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成雨妃整夜辗转难眠。她的脑中始终在想着一个问题:“人,怎么可以活得那样没有尊严?”
后来,她终于摇着头连声叹道:“钱有两戈,伤害古今人品!”
她曾将这话用毛笔写在宣纸上,裱好后送给了自己的亲弟弟成雨廷。那是发生在一年前她重返校园进修研究生之时的一件事情——
“父母兄弟,看透了,其实不过是上帝工作时的一个失误罢了!”她这样气愤地想着,一边伸出左手拎起立在墙角的粉红色皮箱,右手则紧了紧放在文件袋里的那沓厚厚的图纸,便头也不回地快步向楼下走去。一双乌黑明眸中早已汪出满满两眶晶亮的泪水。
月亮赤裸裸地斜挂在半空,向她发出诡谲邪笑。满天的星星则幸灾乐祸般地纷纷眨着眼睛,争看她这一身的糗相。一阵凉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一个长长的冷战,这让她感觉到,这夜,格外的冷。
“小姐,要车吗?”一辆红色出租车不知何时已停在她的面前。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司机连忙走下车来,殷勤地为她打开后车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去,向自家的那幢小楼望了望,然后咽着满眶的泪水,转身迅速坐上车去。
“小姐,您去什么地方?”五大三粗的司机居然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天津大学。”话音未落,她竟忍不住心酸地掉下泪来,学校,现在竟成了她惟一能去的地方。明天一早,她要参加系里的全国学位生外语六级统考,可就在这紧张的考试前夜,她却不能继续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去复习功课,却要被一些相干或不相干的“亲情”搅得心乱如麻并且义愤填膺。
原来今晚七点半,她突然接到王伯伯打来的电话。王伯伯是市公安局某分局的一名普通民警,也是成雨妃的舅舅搬家之前处了二十几年的邻居好友。起先,在听到他的声音之时,成雨妃以为他是找她母亲的,却不料王伯伯竟在电话另一端认真地说:“找成雨妃小姐。”接着又关心地补充了一句,“小妃,还没吃饭吧?”
“唔,”成雨妃不禁皱起了眉头,她最怕自己在学习时有人打电话来闲聊,便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还没有。”
“那么,伯伯请你出来吃饭好吗?”电话里传来一阵热情的邀请。
“唔,谢谢,不用了吧!我正在复习外语,明天要参加六级考试,改天好吗?”说罢,她便在心中拜托对方能尽快结束这种毫无意义的闲聊。
“唔,小妃啊,你还是出来吧!伯伯找你有重要的事。”对方终于听出端倪,便立即转入正题。
“重要的事情?找我?”成雨妃不禁有些疑惑,王伯伯找自己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是的,你现在就下楼,马上到我们单位来一趟,我们的两位处长都等着你呢。”王伯伯的口气竟变得那样的不容商量。
成雨妃不禁吓了一跳,心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干嘛还要你们的两位处长等我?”心中这样想着,嘴里也就一字不差地讲了出来。
“唔,这……”王伯伯有些支吾,“小妃啊,别问那么多,电话里不好讲的。你还是马上到我们单位来一趟吧!来了,你自然会明白。”
“可我还是希望能先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看是否值得一去。”成雨妃终于不耐烦地说道。自己处理事情从来都是快刀斩乱麻,也不喜欢别人婆婆妈妈。更何况,明天面临考试大关,她早就心急得恨不能立即就将电话挂断了。
“唔,你等等,我们处长跟你讲话。”王伯伯还是比较了解成雨妃的性格,知道如果自己继续用这样的方式跟她讲下去,说不定再过一分钟的时间,这个从小就怕人没事烦她的小丫头就会戛然将电话挂断。
“喂!成小姐吗?我是龙元生,前些日子,我们通过一次电话的。”这时,电话中果然传来了龙元生那浑厚的声音。
“嗨,龙处长,您好!”成雨妃说着话,不知为什么,心头竟猛然“咯噔”了一下,难道是弟弟又闯下了什么大祸……
