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了一张纸巾,让她抹眼泪。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哭诉,“那天我们又因为这件事冷战,下班时你还自己先回家了。我心情很不好,从公司里走出来,这时黄文广开着车经过,摇下车窗叫住我:‘喂,凌霜,你知道哪里有最好的陈皮卖吗?’我反正不想回家,就带着他去了卖陈皮的地方,让他挑选。
“他一连跑了几间卖陈皮的店子。闻着芳香的陈皮,他很开心,分别挑选了几种,说岭南真是好地方,原本不出色的橘子,生在这里竟然能长成散发着神奇芳香的异物。买了陈皮后,他说反正大家还没有吃饭,请我一起到外面吃饭。
“当时,已经是6点多了,平时这个时候,我都在家里与大家一起吃饭了。我以为你会打电话给我,可是我拿出手机看,你根本没有找过我!我一气之下,就关掉手机,答应了与他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他很健谈,谈了很多事情。”
周畅恨恨地说:“狗男女!”
凌霜不甘示弱地瞪着他,继续说:“晚饭吃得很饱,他建议说要不要到他的新房子品尝一下刚买的陈皮,我心里正生着气不想回家,于是便跟他去了。”
婆婆摇摇头:“大嫂,你36岁了,不是3岁的孩子了,大晚上的到一个男人家里去,孤男寡女的,就算人家本来没什么想法,你去了人家也有想法了!”
凌霜欲要争辩,想了想还是把话收住,缓缓地说:“在他的新房里,我们用陈皮泡茶喝,他谈了他的家庭,说他老婆是个女强人,不想为生孩子浪费时间影响身材,又问我为什么不生孩子,是不是也是担心影响身材。我先是苦笑着不说,后来觉得委屈,就流泪了。他,他用手拍我的肩,我就忍不住哭起来……”
在情感上,女人永远是干涸的沙漠,她需要男人的表白和呵护做甘露,如果身边的男人不懂得给予,她就会在潜意识中希冀另一片天空。
我叹息。
凌霜继续说,“事后,我很后悔。可是,可是他告诉我,其实他早就悄悄地注意上我了,每次看到我忧伤落寞的表情,他便很想走近我,关心我。我当时没有颜面回来,他也希望我与他在一起,说与妻子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我一时决定不了,就只好打电话请了假,住在他那里。”
周畅怒不可遏,怒吼一声:“黄文广!你这个衣冠禽兽!我要杀了你!”说罢便要冲出去。
婆婆紧紧地抱着他:“你让她说完!说完再想办法!冲动是魔鬼!”在这个时候,婆婆说出这句话,竟然带着几分滑稽的味道。
凌霜傲视着周畅:“你够胆就去杀了他,你去呀!如果不是你的怯懦,我们的孩子都要上学了!是你接受不了自己的病,不承认自己当不了爸爸,自己骗自己!不要怪我说穿你,你其实就是没种!”周畅被击中,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懊丧地抽咽。婆婆抱着他的头:“儿子啊儿子,天大的事情,妈妈为你做主,你不要伤心,你伤心妈妈也难过啊。”
说罢她突然逼视着凌霜,“事情不想发生都发生了,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是想继续与阿畅过,还是与那个黄文广在一起?”凌霜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与黄文广在一起,从我决定回来的那一天起,我就想把这件事放下来--当这个孩子是做手术得来的--但是黄文广不愿意,他背地里已经找我谈了几次,让我离婚与他在一起。我不想拆散这个家,拒绝他了,我想不到他竟然敢发信息给阿畅!”
婆婆说:“你这样说就行了。”转而又对周畅说,“阿畅,妈问你一句话,你还想不想要这个老婆,要这个孩子?如果你说要,妈妈就帮你们想办法;如果你们说不想了,散了吧,那就快刀斩乱麻,该离就离,该走就走!”
