将师徒三人吞噬其中了。幸亏有在清华大学工作的沉木一中的校友汪洋前来接站,带领他们左突右冲,总算出了西客车站。汪洋清华大学博士毕业,留校在某学院任教,眼镜,微胖,一看便是热情豪爽之人。汪博士唤来了一辆出租车,招呼师徒坐上去,用圆润标准的普通话说:“外地人来北京,要准确找某个地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坐出租了。”
北京的纬度和沉木差不多,可由于濒临大海且海拔较低吧,气候温和湿润了不少,街道两旁一些知名不知名的树木,依然摇曳着固执的绿意。高楼林立,无边无际,车队浩荡,触目惊心,行人如潮,肆意流淌。出租车弹丸一般穿行其中,忽跑忽停,乍快乍慢,晃荡得章第中有些恶心,但终于在“海淀渔港宾馆”前减速泊稳了。汪博士已经预订了客房,等三人出示证件将手续办妥,草草洗去一路风尘,就受邀随汪博士去“吃便饭”。汪博士本想联系附近的几个老乡前来接风,被机头阻拦了,“老乡都忙各自的工作,等考完试有时间再聚不迟。”
汪博士哈哈笑了,主随客便不多坚持。
第一次坐在首都人民的餐桌边,也是第一次享用真正意义上的宴席,章第中别有一番紧张在心头,偷偷观察着机头和田园静,他们做什么他做什么,仿佛刚进贾府的林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要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耻笑了去”。好在汪博士为人随和,落座后改说了已带了京腔的沉木方言,不仅历数和夸赞道听途说的有关李伟民近年对沉木一中的贡献,还向章第中跟田园静两个小校友面授机宜,鼓励进考场一定要沉着冷静,胆大心细,相信自己是最棒的,要有创新意识,开拓精神,尤其面试那一关。汪博士笑哈哈吟出一副名联:
几年面壁,教学两艰辛,寒夜长留残烛影;
诸子临场,易难皆冷静,优分常伴细心人。
博士率真而健谈,边鼓励边招呼师徒三人举箸动筷,自己却早有菜肴入口了,并且吃相实在不像博士,倒像沉木大忙季节的农民,狼吞虎咽,一口紧一口,咬嚼之声十分豪放。博士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笑眯眯解释说:“没办法啊,上高中那会儿吃自炊灶养的习惯,这辈子没法改了。”
接着,博士简要讲述了他读高中的时候,沉木一中自炊灶的情形,其拥挤狼狈的程度,确实比现在严重许多。
博士的言行使饭桌气氛一下活跃了,两个小校友不再拘束,放开胸胆大口朵颐起来。博士看了非常欣慰,“五谷杂粮养大的沉木人,就应该这样实在——凭这劲头走南闯北,怎么能不成功呢!”
博士跟机头聊得投机,可博士工作很忙,回宾馆分手之时,为接下来几天要去外地讲学没功夫相陪一再道歉,说好在宾馆离清华和北大都不远,让机头明天带弟子分别去熟悉环境,“记着,只要坐出租,去哪儿也不会迷路。”
第二天一早,师徒三人先熟悉清华大学。从清华东门外下出租车的那刻起,机头便反复叮咛田园静诵记路线。田园静乖巧地笑着,“没问题,记着呢。”置身于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师徒三人越发亲密了。他们几乎没功夫说过多的话,因为新颖的人物风景扑面而来,目难暇接。可是凭借校园里欢迎的横幅、温馨的指示牌以及他们不厌其烦的询问,很快顺利地找到了笔试和面试的考场。机头凡事总喜欢一丝不苟,又带领弟子将来路温习了一遍,让田园静铭记于心。最后看离中午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决定在清华校园里“潇洒走一回”。
清华大学啊,选其校名中的“大”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四通八达的马路,高大茂密的树木,曲径通幽的小道,干净整洁的草坪,错落有致的建筑,朝气蓬勃的学子,气宇轩昂的教授,夹杂着不少白种黑种的外国人……据汪洋博士昨天说,清华大学最具游览价值的景点应该在“二校门”以北,因此他们一路打听着朝“二校门”狂奔。清华学子真是热情,指引他们坐上一辆校园中巴,几站之后便到了目的地。原来所谓“二校门”,正是电视里经常看到那个古典优雅青砖白柱三拱门的牌坊式建筑,门楣上写着“清华园”三个字。机头无愧于中学高级教师,在堂堂的清华园也敢掉书袋,说这本是清华大学最早的正门,始建于清末,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历经风雨沧桑,见证学界变迁。后来清华校园扩展,此门才变成“二校门”了。机头的话令章第中联想起沉木二中那座历史更为悠久的书院门亭,不过还没容他多想出些什么,机头已催促继续前行了。
由于担心耽误下午去北大,所以“二校门”之后的行程,与其说游览,不如说跑步锻炼,蜻蜓点水,走马观花。首先遇到了一处大草坪,差不多两三个足球场吧,虽然绿草已被冻僵冻枯,可草坪四周的松柏满目苍翠,个别不知名的树也绿意犹存。草坪正北,有座并不高耸却风格独特的建筑,圆顶,令章第中联想起沉木县城南关的清真寺。他们选草坪南端阳光明媚处合了两张影,一张在“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石刻前,一张在“行胜于言”的石雕前——石雕顶端斜托一圆盘,刻文四周有狮形图案:无论石刻还是石雕,均为往届学子捐献母校的赠品。
绕草坪往北,便与中国现代史上两位侠肝义胆的文人不期而遇了,一位是闻一多,另一位是朱自清。闻先生棉袍,围巾,即使半蹲在石凳上,也比一般人高大许多,神情冷峻,目光刚毅,棱角分明的衣袖舒卷着倔强不屈的个性,手中的大烟斗袅袅着烈火般的激情——身后黑色的石碑上,是先生奋笔疾书的文字:“诗人最主要的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
朱自清先生出现的地方,肯定不会没有荷塘没有荷花的,尽管由于季节变迁,塘中荷叶已经枯死,不再“弥望”,不再“田田”,不再“像亭亭的舞女的裙”了,可一看到荷塘东边的“自清亭”,再看到荷塘北面大树底下蹲坐在石几之上的那尊身着长衫的文弱男子的塑像,章第中和田园静几乎同时惊呼道:“这就是朱先生写《荷塘月色》的地方啊?”
机头沉浸在观赏之中,半天才缓过神,“噢,也许吧。”
荷塘四周三三两两全是人,或散步,或站立,或读书,或密谈,或闲坐,却一例静静的,好像担心打扰对面凝神静思的朱先生似的。师徒三人也不好说什么了,边急急赶路边恋恋朝荷塘四周顾望,企图找出《荷塘月色》中那“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杨柳的影子。
清华园的景点实在太多,仅沿途挂有牌子的树种,草草识记不下十类,梧桐、银杏、香樟、木棉、女贞、忍冬、玉兰、紫薇、杉树等,都是之前在文学作品里读过但现实生活中不曾见过的……明知两个弟子游兴未艾,可机头重任在身,还是不得不鼓励催促:“只要你们俩努力,游览的机会比我多得多,咱早点动身走北大吧。”
根据热情的清华学生的指点,走北大从清华西门出去比较近便,因此他们一路打听奔西门而去。按机头设想,出了清华西门先找地方吃午饭,然后再坐出租熟悉北大。可他们没有想到,清华园大得让人惊叹,北京城却小得使人称奇,因为匆匆赶路的他们,居然在大街上如潮的人流中看到了一张熟悉不过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