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的这些散文拿去看吧!看到它们,你就会感觉是在和我谈话一样。”成雨妃站在楼下花园对恋恋不舍的高亮说。
高亮接过成雨妃递过来的那本散文集,深深地望了望她:“小妃,早点回来。”
成雨妃点点头。
高亮轻轻说了声“再见”,便转身离去。
走了没几步,他又笑着转回头来,晃了晃手中的那本书说:“我会和你聊得很开心!”说罢,便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成雨妃正欲转身上楼时,一眼发现印传豪正紧蹙着眉头站在楼梯口。
她忧郁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走了。印传豪跟了上去。
印世翀难得和家人一起用餐。看见他俩推门进来,便招呼他们一同吃饭。
成雨妃微笑着摇了摇头,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印传豪紧跟着也走了进去。
“世翀,你发现了没有?近来小妃和传豪总是有些不大对劲。”印夫人望着成雨妃的房门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唔,刚发现。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我想,可能是因为那个丁素素吧?不过,是那个女孩自己喜欢传豪,又不关传豪的事。再说,传豪只是在她要死的时候安慰安慰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唔,不会。”印世翀摇摇头,想了一下说:“绝对不会!小妃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女孩。”“那,你说又是为什么?”“一定是传豪有问题,我女儿是不会有错的。我过去看看!”说着话,印世翀站了起来,向成雨妃的卧室走去。走到门前,他正准备敲门进去时,就听见里面传出印传豪的低吼:“金子只有镶在王冠上才会被人仰慕,如果落到乞丐的手中,就会被视为废铜一块!”
“如果那金子只需要乞丐那充满人性的温情呵护,而不愿去点缀那个不懂真情、没有魂灵的王冠呢?”这是成雨妃的声音。
印世翀能想见女儿现在的表情,她一定又是用一脸的平静去掩饰自己内心的愤怒,又由那张厉害的小嘴巴将心中的不平宣泄出来。他知道,女儿从不和人争吵,只是在她忍无可忍时,才会说出这令常人无法加以反驳的话来。
“传豪啊,看来你得保持沉默了。看你下次还敢惹我的女儿!”印世翀放下了要去敲门的手,转身又回到饭桌前。
“唔,嘉嘉,这么沉了!”印传豪将印嘉伟从沙发上抱起来感叹道。
“大哥,是我长高了。”
“嗯,你长大了,可你妃姐……要离开我们了,怎么办?”“真的?她要去哪儿?”“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那我告诉爸爸不让她走。”
“嘉嘉,告诉大哥,你不想让小妃姐姐走,对不对?”
“嗯。”印嘉伟的眼圈不觉有些泛红。
“大哥也和你一样。这样吧,我到她的书房看看,说不定她把要去的地方写进了她的文章中。如果真是那样,即便将来她走了,我们也能找到她,是不是?”
“是!”印嘉伟兴奋得直点头。
“好,那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站在阳台放哨,小妃姐姐一回来马上告诉你。”
印传豪向弟弟竖起大拇指,转身径直走进成雨妃的书房。
书房的抽屉中,差不多都放满了成雨妃的日记本。每个日记本的颜色都是她所钟爱的粉红色。那一本本精美的日记本上都带着一把小锁。
印传豪迟疑了一下,便将第一个抽屉中的最上面的那本拿了出来,用报纸裹好后走出书房。
他喊回了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楼下的印嘉伟:“嘉嘉,今天的事一定要保密,知道吗?”