以前,弟弟总是兴致勃勃地将他们的龙处长挂在嘴边,称赞他是如何关心下属、如何关照自己的,话里话外,年轻人那种遮掩不住的骄傲之情总是那样溢于言表。
对此,成雨妃一直心存感激,几次和家人商量着,希望能找一个适当的时间请龙处长出来吃顿便饭,以示感激。
当然,吃饭只是次要,主要还是在乎中国人的这份“感情”。毕竟,弟弟雨廷只有20岁出头,尚不谙世事,加上他天性憨厚,平时不大懂得该怎样与人交往,而且又不善言谈,因此,日后自然少不了上司的费心教导。
可是,时间总也不凑巧。那段时间,成雨妃几乎忙得脚不着地。建设路危改工程是她的一位同班同学的单位(学位生大多是在职上学)所负责的项目,她被邀去一起埋头设计并反复认真修改,整理着那厚厚的草图。
就在那图文并茂的设计方案刚刚被拿到市里去审批,还未待她来得及轻松喘息之际,便接到姐姐心急如焚的电话:“小妃,你在干嘛?能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吗?”
“发生什么事啦?我现在走不开的。”
“是雨廷,他……他居然和一个同事私……私自挪用单位公款……”
“什么?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成雨妃将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吃惊不已地连声问道。
“今天下午啦,那个和他一起挪用公款的同事几次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找雨廷,我就开始奇怪,雨廷不是在单位上班吗,怎么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找他呢?问那人,他说雨廷今天没去单位。放下电话后,我便立即给雨廷的单位打电话,其他的同事也都说没见到雨廷,我连忙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对方支吾着不肯说,刚才龙处长也一连给我打来几次电话找雨廷,后来,我终于忍不住向他询问情况,这才知道,原来是雨廷和那位同事挪用单位公款……现在,已被单位查出,但是他们拒不承认。结果,在一个星期前就已被带去审讯。据龙处长刚才讲,在二次审讯时,雨廷已经话有失口,有要坦白之意,可另外那名同事却坚决否认。据推断,事后,大概他又去找了雨廷,要雨廷千万不要承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当再次被审讯之时,雨廷便又开始矢口否认。龙处长刚才在电话里还对我讲,说他于前日找过雨廷,并耐心开导过他,若真的挪用了那些公款,尽快如数交还,念在他们年纪尚轻又是初犯,内部处理一下也就是了,如果他们继续这样拒不承认,那就只有将此事报到市局,等待市局的处置了……因此,到现在,雨廷已经两天没有到单位去上班了……”
听到此处,成雨妃早已吃惊得不知该如何开口讲话了,她怎么能相信,那个憨厚、一身凛然正气的弟弟居然能做出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此时,她脑中全部都是雨廷那副憨态可掬并带着几分傻乎乎的可人之相的模样,她是打心眼里疼爱、喜欢这个弟弟的。其实,又岂止是她一个人,全家人又有哪一个的重心不是悄悄向他的身上倾斜?
“喂?小妃,你在听我讲话吗?”电话里又传来姐姐急切的声音。
“唔,在听……”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一看,是自己那位同学打来的电话留言:“成雨妃,你家电话一直打不通,关于设计方案一事已有结果,请马上与我联系或到系里来一趟。”
“姐姐,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暂时走不开,你马上同雨廷所有可能去的地方联系一下,如果找到他,就立刻带他去找龙处长,一定要劝他说出事情的全部真相……”
第二天大清早,一夜未合眼的成雨妃正在打瞌睡之际,又接到了姐姐打来的电话。姐姐在电话里告诉她,说自己昨晚已经找到了雨廷,并带她一起去了龙处长的办公室,雨廷已把自己和那位同事挪用公款的事情和盘托出。
尽管成雨妃心里已有准备,但在听到姐姐的这番话之后,还是忍不住难过得掉下泪来。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向姐姐询问着雨廷究竟为了何事竞要如此行为?
