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牧斋哈哈一笑:“莺啼燕语,柳舞花翻,如此良辰美景,东林前辈也是欲醉欲仙啊!”
毛云龙不知何时已来到陈演、钱牧斋面前,他见二位大人兴致颇高,便悄声问道:“二位大人,惩治袁崇焕进展如何?”
“我们能来到熙春院赏心乐事,就可知结局如何了!”陈演一反平日的木讷和谨慎,此刻得意扬扬道:“阁僚聚议,老夫将袁蛮子骂得狗血淋头,一个个唯唯诺诺,屁都不敢放一个!你就等着看吧!”
钱牧斋也摇头晃脑地补了一句:“老夫一本参上,专论君臣之纲,袁崇焕目无国君,皇上极为重视。”他拉过毛云龙,压低了声音,“袁崇焕即将获罪严惩!”
毛云龙闻言感激涕零:“二位大人如此费心,大哥来生必将恩报!
他们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近在咫尺的妥娘还是听到了。她一听要惩处袁崇焕,心头陡地紧张了起来!但表现在脸上,妥娘却是淡淡一笑:“朝中不是高喊什么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吗?现在倒好,文官爱钱,武将弄权,为个袁崇斗得天昏地暗,毛云龙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才这么卖劲?”
妥娘这样不冷不热,半正经半玩笑地一说,反使毛云龙紧张起来,他连忙辩白“不不不!二位大人主持正义,公道出发,绝无循私之嫌!”
“算了吧!”妥娘见击中了他们的要害,便依然半玩笑地又追了一句,“骗千骗万也别骗我呀!就在这熙春院里,你毛云龙可没有少帮你大哥死命地搬呀送的。”
妥娘除却为袁崇焕担心之外,另一位让她担心的便是她的姐妹杨宛素。杨宛素跟茅元仪结婚不久,就随同茅元仪东征来到了冰天雪地的关外。外面的天气虽然寒冷,但此刻杨宛素的家中,却是热气腾腾!
茅元仪行猎打回一只狍子,杨宛素用大锅将狍肉炖好,此刻他们正在敬候好友的光临。不一会儿,祖象升、谢尚政二人便穿堂过屋,走进了天井。
祖象升粗门大嗓,抽动着鼻子连闻了两下,便高声喊了起来:“呵!元仪兄今日是请我们吃野味啊!”
茅元仪笑着迎出来:“打了只狍子,一起尝尝鲜!”
杨宛素身系围裙,完全是一副家庭主妇的装束,捧着一坛酒过来,放到了桌上。
“噢!还有上等好酒!”谢尚政上前掀开洒盖,凑上去深深嗅闻着,“真香啊!让我先尝尝!”
杨宛素打了一下谢尚政的手:“瞧这馋样!一会儿有你喝的!”
“挨嫂子打,这心里也是舒服的!”谢尚政目视杨宛素开着玩笑,“元仪兄艳福不浅啊!嫂子容颜秀丽,婆娑善舞,还烧得一手好菜,我谢尚政要是拥有嫂子这样的大美人,斯世方已足矣!”
杨宛素是个见惯场面之人,她不仅没有怪罪谢尚政的轻薄,相反坦荡地飒爽一笑:“那嫂子以后包大媒帮你找个大美人!”边说边又给二人沏好香茶,“先尝尝刚从苏州带来的明前茶。”
侍从端了盆水来,茅元仪边洗手边说:“崇焕兄最喜欢吃狍子肉了!”他定睛一看不由惊讶,“哎,崇焕兄怎么没来?”
“心绪不佳!”祖象升叹了一口气,“昨日熬了通宵,给皇上书写斩杀毛文龙的奏书。”
谢尚政一听这话,也消减了刚才的顽皮和兴致,不无担心道:“看来朝中收受毛文龙好处的人不少,纷纷上书奏论,听说皇上也龙颜大怒,要治罪崇焕兄。”
祖象升长叹了一声,一语道破:“唉,杀毛文龙关键是先斩后奏,触犯龙颜!”
“不!”茅元仪一放酒杯,满脸严肃地,“那一天平台召见,皇上亲赐尚方宝剑说,一切任崇焕兄便宜行事,皇上岂能言而无信?”
“不管怎么说,崇焕兄斩杀毛文龙,树敌太多了!”谢尚政依然摇头叹气,“弄不好就得对簿公堂。”
茅元仪霍地站起来:“如若对薄公堂,我们前去做证!”
“对!”祖象升也随着站起慷慨而言:“将那些虚词飞语一概驳斥!”
谢尚政看了看他俩,无奈地摇头:“真要对薄公堂倒好了,就怕那些人施冷枪,放暗箭,想躲躲不了,要避避不开,找碴子整治你,怎么办?”
在后金的议事厅内,同样在饮酒,同样在议论袁崇焕。自从袁崇焕因杀毛文龙将要受到惩治的消息传到后金,这些天皇太极和他的谋臣、贝勒们一直处在欢腾兴奋之中。袁崇焕斩杀了毛文龙,使他们收买毛文龙以牵制袁崇焕的阴谋受挫,但因此却能除去袁崇焕这个如鲠在喉的心腹大患,这因祸得福的意外之喜,怎能不让皇太极等欢声笑语,开怀痛饮呢!大贝勒代善是努尔哈赤的长子,也是非曲直皇太极的大哥,他手擎着酒怀,兴奋地:“汗王,袁崇焕不死也得从督师宝座上摔下来,回家种田!”
贝勒济尔哈朗排行老二,是个不学无术,但却颇为记仇的人。他撕下一条羊褪,边咀嚼边恨恨地说:“若是杀了袁崇焕,我们就洗雪了宁锦之败的耻辱!”
