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已过,滴水成冰。
可教室里的气氛很热烈,因为元旦将至,各班私下开始准备联欢活动:谁装饰教室,谁租借音响,谁配对主持,谁表演节目……都具体有了明确分工。
文体委员们也将联欢申请上交了学校办公室。
然而十二月三十一日课外活动,教学楼前的告示牌上贴出通知,元旦不仅不允许联欢,而且一天假也不放,照常上课。各班教室立即有了反响,嚎叫起哄的,拍打桌子的,甚至还有爬在窗口示威喊话的:
“凭什么啊,国家不是明文规定元旦三天假吗?”
“就是啊,平时就没双休日,元旦仍这样抠门!”
……
学校的喇叭滋滋滋响了起来,以压倒一切的声音,命令全体师生到操场集合。天灰蒙蒙的,飘荡着若有似无的雪花。刘校长亲自出马,站在主席台上严肃训话,说学校领导很理解也很重视学生节日放假联欢的要求,可形势紧迫欲放不能啊,由市教育局统一组织的各科质量检测暨期终考试几天以后全面展开,全县所有高中元旦都没有联欢更没有放假,全力以赴积极备考,一中怎么敢逆流而行呢!万一质检出了问题谁负责任?刘校长分明生气了,语气突然严厉起来,“咱把丑话说在前面,哪个级,哪个班,哪个人,如果目无大局再吵再闹,影响学习情绪,影响备考士气,进而影响质检考试,谁就承担责任!”
班主任们哪敢怠慢,会后进一步做了强化。
草草吃了晚饭,章第中拿起两本读完的小说急急去读者书店归还。女店员都已经熟悉他了,让另选几本带上。章第中知道,这次考试自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婉言谢过店员的好意,匆匆出门往学校赶。
“你好!”身后冷不丁有人问。
章第中一看,心跳陡然提速了,“啊,你好,温捷雅!”
“买书去了?”温捷雅忽闪着眼睛说。
“是……是……看了看。”章第中含糊其辞。他感到左右的行人都在注意自己,慌不择言无话找话,“马上要考试了。”
“是啊,考试是你的强项。”温捷雅说
“怎么会呢——我期中都考砸了。”
“叫化子跟前,别哭穷吧。”
章第中看着温捷雅,找不到词语辩解了。他的手汗津津伸进衣兜,里面有张纸,是登沉木山后写给温捷雅的信。在此之前,他也多次在校园跟温捷雅碰过面,都是相视一笑擦肩而过,没机会也没勇气把信交给她。本来刘流长答应,这类信件可以代转的,可章第中觉得那样也许会惹温捷雅反感,想瞅机会亲手交给她。现在机会终于来了,焉有错过的道理?可出手的刹那又犹豫了,意识到这封信装兜里太久,内容上时过境迁,折叠处多有磨损,甚至脏兮兮的,不如再写一封好。这样想着,人已到了校门口,温捷雅也挥手告别了。
章第中后悔莫及,当晚下自习回到住处,立即利用往日读小说的时间,捂在被窝里挥笔再写一封信,自觉内容上比前次更妥当更流畅更激情。
第二天凌晨,酣梦中的章第中突然被惊醒,迷迷糊糊听到响声好像并非报时闹钟,便翻转身子准备续写梦境,可吱儿吱儿的警笛彻底刺激了他。睁眼看时,临街的窗户外灯光闪烁,人影乱晃,各种嘈杂不绝于耳。还没容他完全清醒,门锁已被房东打开,两个警察威严地命令:“不许动!老实点!”
糊里糊涂被扠上警车带入沉木镇派出所。
章第中厉声质问:“为啥带我到这里来?”
警察冷眼盯着他,“问问你自己吧!”
“我?”章第中说,“我咋能知道!”
两个警察也是酣梦中被扰醒的,心里本来没好气,看章第中如此嚣张,火气便呼儿呼儿往外蹿,其中一个按捺不住,抡拳就朝章第中打来,本来直奔脸上的,中途变向落在了肩头。章第中毫无防备,趔趔趄趄差点跌倒,“你……你咋随便打人呢!”