在姐姐断断续续的回答中,成雨妃终于听明白,原来,弟弟是因为自己的婚期将至,而为自己筹备婚礼的所有费用几乎全部是大姐和大姐夫所支付的。他私下里有些过意不去,以前家里人疼他宠他,以至于他没有半点压力,从小就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一个月前,大姐夫还笑着为他算了一笔账,自懂事到目前为止,家里为他一个人所花费的钱财竟是两个姐姐总和的几十倍!他也红着脸承认这是事实。而现在,自己出来工作也将近两年,收入并不低,可却没为自己存下一毛钱。想想两位姐姐都是那么出色,自己内心便深感有压力……
为了结婚,为了不致让自己太没面子,挪用公款居然成了弟弟惟一的“明智”选择!天啊,这一切多么令人好笑!
成雨妃对“早婚”现象一向都是极不赞成的,本来嘛,年纪轻轻的,尚未经受过半点风雨,完全不谙人情世故,就急急找个人来结婚,不到一年半载,再生个小孩出来,两张嫩脸再加上一个孩子,让人怎么看怎么像是两个大小孩在哄一个小小孩!真个是俗气得要命!最重要的是,像这样的婚姻生活其稳定性究竟能维系多久呢?可她却没想到,弟弟雨廷竟也会迫不及待地早早加入“早婚”行列,并且为了结婚,居然还不顾前程地去选择犯罪……
这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事情的结局还是令人欣喜的,雨廷和那位同事及时把钱归还单位,只受到单位内部的最轻处罚。可是现在,龙处长居然又打来电话找她,难道弟弟又惹出了什么祸端?
“龙处长,听王伯伯讲,你有事找我。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成雨妃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较为轻松。
“是的,成小姐,但是这事不方便在电话里讲。来了,你自然就会知道。另外,我可以告诉你一点,那就是,不来,你肯定要后悔的。”
听到这里,成雨妃的眼泪就下来了:“究竟又惹出什么天大的祸事?天!怎么就不能让人清静一下呢?”尽管心里十分委屈,但她还是尽量轻松地笑答:“好吧,我这就过去。不过,还请您告诉我贵单位的具体地点,因为我还从没有去过那里。”
“这样啊,那你就在家里等着吧!我让你王伯伯去接你一趟好了,我们一会儿见。”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王伯伯噔噔噔地走上楼来按门铃了。而就在这十分钟之前,正巧成雨妃的妈妈也匆匆赶了回来,雨妃已将龙处长打电话找她的情形简单地向妈妈讲述了一遍。王伯伯一脚踏进门来,未及喘息一下,便连连催促着成雨妃快些走。
成雨妃的妈妈悄声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他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能说,龙处长不准我乱讲话的。再说,事情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的,我们还是先去单位再说吧。到了那里,自然一切都明白了,也省得我在这里乱讲一气,让你们越听越糊涂。”
“好了,妈妈,别再耽误时间了,还是让我和王伯伯快些走吧。”成雨妃说着话,已伸手从衣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外衣。
“那,我也跟着一起去行吗?”妈妈放心不下地问道。
“好好好,没问题,一起去,这就走,千万别再磨蹭了。”王伯伯一边答着,一边转身向门外走去。
一路上,尽管成雨妃心里七上八下得难受,但她一直都让自己保持着沉默,始终没有再向王伯伯追问什么。半个小时后,他们的车终于停在了该分局的大院之内。
王伯伯首先将成雨妃的母亲领到传达室,让她坐在里边等候消息,接着便领着成雨妃匆忙上了二楼,径直走进龙处长的办公室。
在与龙处长握手之时,成雨妃感觉有些可笑。是啊!她何曾能想得到,自己与龙处长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氛之下呢。
“成小姐,以前,虽然一直都未能与你谋面,但对你的为人,我已早有耳闻,所以,对你的印象非常好。”龙处长首先一脸微笑地说道。
