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晚上一起看过电影后,每一天,苏汉强都会打电话给我,有时候是上午,有时候是下午,也有时候是晚上。每次看到他那熟悉的号码,我都有一种隐隐的欢喜,因为我对他有期待。其实两人也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闲聊,比如他问我生意好不好,我问他与钱生的合作到了哪个程序。
他对我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联系的频率也适宜得当,我对他是满意的。
有的男人,喜欢在约会几天后再联系,谓之欲擒故纵;有的男人,喜欢第二天一早即打来电话嘘寒问暖,此谓趁热打铁。说不上哪项战术最好,能否取胜完全视对手的喜好。而我,喜欢的正是苏汉强这种战术一一趁热打铁。
趁热打铁,用来对付我这种急性子,最合适不过。
记得以前上学时,邻班有个男生追求我下铺的女生,当时两人已互有好感,可是那男生受同宿舍一名狗头军师的误导使出欲擒故纵术,约会后搞人间蒸发,令该女生纠结再三,待他数天后重找该女生之时,伊人已偃旗息鼓,再也难燃爱火。
男女关系,就像做生意,你要知道别人需要什么,你更应知道你能提供什么,这样才能供需双赢。
如果你仗着别人对你有好感,就企图不按常理出牌,谁会有兴趣跟你玩下去?比如你对牛弹琴,难道还奢望牛会对你摇头摆尾?人家不踹你一脚再狠狠地甩你一尾巴,已算给足你面子了。
有时候周游在,我便会低声说:“你稍等一会。”走出饭店外面再说话。我不想刺激周游。我已经决定,一旦苏汉强与钱明的合作计划顺利进行,届时我会为他们设计一个旅游套餐的合作方案,到那时,我再与周游商议饭店具体的股份,然后办理离婚手续。
或许我们做不了夫妻,却是极其有默契的合作伙伴。比如现在,他负责算账收钱,管理收支,我负责厨房和店面,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每次村长来店里看账本,都会微笑着点头,说:“你们的账本,做得比村里的‘一公开两监督’还要好。”
我便得意地笑:“周游是专业的,当然做得比一般的财会人员要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当着外人的面,我不再吝啬用好话赞美周游,在我眼中,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
当然,不是所有分手的男女都可以合作做生意的。一方有爱而一方没有的,不行,它会引起没完没了的痴缠;一方有恨的,也不行,它会让双方继续陷入互相埋怨的纠缠。只有像我们现在这样已经完全超脱了情感的关系,才可以谈共同发展。
这天傍晚,苏汉强打电话来:“今晚有空吗?”
我说:“先生,看你的安排有没有办法吸引我了,如果有不错的建议,我会考虑有空。”
他笑了:“那你不妨直接告诉我,什么样的活动会吸引你?看电影,或是逛街?”
逛街?已经有多久,没有男士邀请我逛街了?记得以前刚与周游谈恋爱的时候,他常以逛街为名约我,可是每次逛街,都不过是找个没人的角落,互相说着肉麻的话哄对方开心。
这几年,周游基本上没有与我一起逛过街,有时候出去,也是买了东西迅速回家--严格来说那不叫逛街,那叫购物。
连一句逛街,都能引起我如此多的感叹,由此可见,我在情感上已贫困到了何种程度。我低声说:“我很久没有逛过街了。”
他欣喜地说:“那我一会过来接你,一起吃饭后逛街?”
我说:“好的。”
一抹幸福的笑意涌上嘴角。再坚强的女人,也喜欢在男人面前扮演小女人的角色。那些刻意扮演女强人的,只是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肩膀而已。
苏汉强来接我的时候,周游倒表现得挺有风度,他淡淡地对我说:“今晚我陪女儿做手工,你玩得开心些,不要太晚回来了,晚上霜大。”时已初冬,他似乎是真心真意地关心我。
倒是小好,闻讯极不放心地从饭店里追出来,问我:“妈妈,你跟苏叔叔去哪?”
我不好意思地说:“逛街。”虽然面对周游我无愧于心,但在小好面前,我是有愧的。不管如何,一宗不幸福的婚姻,孩子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小好低声说:“我也想去。”
我安抚她说:“你明天还要上学,不能去。改天放假时,妈妈再和你一起去,好吗?”
她犹豫着:“爸爸也一起去吗?”
我说:“如果你想,就与爸爸一起去。”
小好说:“到时苏叔叔也会来接我们一起去?”