“知道。”
印传豪微笑着拍拍印嘉伟的头转身离去。
印传豪将那本日记打开,成雨妃那清隽、秀美的字迹便跃然眼前。
他前后翻了翻,这是一本新起笔的日记,并没写多少。
忽然,他翻见了一页沾满泪痕的日记,便忍不住先看了起来:
素素,你又来了。依旧是一脸凄迷,两眸清愁;依旧是欲语泪先流。
虞姬自刎、香君喋血,换得千古绝唱。而你呢?也许,只有窗外沥沥如泣的雨伴着你无尽的凄婉和幽怨来向我倾诉心曲。
可是,我又能对你说些什么呢?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无语”。
是的,当一个人被折磨得用尽所有办法都无法消除心中的苦痛时,能做的,就是“无语”。
无语,是怕看到我最敬爱的人伤心、暴怒。
我知道,只要我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会亲手把传豪送上法庭。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六年,深知他的秉性和为人。他是绝对不能容忍传豪所做出的一切,并会将传豪的错全部归咎到自己身上。他一定会认为,那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好的品行去影响传豪,才会使他走到今天的地步。他会深责自己,他会极度痛心。
你是知道的,我和嘉嘉都是领养的,只有传豪和他是血亲。我真的不忍心……
无语,是怕你用生命换来一场空。
素素,尽管你什么也不肯对我说,可是,小妃绝不是个愚痴之人。尽管我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内幕,但我知道,你是在为传豪顶罪,用你年轻、美丽的生命为代价!
无语,更是因为心痛。是的,心痛!我眼见传豪一天天变得卑俗,却乐在其中、不能自拔,就常常感到一种难言的心痛。
传豪他是个多么有福报的人,他占尽了优势,却不懂得珍惜。他只以为名利和权势可以任其为所欲为,认为挥霍无度、频换美人是一种潇洒。却不知,得势凌人,失势被辱;也不知那一张张的钞票正是他日益沉沦下去的根源所在;更不知,金钱只能买到美色,却永远无力买到美。他的心灵已深为世尘所染,双眼已蒙上了太厚重的尘垢。
素素,你又要走了吗?
那么,去掬一捧圣水来,将传豪的心灵和双眼涤清涤透吧!我将和你一起等待着他的早日醒转。
素素,你走好!
印传豪被这篇日记久久地震撼着。
原来,小妃什么都知道了!难怪每个人都说她冰雪聪明!难道,我已经堕落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那面大镜前:“看看我这张扭曲的脸!看看我这一身的疲惫和萎靡!它们曾经都是那样的端正和健康……”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他转身回到桌前接起电话:“喂?”
“大哥,是我。”“赵丹啊,有什么事?”“噢,我正陪金老板他们在王鹏这儿,他们都说这里不好玩,要换地方。非得让你也过来!让你带他们去——”
“你们除了昏天黑地的滥赌和泡女人以外,还知不知道别的?有你们这帮人,我的企业迟早完蛋!”
赵丹直愣愣地听到印传豪使劲挂上电话的声音后,才把自己的手机关上。从大家的表情中不难看出,整桌的人都听到了印传豪的斥骂声。赵丹端起面前的那杯酒,将它一饮而尽,又一把抓过酒瓶,将酒杯倒满,端起来又要喝。
这时,有人劝他:“哎,算了,大哥心情不好,说两句就说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大哥平时就数对你好,什么贴心话都跟你说,我们几个有时几天都跟他说不上一句话。”
“大哥也是,为了一个小女孩犯得着这样吗?他想要,闭眼一抓,光是明星、名模就一大把。偏偏把她放在心上,我就一直没看出那小丫头有什么好,木讷讷、冷冰冰的,就跟谁欠了她八辈子债一样。”
赵丹也不说话,只顾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王鹏见状,急忙站起来去抢他手中的酒杯。
“你们谁也别管我!今天谁管我我跟谁急!”赵丹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吼道。没有人敢再去劝他,一个个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把酒喝下去。
“什么她妈的……哥儿们弟兄,你……你就是……就是替他掉了脑袋又……又有……有什么用!为了一个女人,他……他谁都不认了!”喝得醉醺醺的赵丹一边哭骂着,一边跌跌撞撞地掏出钥匙去开车门。
大伙急忙上前劝阻,王鹏第一个走上前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钥匙:“赵丹,你这样不能开车!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王鹏!你……也敢欺……欺负我?你要开……开你自己……自己的车去,把我的……我的钥……钥匙拿来!”赵丹瞪着眼睛吼道。
王鹏一看没有办法,只好将钥匙还给了他,然后自己也打开车门坐在他的旁边。
“高亮,我现在相信了,并不是只有传说中才有那么美丽的女孩。你知道吗?一看到小妃,我就忍不住会想到天使。”和高亮下班回家的同事一边往外推车一边笑容满面地说。
“你们看到的还只是她的外表,小妃最美丽、最闪光的地方是她的内质。”
“唔,高亮,你的命真好!找到了那么好的一个女朋友。”
“别乱讲,我和她只是好朋友。别的,我想都不敢想。真的,只要能天天听到她的声音我就很满足了。”高亮说着话,首先将自行车推下了台阶,顿了顿说:“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书中所说的一句话:有一种女孩让你不惜为之付出生命。小妃就是那样的女孩——”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同事大呼一声:“高亮小心!”
