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的肚子渐渐显怀,天气也越来越热,她整天穿着以前的旧衣服,衣服绷得紧紧的,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说:“大嫂,你买些宽松的孕妇装穿吧,穿这么窄小的衣服,不要说你不舒服,里面的宝宝也会不舒服的。”
凌霜难为情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为难地说:“白天要上班,晚上回来又太累了,根本不想出去。现在可不敢再请假了,前一段时间请了一个月假。得等到预产期才好请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老是觉得累,不想动。”
我说:“怀孕就是感觉特别累的,晚上早点睡。”
婆婆说:“待明天我煲些勒苋红豆猪小肚汤给你喝。这个汤孕妇喝了最好,即能清胎毒,又不至于太寒伤身,喝了会精神些。”
周畅突然插话说:“明天吃过晚饭,我陪你去买些宽松的衣服吧。”
这段时间,周畅渐渐接受自己将要成为一个试管婴儿的爸爸的现实了,一向大男人主义的他,竟然主动提出要陪凌霜去买孕妇装。凌霜轻声地“嗯”了一声,好像心情不错。
但是不知道为何,我觉得她的表情,似有受宠若惊的味道。一个男人,陪自己的老婆去买东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为什么凌霜会有受宠若惊的表情?
除非,这个男人有极其显赫的身世,或者,这个女人曾经做了极其对不起这个男人的事。我心里在暗暗忖测,嘴里却没有闲着:“周小好,快些吃饭,吃完了早点上楼做作业睡觉。妈妈还要看书。”周小好说:“妈妈,为什么你老看书?你又不用上学。”
我说:“因为妈妈以前没有好好上学,所以现在才要学习呀。不学习,就什么都不懂,个个都欺负你。”说罢狠狠地瞪了周游一眼。就因为我失业无法与你AA制,你就趁机找一个女人与你AA制谈情说爱!?
周小好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妈妈你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周游恶作剧地哈哈大笑。我无视他,坚定地说:“是,女人不努力,老大会吃亏。”
这段时间,周游又恢复了来去自由的生活,时不时晚归。我强忍住不再盘问他,也不与他争执。我有我的方向,如果他与我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我又何必强求他必须与我迈着同样的步伐?
这天晚上周小好很乖,早早就做好作业洗完澡上床睡了。周游推开小房间的门,看到我仍然在看书,说:“还在看书?”
我淡淡地合上《全国导游基础知识》说:“是啊,不看书啥也不懂,我吃的就是没文化的亏。”
他笑了:“真是想不透你们女人,当年不思进取的是你,现在追求进步的也是你。”
我讥讽地笑了:“周先生,当年是你说要负责养我一辈子,我才不思进取的,现在你追求AA制的爱情生活,我自然穷则思变了。”
靠山山倒,靠墙墙倒,靠自己最好。他曾经是我背后的那面墙,可是在另一个女人的作用下,他已经轰然倒地了。再无靠山可依,我唯有自己赤膊上阵。
他开始没有好脸色了:“你也不用装出这般苦相,我从没有强迫你出去工作,更没有表示不愿意对你负责。事实上你老是提离婚,但我每月依然按时交钱给你……”
我轻轻地拿书拍在桌子上:“打住打住,周先生,有两个问题你必须注意:第一,你交的钱不是给我,是要交1000元伙食费给你妈,要为女儿交500元保育教育费,其他的属于家里的一应开支;第二,自从我没有工作后,我并没有购买过一件好衣服一一不是不想买,而是你挣的钱实在有限,我不忍心花掉它们。”
我慢吞吞地站起来,“我以前节衣缩食守在家里,是因为我以为你需要我这样做。现在我走出去努力工作,是因为我自己需要这样做。从此以后,我只为自己考虑,我不再理会你的事情,也请你别再来烦我。”
说罢我打开门,朝他示意,“不要影响我看书。”
我语气平静,且语重心长,很难得地表现出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妻子的友善。他不好发作,悻悻地走出门口。我等他走出去,默默地关了房间门,靠在房门上默默地流泪。
这些日子里,我不记得自己流过多少泪了。从发现他与那只“蚊子”的事情后,我就再没真正开心过。那种锥心的挫败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
我在心里质问自己:你的男人不再爱你了,你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你还能剩下什么?
一个女人,就算伪装得再强大,也终究是一个女人而已。泪水,是她最后的武器。
可是这样的武器,我会永远藏起来,不让人发现。我宁愿别人以为我是一个没有武器的人。这样就算失败了,我也不用掩饰自己技不如人。
这门功夫,叫作“装作不在乎”,自古以来,很多女人都在用。
从这天晚上开始,我与周游分房而睡。
第二天周小好一觉醒来,发现我没有睡在他们身边,就叽叽喳喳地走进小房间:“妈妈,你骗人,你不是说看完书就过去陪我睡吗?”