“谢谢,我也一样。”成雨妃望着龙处长那一脸的笑容,心中的紧张情绪总算稍稍缓解。
少时,龙处长为成雨妃介绍了他身旁的另外一位处长。直到王伯伯知趣地悄悄走出去之后,龙处长才开门见山地告诉成雨妃:“成小姐,这次请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满弟的事……”
成雨妃一听到“满弟”这个名字,顿时感觉浑身气血翻涌,脑浆欲裂!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比讨厌的病菌更加令人厌恶。两个月前,就是因为他,自己堂堂一个研究生加建筑师竟和两个街头流氓(其中一个还是个大烟鬼)打到了派出所!她清晰地记得,那天上午的十点左右,自己正在睡意蒙咙之际(因为晚上赶图稿,直至凌晨四点才睡),忽然电话铃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只“喂”了一声,对方便迅速将电话挂断了。
她没在意,放下电话,翻个身又睡了过去,这种情况经常能遇到,说不定又是谁打错了电话呢。可放下电话不足三分钟,那铃声竟又响了起来。而这次待她将电话接起之后,还未等开口,对方就又一次将电话挂断。“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讨厌,大清早的不让人好好休息!”她连连在心中抱怨着,一边下意识地向对面墙上的挂钟望去,这一望竟将她吓得睡意全无:“天,居然已经十点了!”她想起下午还有个重要的答辩会,便连忙翻身下地,匆匆走进卫生间洗脸去了。
洗完脸,她刚走出客厅,便听门外有人将门拍得惊天动地。“干什么这样敲门?”她皱着眉头连忙将门打开,却见门外是两张陌生的、凶神恶煞般的面孔。
“你妈的,敲这么半天才开门,怕被强奸呀?”其中一个“光头”竟不分青红皂白地破口大骂。
成雨妃当时几乎没被气昏过去,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天天除了学校便是家里,过着如此清静简单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招惹上这些地痞无赖的呢?
“哪里来的下流混账东西!”她气愤至极地回敬道,反手将门重重地关上。
有生以来,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恶毒地谩骂自己。
没想到那两个混蛋居然明目张胆地在外边使劲踹起门来,一边开始不干不净地大骂着粗话……
她被气得忍无可忍,便拿起电话打11O报警。当两名警察赶到现场之时,那两个下流的混蛋居然没有掉头开溜,还在她打开防盗门之际扬扬得意地笑道:“嘿嘿!警察来了更好,我们的钱还能要得更快些!”
成雨妃一看,说话的正是刚才骂自己的那个“光头”,看着他那副令人作呕的面孔,再想想他刚才辱骂自己的那些脏话,她顿时气得大失淑女风度,扬起双手左右开弓,狠狠地给了他两个耳光。
挨打与未挨打的两个混蛋立刻暴跳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扬言非要给这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一点颜色看看。在两名警察的极力拦阻之下,成雨妃总算没有吃亏。在他们的护送下,她和那两个混蛋一起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之后,那个挨了打的家伙还气焰嚣张地指着成雨妃的鼻头破口大骂:“看一会儿出去不剁掉你臭丫头的手!”末了,再加上几句不堪入耳的下流话,直把成雨妃气得泪水纷然,暗恨自己为何竟不是一个泼妇!
那位负责的民警也被气得猛拍桌子:“你也太放肆了!这可是派出所,你嚣张什么呀!”
“啾!你妈的,我嚣张了,你能怎么样?你也不就是穿这身皮吗?啾!有什么了不起?真把老子惹急了,你一个小小的臭警察能搪得起吗?”
听到此处,成雨妃不禁皱眉暗想:“天!这是什么世道?流氓居然敢在派出所里如此谩骂警察!”这时,就见那位被气得面色铁青的警察,愤然推门出去,喊来几位同事,声言要将他二人送到分局去,就在这紧要关头,成雨妃的一位邻居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