高亮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已被赵丹发疯一般开将过来的汽车撞出几十米外。
“小妃,现在我终于清醒了,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拥有,知道了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印传豪激动地握起成雨妃的双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胸口,眼中闪烁着异样的亮光:“小妃,我会重新开始。真的,我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成雨妃的双眼雾湿了。
“小妃姐姐,有个哥哥打电话找你。”印嘉伟推开书房的门探进头来。
“喂,你好。”
“请问,是成雨妃小姐吗?”
“是的,你是哪位?”
“我是高亮的同事,高亮他……他出了车祸。”
“什么?他……他在哪里?”
从高亮的葬礼上回来,成雨妃就病倒了,醒过来昏过去,一有动静,总是惊恐万状的模样。尽管全家人百般呵护,却起色不大。
这天,电话铃忽然又响起来。
成雨妃“吓”得扑入印世翀的怀中,浑身不停地颤抖着,一边凄楚地哭道:“不要电话铃,不要!”
印世翀无限爱怜地拍着女儿的肩,转过脸对刚刚赶过来看望女儿的成母说道:“咳,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连着两位同学出了意外,难怪她会这样。”
“我看不行的话,就让小妃先到我那边住几天,也许换一下环境她会好些。正好,我最近的生意也不忙,能留在家中照顾她。你看行吗?”
印世翀低头看了看抽泣不止的成雨妃,略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也好。”
“伯母,我来看小妃。她好些了吗?”印传豪拎着大袋小袋的物品走进院来,和正在晾衣服的成母打着招呼。
“唔,还好……”
这时,就听屋中传出成雨燕的尖叫:“妈妈!妈妈你快来呀!”
印传豪和成母再也顾不上说话,连忙转身一起向屋里跑去。
只见成雨燕正拼命地握住妹妹的手,一边泪流满面地去夺她手中的剪刀。再看看成雨妃,她那一头的秀发已被自己剪去三分之二。
印传豪手中的东西不觉全部掉在地上了,他疾步上前夺过成雨妃手中的剪刀,又一把抓起她的双手:“小妃,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那真的是场意外啊!”
成雨妃不说一句话,眼泪如同决了堤的海水一般,止不住地向外流淌。
印传豪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小妃,别哭了,再这样下去会哭坏的。”一边又心疼不已地抚摸着她那参差不齐的头发:“小妃,相信我!我说的全是真的,那真的是场意外。小妃,我不能让你继续这样下去,我要让你好起来。小妃,我们结婚吧!”
“结婚?”印世翀放下手中的磁疗杯略带不解地看着印传豪。
“是的。”
“唔,怎么选择这个时候?”
“小妃她现在需要我的全力照顾。”
“那,大姐你的意思呢?”印世翀转过脸去望着正在和夫人包饺子的成母问道。
“我没什么意见,小妃现在确实需要一个能让她稳定下来的人。”
“唔……”印世翀想了一下说:“那就把日子定在国庆节吧!下周一我要出国访问,顺便让小夏带我去他大哥那里检查一下我的老毛病。这么一算,大概得二十多天,回来后正好赶上。你们看怎么样?”