凌霜与周畅互相对视,半天,无语,都低下头。
婆婆说:“那就行了,天大的事情,有妈为你们做主!凌霜,把你的电话拿来,我要打个电话给这个黄文广,叫他来家里一趟。”凌霜吃惊地说:“不,不要……”
婆婆说:“那你打算让我到你们公司找他?这件事情必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一一你们解决不了,就让老人家出面。你放心,我不会动手打他一一估计他也不敢对我动手。”
此刻的婆婆,就像一员久经沙场的老将,大权在握,胸有成竹。凌霜犹豫不决地拨通了电话,婆婆不容拒绝地把电话拿过来,小声问:“可以说话了?”凌霜心虚地点点头,婆婆马上加大嗓门,“喂,是黄文广先生吗?我是凌霜的婆婆。”
估计对方大吃一惊,婆婆说,“对,我就是凌霜的婆婆。凌霜把事情都告诉家里人了。黄文广先生,我告诉你,这事我们全家人都开过会了。你现在到我家里来一趟,你不来我就到你公司找你去。”婆婆平时在小辈面前习惯了唠唠叨叨逆来顺受,想不到一遇着关键时刻,她就能尽显英雄本色。
可见每个女人都有掌握大场面的能力,关键是上天给不给她这样的机会一一所谓临危受命,所谓危难之处显身手,说的就是婆婆现在这情况。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婆婆,她哪里像一个平时只会烧饭带孩子的没文化老大娘啊,简直就是一位称职的外交官!给她一个央视舞台,她就能随便跳出一段二人转;给她放一段广东音乐,她就能唱一曲《步步高》。
估计对方答应了,然后她把电话交给凌霜,让凌霜说地址。待凌霜放下电话,婆婆开始收拾东西,边收拾边说:“这件事没处理好,谁也不许去上班!周畅,这事你听妈的,别做那动手打人的事,也别想着报仇什么的!这是命,命中注定的,知道不?这小孩能到咱家来,就是他的造化,是咱家的福气,他姓周!”
周畅闷闷地帮婆婆收拾东西,凌霜也开始拿地拖来拖地。经过这一轮激战,每个人都反省了自己,也终于意识到现在要一致对外了,毕竟即将到来的黄文广才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眼见硝烟已尽,我对婆婆说:“妈,我得上班了,今天要带团到景区去呢。”
婆婆朝我挥挥手:“去吧去吧。记住,别与外面的人提家里的事情。”
我“嗯”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折腾了这好一会,再不赶时间就来不及了。
赶到公司,公司请来的旅游车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香姐从车里伸出头来朝我大嚷:“现在都几点了,快一点!”
我高声应着“来了来了”,把摩托车推到门边放好,胡乱地把摩托头盔扔在踏板上,便飞奔上车。今天我们要带的团,是本市一所大学的学生到碉楼与村落参观。
旅游车到大学接了学生,往碉楼开去。按惯例,一路上我们得先为学生简单地介绍碉楼的历史和故事,可是香姐却无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显得极其疲惫的样子。
自从前一段时间我被苏总奖励2000元奖金后,香姐对我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就算有时候与我说话,也总是一副冷冰冰的腔调,因此我不怎么敢招惹她。
但既然客人上车了,我们就不可以怠慢客人,因此我小心翼翼地凑近她,说:“香姐,得开始给客人致欢迎词了吧?”
她没好气地说:“到了碉楼就让景区的工作人员介绍好了,一班穷学生,有什么值得大张旗鼓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觉得这班大学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所以懒得应付。看来她平时对那些老人表现出的关怀、细心、体贴,完全是另有所图。
我赔着笑脸说:“要不我来为大家介绍?如果你累,就歇会好了。”其实我现在连导游资格证都还未考到,按道理不可以独立带团,但如果在同伴的配合下为游客介绍景点,应该是没问题的。
她白了我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随便你。”说罢便闭上眼睛,不看我。
我拿起麦克风,微笑着开始自我介绍:“同学们,大家好!先来个自我介绍,我叫厉冰冰,大家可以叫我冰姐,也可以叫我阿冰。这位是我的同事香姐,今天由我们带大家一起游碉楼……”
大学生们热情地鼓掌,香姐尴尬地站起来,朝大家摆摆手。我笑了笑,继续说,“大家去过碉楼么?知道碉楼的来历么?”
学生们纷纷说:“没去过,但看过画册,很漂亮!”“知道一些,你给我们说说吧。”
我说:“18世纪和19世纪的时候,很多开平人迫于生活的压力到美国、加拿大等国家谋生,他们在外面开餐馆、种橡胶、当洗衣工,甚至挖矿、当铁路工人,把挣到的外汇源源不断地寄回家乡,好让家中的父母妻儿过得好些……”
大家的注意力被我吸引,侧耳倾听。看着大家专注的表情,我信心更强了,“到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平这一带非常混乱,内有土匪横行,外有日本鬼子为非作歹,华侨们从外面寄回来的金银财宝,很不安全。更让人心焦的是,开平极少山头,鬼子一来,乡民们连躲避的地方都找不到,怎么办?”
一名男生大声说:“建碉楼!”
我说:“对,就是建碉楼!后来华侨们想了一个办法,他们把在外面挣的钱,都拿回来建碉楼了!当时中国的建筑材料跟不上,华侨们就在外面直接买了水泥、钢铁,一点点地运回家乡建碉楼!给大家说件有趣的事情,当时的水泥,可不叫水泥,叫红毛泥。为什么呢?