另一位警察赶紧拦住同伴,手指着章第中庄严声明:“看看这是啥地方吧,再不老实就能给你上铐子!”
章第中被激怒了,凌然跨前两步,双手伸向警察,“铐?铐!我看你们铐!——警察是能随便打人随便铐人的——今天就让你们打个够,铐个够!”
紧急关头,老班风风火火赶来了,弹压性地安抚章第中一眼,唯唯诺诺向警察说明情况。这种情形,警察哪里会买账,铁面无私公事公办,骂骂咧咧命令老班协助章第中回答了姓名、年龄、职业、住所、昨天晚上去过哪些地方以及干了些什么事等问题,并逐一做了笔录,按了指印,然后换成相对平和的语气,叮咛老班些什么,才允许领着章第中返回学校。
章第中肩头隐隐作疼,狠狠地瞪视着警察,想发表怨怒又忍住了。
走进教室,在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才知道,今天凌晨,早起的同学在章第中租赁的房子的窗户外面发现了一具女尸,立即吆喝人拨打了110……现在,已经确认死者是一中高二·13班的,而凶手正在追查中。
沉木一中措手不及,章第中更是晕头转向。
很快,章第中被叫到校长办公室,回答了除姓名年龄等外跟派出所基本相同的问题。刘校长尽管脸色铁青,可还是拍着他的肩膀,“别害怕,小伙子,安心去教室学习吧。”
章第中肩头疼得厉害,可想到那死去的女孩,什么话也不说,勾着脑袋答应了。
派出所在居民区全面排查,同时也派警力进了学校,各班学生凡在校外租房住宿的,都陆续被传唤或问讯。校园里人心惶惶,社会上谣言四起,一中骤然间如同遭遇风浪的船舶,陷入严峻考验了。据高二·13班同学说,被害的女孩人很漂亮很文静,学习也很刻苦,由母亲专门陪读,租房住在校外,昨天那母亲因故回乡下了,女孩竟意外出了事。而据目击者说,女孩死后穿红色夹克,藏青牛仔裤,爬伏状横在章第中住处的窗户外,脖颈上有伤痕,口鼻里有血迹。
章第中又被派出所叫去核实情况。他看警察的眼睛没了怒火。他已经谅解他们了,表现得很配合,问什么如实地回答什么,当然隐瞒了给温捷雅写信的环节。他挨打的肩头尽管仍然很疼,可与那女生的猝然死亡相比,这算不得什么的。
凌云班同学看章第中被叫出叫进,虽然不好问什么,但默默迎送的每双眼睛都充满了关切,充满了理解,充满了信任;其他班同学就不同了,目光箭簇似的追随着他,众说纷纭什么内容都有。
不知不觉到午休时间了,同学们像往常一样走出教室,各回各处去吃饭了。章第中没有动,木木地坐在座位上,他感觉不到食欲,感觉不到饥饿,什么感觉都没有。一会儿刘流长进来了,问他是否吃饭了,他点头,说跟曹鹏炜一块吃了;不久曹鹏炜也到教室找他,说炒洋芋条已经做好,他摇头,说跟刘流长在食堂吃了。
直到晚上自习,终于从派出所传来消息,说杀害女孩的嫌疑人抓到了。据初步了解,此人是在一中和二中轮留复读多年仍没考上大学的男生,目前以自学的名义,租住在一中附近的民房里——警察破门而入时,自学者还赤条条躺在床上,如醉如痴地观看****光盘,被子和褥子上有多处血迹……自学者对杀害女孩之事供认不讳,被警察逮捕并带回去详加审讯了。
获知这消息的章第中傻坐了一会儿,然后冒着寒冷出了教室,想去校园独自走走。迎面碰见老班,老班早已唇干舌燥了,可仍是嘶哑着嗓子说了不少安慰和鼓励的话,郑重其事地叮嘱说:“放下包袱,全力考试吧”?
章第中仰视着老班,憋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