她还没有分析问题的能力,不晓得苏叔叔正在企图抢夺她爸爸的位置,但却在无意识间为她爸爸争取着某些权利。我只好苦笑:“如果我们与爸爸去,就不叫苏叔叔一起去了。”
她犹豫了一会,才说:“那好吧,你回来的时候,要进房间看我睡了没有。”
我笑了:“你睡着了,妈妈看没看,你也不知道呀。”
她坚定地说:“我知道的,我睡着也知道。”
我只好答应:“好,不管回来多晚,妈妈都一定进去看下你再睡。”吃了饭,我与苏汉强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接到了陈卫的电话,他告诉我一个震惊的消息:“叶青青遇到车祸了!你快来,在人民医院!当我与苏汉强慌慌张张地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陈卫与一对男女正在手术室外面等候。那男人我认得,正是儒雅而有风度的张俊杰,而那女人,打扮得入时漂亮,此刻却是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出于对好友的担心,我迫不及待地问:“是在哪里发生的车祸?严不严重?”
陈卫愤怒地瞪着张俊杰:“你让他说!”
张俊杰有点理亏的样子,他旁边的女人却跳起来,指着手术室的方向质问陈卫:“你也别光顾着骂他,里面躺着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卫气愤地瞪着那女人:“现在人还躺在手术床上生死未卜,你至于这样说人家吗?你有点教养行不行?”
那女人气炸了:“你说谁没有教养?这个女人是你什么人?她当小三,她就有教养?有教养的人会抢人家的老公?”
一位医生走过来:“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陈卫与那女人互相怒视,不说话。我把张俊杰拉到一边去:“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俊杰叹了一口气:“她是我老婆。”
我说:“听出来了,不关心这个,我只想知道车祸是怎样发生的。”
张俊杰说:“今天下午,我约了青青出来见面,找了间酒店休息了一下,想不到我们两人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竟然让我老婆看到了,也不知道她是刚好路过,还是一早就在候着。我有点慌,就匆匆忙忙地与青青上了车,打算开车躲开她。想不到她一直开车在后面追,转了几条街,都躲不开……
“后来,在一个拐弯处,我猛然加油,想趁机甩掉她,想不到刚好这时有辆车冲了过来,我急打方向盘,车子就撞上了路边的大树。青青下半身被卡住了,当场晕倒了……是我老婆打的报警电话,后来交通警察和120急救车就来了。”
我气愤地说:“就因为你老婆在后面追,你就不要命地逃?你不知道这样会出人命的?”
他嚅嚅地说:“关键是我老婆那个人,如果让她追到我与青青在一起,非要撕碎我不可,以前她也曾找过青青的晦气……”
我悲哀地看着他,他曾经的风度与儒雅,已荡然无存。他并没有多与众不同,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婚外偷欢的男人,奸情败露时也只会逃,没有其他法宝。
我冷冷地看着他:“如果青青的双脚就此废了,你打算怎么办?”他看着远处的老婆,那女人正戒备地把目光朝这边曝,他当即噤声,慢慢地踱过去。
我叹息一声。她爱得要生要死,他却无法许她未来;他需要她的爱情,却不知道她一直想要的,是婚姻。
就算她此刻躺在手术床上生死未卜,他在意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对他的态度。
对于有些男人来说,婚外情人只是正餐之后的水果盘,酒足饭饱之后的调味品,一旦这盘水果影响到他的正餐,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放弃。
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暗暗地为青青流泪。
正在心酸间,一位医生匆匆地从里面走出来:“谁是叶青青的家人?她左腿必须截肢,不然性命不保。”
陈卫走上前去:“她家人不在这里,我是她朋友。”
那医生点点头:“她左脚已经没有再抢救的价值,告诉你们一声……”
我几乎落泪:“截到哪个位置?”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能够承受这么大的打击吗?
医生说:“在膝盖的位置。以后,可以装义肢,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我的泪水汹涌而出,就算能够再行走又如何,从此,她再也不能穿风姿绰约的裙子,她再也无法展现她美妙的身段。想起她曾经妩媚地对我说的话,“你不走出去,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喜欢你”,我的心黯然。
从此以后,身躯残缺的她,还会有男人如昔日一般爱她吗?
张俊杰脸色惨白,蹲了下来,双手抱头,呜咽。那女人冷冷地看着他,脸露讥讽:“你不是很爱她吗?如果你愿意娶她,我可以与你离婚。”
争风吃醋,是天下最毒的药,女人一旦服下,即变成恶毒的巫婆;让她们服下这种毒药的,又往往是她们深爱的男人。
陈卫终于按捺不住,怒吼道:“滚,你们两个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那女人白了陈卫一眼:“走就走,你以为我会硬赖在这里?”说罢掉头对张俊杰说,“张俊杰,如果你决定了要与她在一起,就在这里陪她,不然就跟我回去!”说罢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张俊杰为难地看了一眼我与陈卫,低声说:“医院的账户上,我已经为青青存进了20万元,其他的事情,等她苏醒了再说。”
我侧过脸不看他,担心自己多看他一眼,便会忍不住一巴掌掴过去。陈卫却忍不住满腔怒火:“滚!这里不需要你!”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我与苏汉强和陈卫三人。
苏汉强说:“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已经很晚了,你家人会担心你。”
我摇摇头:“好歹要等到青青醒过来。”说罢便打电话给周游,“青青出事了,我今晚要在这里陪她。”
周游说:“她怎么了?”