因为乡民们把外国人称为红毛鬼,所以对方生产的水泥,就叫红毛泥。”
大家都笑了。我继续说,“有的华侨在外国住惯了,喜欢国外建筑的风格,于是干脆请人画好了图纸回来建碉楼,于是这些碉楼便按外国的建筑风格,建成了类似城堡式的建筑物。一会大家看到碉楼就知道了,在我们这片朴素的乡土,竟然有连片的欧陆风情建筑物!如果你细心,还可以看到日本鬼子当年打出来的子弹孔!”
“哇!”大家听了都很惊奇,纷纷议论起来。
我朝大家摆摆手:“好了,大家先休息一下,到了碉楼景区,会有一位更了解情况的导游为大家解说。”
我在香姐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拿起茶杯喝了口水。香姐突然睁开眼,说:“阿冰,你没有按我们原来设定的欢迎词介绍碉楼。”
我镇定地说:“是的,我觉得这样介绍更好,更能引起大家的兴趣。他们都是大学生了,想问题比一般游客会深刻些。”
我不喜欢死记硬背,之前公司提供的那些欢迎词,我虽然也背熟了,但我觉得加些自己的想法进去,会更吸引人。之前的欢迎词,写得太生硬了。
香姐又看了我一眼,说:“看来你做什么事,都要花尽全部的力气,总要跟人不一样。”
我讪讪地说:“我只是想做好一些。”
是的,让她说中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我都会用尽全部的功力,不管什么事情,不管结果如何,起码在这个过程中,我已尽了全力,就算不尽如人意,也不留遗憾。
到了碉楼景区,依然是阿龙来当导游。我为大家作介绍:“各位同学,这位就是今天带我们游碉楼的景区导游阿龙……”
阿龙带着学生们走进了碉楼群。香姐一屁股坐在卖花生糖小贩的矮凳子上,用手扇着风,不耐烦地说:“热死了,这些破旧的烂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快快看完走人算了!”
我叹了口气,追上阿龙,融入学生当中。
一个导游,连自己推介的景点都不热爱,又如何能唤起游客们对这片风景的好奇和好感?
任何工作,都经不起这样的心猿意马。工作就像情人,你付出多少,你爱它多少,它是知道的,你三心二意地应付,还奢求人家对你死心塌地?
有的人常感叹自己怀才不遇,不是怪生不逢时,就是怪伯乐不识马,唯独不懂得检讨自己到底能够跑多快、跑多远。
阿龙的讲解很生动,大家都被吸引住了,包括我。看完碉楼出来,我与阿龙边走边聊天:“我发现你每次为客人作景区的讲解,都稍有不同。上次带公公婆婆们来,你说的是碉楼主人抵抗土匪和日本鬼子来抢劫的故事;香港同胞来,你说的是碉楼的建筑风格;而这次我带这些学生来,你说的却是开平的华侨史……”
阿龙笑了:“这算是表扬我,还是取笑我?你先定个调子,好让我知道如何应答你。”
我笑了。旅游这行业,几乎每个景点都喜欢搞一套固定的解说词,让导游背熟了就信口道来,而我现在说他的解说词前后不一,显然有歧义。
我笑着说:“当然是表扬了。你看这些学生,完全让你的解说迷住了。”说罢我跑去景区边的小卖部卖了一瓶饮料递给他,“奖励给你的!”
阿龙把额前的头发一抹,潇洒地做了一个豪饮的动作:“太好了!终于有人欣赏我了!你知道么冰姐,导游也是一项技术活,决不可以让固定的解说词困死,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见什么人就得学会说什么话。小朋友和老太太喜欢听故事,导游就要讲故事给他们听;年轻人喜欢研究喜欢思考,你就得弄些引起思考的话题给他们。”
我深以为然:“对,我也这么想。”他确实说出了我的想法,各行各业都有种种陈规旧俗,旅游业也不例外。如果我们不敢大胆冲破这些樊篱,就永远不会赢得游客故地重游。很多景点没有回头客,其实不是景点不好,是导游不懂得挖掘更深层次的东西推介给游客细细体味。
阿龙说:“冰姐,我的独门武器使用了这么久没人发现,今天居然都让你看穿了,了不起!你虽然刚做这一行,但你参悟得比你的同事透得多,你适合干这一行!”
我笑着拍他的肩:“阿龙同学,将来你自己开旅游公司时,千万别忘记高薪挖冰姐过去帮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