成母和印传豪同时点了点头。
“那好,就这样定下来了。传豪,这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小妃,尽可能让她快些好起来。”
“唉,知道。”
“小妃,你看这块表多漂亮!我和妈妈走了几家名表城才买到的,商城的经理说,全天津市也就只有这么一块。妈妈可高兴了,她说你专爱绝无仅有的东西。唔,她也不知道累,天都要黑了,又拉着我挑遍了所有大商城里的白色和粉红色的衣服、床罩、被褥……”成雨燕一边说,一边笑盈盈地掰着手指头数着。
成母放下手中的茶碗,笑着走过来,将大女儿手中的那块PIAGET拿过来戴在小女儿的手腕上:“唔,真是漂亮!这一天没白逛,可惜还没有买到合适的衣服。明天,我准备到深圳去看看,那里的服装最好。”
“妈妈,你不用去了,我不会和传豪结婚。”成雨妃说着话,将手表摘下来重新放回表盒。
“什么?”母亲和姐姐同时怔住。
“我准备出家。”
“出家?”成雨燕瞪圆了双眼,愕然地张大嘴巴伸出手去摸成雨妃的额头。
“我很正常,不是吗?”成雨妃轻轻地拿开姐姐的手走出门去。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小妃她属于佛门里的人,迟早会离开我们的,早就有大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给算出来了呢!咳,她从小就远远地离开了家,这才刚刚在一起几天,她就……”成母低头看着躺在表盒中的那块价值不菲的PIAGET,泪水纷然而下。
“妈妈,看你说些什么,这不过是个意外。”说着话,成雨燕便转身向门外走去:“我们得快点去告诉传豪。”
“出家?小妃,你真的宁愿出家也不愿和我结婚?”印传豪眼中闪着泪光。
成雨妃不说话,泪流满面地跪在佛案前默诵着佛号。
印传豪的泪刷地淌了满脸,他抬起发红的双眼望着殿中的那尊释迦牟尼佛像:“好,如果真的需要离开,那么我离开!小妃,明天我就走,远远地离开天津,再不会打扰你。”他咽了咽眼中的泪水又说:“小妃,你是最善良的,你不会忍心看着那些爱你的人伤心对不对?那么,我们回家吧,好吗?”
“走?传豪,你就这么走了,真的什么也不要了?连自己那么大一个企业也撒手不管了?”马进在电话另一端吃惊不已地问道。
“我需要一段时间,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
“难道你真的能放下小妃?”
“不是我能放下她,而是她宁愿出家也不愿和我在一起!”印传豪感觉自己再也无法说下去了,他痛苦万分地将头使劲地靠在沙发上,双眼痴痴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他果然去了北京国际机场。印嘉伟扑在他怀里红着眼圈问道:“大哥,小妃姐姐不走了,你怎么又要走?”
印传豪也不禁眼圈一红,伸出手去使劲拍了拍弟弟的头。少时,他转过脸去望着成母再三叮嘱道:“伯母,好好照顾小妃,她太善良、太单纯了,很容易被别人利用……”说到这里,他的喉头便哽住了。
“我知道。”成母拍拍他的肩正欲安慰些什么,这时广播里开始播音:
“各位乘客请注意,北京飞往华盛顿的1689次航班马上就要起飞,请您做好登机准备。”
印传豪忍不住又一次向楼下的大厅望去。
许久,他很是失望地转过头来,闭上眼睛,眉宇问痛苦地抽搐着。
“小妃姐姐!小妃姐姐来了!”就在这时,印嘉伟忽然指着楼下大厅喊道。
印传豪猛地转过身来向楼下望去,果然看见成雨妃正乘着电梯而来。
他不顾一切地向她跑去,到了她的面前,却难过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广播中又重复着刚才的播音:“各位乘客请注意——”
印传豪颤抖地握住了成雨妃的双手,他感觉到她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小妃,我只想告诉你,印传豪的良知并没有泯灭。”
成雨妃泪流满面地将一串佛珠挂在他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