我悲声说:“车祸,要截肢。”
他“啊”了一声,说:“那你要好好陪她,安慰她。”
我说:“她还在里面做手术,还没有出来,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
说罢又放声大哭。
周游说:“别哭了,你看开些,现在医学技术发达,将来装了义肢,与正常人是差不多的。”
我哭着在电话里朝他大喊:“你们都说可以装假肢,可是假肢终究是假的!再昂贵再灵活的假肢,也比不上她自己的一双脚!她再也不能穿着短裙逛街,再也不能接受男人的赞美了,她会活不下去,她会死的!”
周游在电话里连声说:“阿冰阿冰,你冷静,我只是想安慰你。你是青青的好朋友,如果她一会从手术室里出来,见到你是这样的状况,她会怎么想?你这样的情绪,只会给她带来更坏的影响,她会更加接受不了现状。”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他说:“我能理解。你是不是与苏汉强在一起?叫他陪你吃点东西。刚才小好还问起你,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你在外面有事,要很晚才回来。她现在睡着了,再三叮嘱我,等你回来要进她房间看下她。”
我轻声说:“知道了。”
他柔声说:“别想太多,有事打我电话,我很担心你。”
我不习惯他突然这样表达他的关心,说:“不说了,挂了。”
打完电话,才看见苏汉强认真地盯着我。
他说:“是周先生打来的?”
我点头称是。
他说:“他依然关心你。”
我苦笑着摇头,不知道是否定他的说法,还是否定周游的关心,只觉得心乱如麻。在我决定离开周游的时候,他竟然还表达出如此细腻的温柔和关心,让我很不舒服。
我宁愿他粗声粗气地与我说话,这样当我真的要离开他的时候,想起他的种种劣迹,便会恩断义绝地决然而去。就好像当年陈胜、吴广要造反,之前也是要向广大群众痛陈狗皇帝的种种不是,最后方可理直气壮地揭竿而起。
一句话,男女要翻脸,要离婚,总得给自己找个堂皇的理由,这个理由是特效药,能够坚定地支持着你把脸翻掉,把婚离掉。如果这脸翻得不够彻底,那这婚离得就会不够轻松。
凌晨1点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陈卫连忙冲上前去,我与苏汉强紧随上前。
叶青青被缓缓地推出来,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单,可是被单下左脚的位置,里面明显是空的。
我心如刀绞,虽然已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依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这个晚上,对我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苏汉强回去了,我与陈卫一边一个,坐在叶青青的病床上陪着她。
悲极无言,我们甚至连目光交流都省略了。他沉浸在他的痛苦里,我迷失在我的忧伤里。
突然,叶青青动了一下。她睁开了眼睛,但明亮的灯光刺得她又眯住了双眼。我与陈卫不约而同地凑上前去:“你终于醒了!”
叶青青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陈卫:“你们都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说:“快3点了。”
陈卫抚摸着她的头:“青青你现在脚还痛吗?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买去。”
叶青青说:“不痛,我记得当时车子撞上了一棵大树,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说罢她突然想坐起来,大概是感觉身体不听使唤,然后她猛地用双手支撑起身子,看到了被单下面不正常的形状。
“我的脚不在了?没有了?”她不相信地掀起被子,疯狂地拍打床,拍打着大腿:“我没有了左脚?阿冰,你告诉我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这是在做梦!”
她边疯狂地大叫,边强撑着要起身拆开左腿上的绷带,陈卫双手抱住她,朝我叫:“快按求助灯叫医生来,快按!”
我心慌意乱地按了床头的求助灯,一会儿,值班医生便匆匆走进来:“怎么了?怎么回事?”
陈卫说:“医生,她刚醒来,情绪比较激动……”
叶青青依然在哭喊:“谁叫你们把我的脚截掉的?谁给你们的权利?没有脚,我宁愿死,宁愿死掉……”
她被陈卫紧紧地搂住,但全身依然在不停地挣扎,双手欲要挣脱陈卫的掌控撕掉脚上的包扎。
我连忙过去紧握她双手:“青青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医生对此类事情见得多了,他冷静地说:“病人刚醒过来,可能接受不了截肢的事实,我会给她开支针剂,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青青伤心欲绝地哭叫:“我求你们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