贝勒多尔衮排行老九,他虽然年轻,但颇有头脑,他抿了一口酒后,不紧不慢地字字有声:“也报了杀父之仇!”
皇太极是个颇有见地、韬略的人物,他见几位兄弟均如此高兴,便因势利导,高屋建瓴地威严下令:“今日诸王贝勒欢聚一堂,只要袁崇焕一除,明朝军心大乱,我八旗大军乘虚而入,横扫锦州、宁远,直捣山海第一关!”
众人将酒杯一碰,高兴地欢呼起来:“哒日哈(满语:好!光荣啊!)!”
就在诸位亲王贝勒酒酣耳热、忘乎所以地,做着杀掉袁崇焕、直捣大明京都的美梦的时候,内侍官索尼手拿一张纸,匆匆地走了进来:“汗王,关于袁崇焕的特急探报!”
“袁崇焕完了?”皇太极兴奋地一挥手,吩咐下人,“来,拿酒来,今晚来它个一醉方休!”
大贝勒代善急切插言:“是罢官,还是斩杀?”
“汗王,您看!”索尼没有回答,而是不安地将纸递给皇太极。
皇太极接过探报,他看着看着不由得神色骤变,他将探报往桌上一拍:“这是真的?”
索尼点点头:“经查实,明确无误。”
大贝勒代善见此轻声走近:“汗王,有什么突变之事?”
皇太极一扫刚才的昂奋和高亢,有气无力地缓缓说道:“崇祯非但没有治罪袁崇焕,反而赐赏褒奖。”
“啊?”众人惊诧得一个个面面相觑。
崇祯出人意料的决定,不仅使后金的皇太极等为之惊诧,在大明皇极殿正上早朝的陈演和钱牧斋也同样大为惊诧!他们如同呆傻一样,目视着这位年轻的皇帝,只见他端坐御座,继续发布敕旨:“……毛文龙罪恶累累,刑部发榜公布,传文四方,袁崇焕诛灭文龙,为大明中兴再立殊功,举国欢腾,朕心宽慰。”
钱牧斋是个舞文弄墨的角色,他在妓院内如鱼得水,可在官场上却远不及陈演老练和沉稳,他看了看陈演,见陈演两眼微闭,没有表示的意思,便忍不住地上前一步参拜:“陛下,臣有一奏:文龙被诛,先斩后奏,欺君罔上,莫过如此。臣以为,如今褒奖袁崇焕是假功掩错,举措倒置,乞望陛下平反纠正,告慰文龙错杀冤魂。”
站在一旁的是钱牧斋的宿敌温体仁。温体仁也是一位三朝老臣,他早在万历二十六年便高中进士,天启二年(公元一六二二年)擢升右侍郎,七年任礼部尚书。崇祯继位后,由于外廷各衙门多在阉党把持之下,会推入阁的人选很难,于是崇祯便接受阁臣的建议,近乎玩笑似的采用所谓“枚卜大典”来选拔新阁臣。
枚卜,即是抓阄,也就是把够资格的大臣十二名写在红纸上,搓成小丸,放入金瓶。待崇祯拜天仪式之后,用筷子从瓶中夹取。温体仁和钱牧斋均在其中,可皇上先后夹取了韩{火广黄}、钱龙锡等四人后,还剩一个名额,崇祯夹出后,突然一阵风吹来,纸团被吹落,一直以为非己莫属的温体仁遍寻各个角落也未能找到。早有仇隙的钱牧斋见他那急不可耐的神情,便讥讽了两句。但哪知事后找到那纸团,竟是钱牧斋!为报复,温体仁对其大加挖苦。本有积怨的二人,从此更加势不两立。温体仁今见钱牧斋如此不识时务,便不待钱牧斋说完就站出拦腰打断:
“陛下!臣以为:皇上敕旨墨迹未干,钱牧斋放肆攻击陛下假功掩错,举错倒置,不是明目张胆当朝欺君蔑上吗?”
几句话就把崇祯心底里的火气勾了出来:“把钱牧斋拉出去!廷仗四十大板,罢职回乡!”
两名锦衣卫上来摘掉钱牧斋的乌云纱帽,将他架了出去。
钱牧斋不知皇上崇祯心中的苦衷,当然更无法知晓崇祯心中的无明之火,只是连声哀呼:“皇上!皇上!温体仁挟私报复我啊……”
温体仁鼻子哼了一下,对其报以轻蔑的一笑。
田贵妃所居的处所叫承乾宫,亦称东宫;袁贵妃所居的是翊坤宫,也叫西宫。这晚,情绪颇佳的崇祯在太监曹化淳的陪伴下,来到了这他最为宠爱的田贵妃居所承乾宫。田贵妃一见,连忙满面春风地迎进寝宫,待她和曹化淳等一道侍候崇祯上了龙床,曹化淳退出寝宫,正欲离去时,田贵妃跟出来,一把抓住他,悄声问:“听说皇上不仅没处罚袁崇焕,相反还记功褒奖?为什么?”
曹化淳摇摇头:“奴才实在不知。”
“你们在说什么?”崇祯的声音从寝宫传出来,“进来说。”
田贵妃和曹化淳连忙返回屋内。
田贵妃呈上一副笑脸:“臣妾愚钝:袁崇焕擅杀毛文龙,臣妾以为,皇上当应严惩袁崇焕,轻则罢官,重则斩首……可万万没想到,皇上不仅没惩处,相反还记功褒奖?”
崇祯听后,哈哈大笑:“袁崇焕怎是擅杀呢?此前,朕亲授尚方宝剑,明示一切任袁崇焕便宜行事。所以他诛灭毛文龙并非擅杀,而是行督师之权!”
田贵妃点头:“这么说来,袁崇焕不是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