我解释说:“妈妈看书太晚了,不想吵醒你和爸爸呀。”
周小好认可了这个说法,周游却瓮声瓮气地说:“你妈妈是嫌爸爸打呼噜。”
他的话引得小好嘻嘻地笑,父女俩相对哈哈大笑起来。我却笑不起来。
男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能在把你气得闷闷不乐的时候,自己哈哈大笑,也能让你自以为幸福就在身边的时候,悄悄地告诉你其实这只是一场悲剧。
这天晚上下班回家,周游又没有回来,婆婆与小好还有周畅、凌霜已经坐在饭桌前等我了。桌上的菜很丰盛,有我喜欢吃的焖鹅,还有小葱煎豆腐。
婆婆眉眼间,露出几分喜气,笑眯眯的样子。
我把一块豆腐夹到周小好的碗里,说:“小朋友要多吃菜。”
周小好说:“妈妈,不要老把我当小朋友,我快当姐姐了。”说罢还调皮地朝凌霜看了一眼,“伯娘家的宝宝一出生,我就是姐姐了。”
我笑了:“好的。那你告诉妈妈,你想要一个弟弟,还是妹妹?”
周小好说:“我想要妹妹,不过现在伯娘怀的是弟弟。如果能换,最好就在医院里换个妹妹回来。”大家都笑了。新生命即将来临的喜悦,让这瞬间的气氛融洽无比。
我说:“咦?你怎么知道是弟弟?谁告诉你的?”民间有一种说法,生男生女由孩子说出来,一般都很准,料想周小好的猜想,定让全家人喜笑颜开。
不料婆婆喜滋滋地说:“大嫂今天照过B超了,是男孙。”尽管给胎儿鉴定性别是法律所禁止的,但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后搞这个,花点小钱给胎儿做个鉴定,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这个社会,凡是明着禁止的事情,必然有人暗地里做。所谓的禁止,不过是为某些人提供了一些赚钱的机会而已。
我说:“凌霜,恭喜你了,终于心想事成了。”周家终于有个男孙,难怪婆婆喜形于色。
凌霜有点害羞地说:“怪不得我刚怀上的时候,老是想吃酸的东西,而且脾气特别大。酸男辣女,老话真没说错。”
周畅给她碗里夹了一块鹅肉:“多吃肉,你现在是一个人供应两个人的,要吃多些肚里的孩子才能有足够的营养。”
他现在对凌霜可说是关怀备至,将为人父的喜悦,让他变得细心又体贴。如果不是凌霜一意孤行要做试管婴儿,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享受到这份喜悦。
有时候,女人固执一点、强硬一点,也不完全是坏事。
一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一声巨响惊醒。我睁开双眼,搜寻这声巨响的来源。可是由于前一天晚上看书太晚,我有点儿迷糊,直到又再听到一声巨响,才发现声音来自楼上。
三楼,住的是周畅与凌霜。
我猛然想起了凌霜那日益沉重的大肚子!发生什么事了?我慌慌张张地冲出去,在楼梯口见到婆婆,两人一前一后地冲上三楼。
声音来自周畅与凌霜的卧室。我们循声而进。此刻,整个房间遍地狼藉:电视被摔在地上,黑色的机壳已裂开;电脑被摔得破裂,显示屏都碎了……很显然,那两声巨响是电视与电脑摔破的声音。
而凌霜与周畅,正站在屋里对峙着。
婆婆一生极为爱惜家中物品,电视机和电脑在她眼中可算是昂贵的东西,因此她马上跳起来:“阿畅!欺山莫欺水,欺人莫欺物!就算怎样吵,你也不能拿东西来出气!”
周畅浑身发抖,指着凌霜说:“你问她!你问这个女人,看我能拿什么东西来出气!”
凌霜只是倔强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婆婆说:“大嫂,你到底做什么事让阿畅气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要动气啊。”
凌霜咬着下唇不说话,低下头不敢看婆婆。周畅突然悲愤地说:“她当然不敢说了!她哪敢说出来!”
婆婆说:“有什么事不敢说的?都是一家人,阿畅,你说!”
周畅狠狠地盯着凌霜,咬着牙说:“她肚子里的是野一一种!是与外面的男人搞出来的,不是去医院做的试管婴儿!”说罢他猛然抬起脚不断地踹地上的电视机,边踹边发泄,像一只迫到绝境的恶狼。
婆婆突然大声喝道:“够了!”继而走到凌霜面前,“大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妈,妈会为你做主。”
凌霜脸色惨白,只是摇头,不说话。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穿着宽松的孕妇裙。这几个月周畅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婆婆每天晚上为她做宵夜开小灶,把她养得珠圆玉润,富态十足。
婆婆叹了口气,对周畅说:“阿畅,大嫂不愿意说,你老老实实告诉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孩子都快出生了,打打闹闹的对孩子也不好。”
周畅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但眼里的羞愤、痛苦、绝望已是不言自明。婆婆说:“说吧,二嫂又不是外人。家丑不外扬,二嫂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出去乱说。你只管说。”
周畅说:“昨天深夜,我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当时我睡着了,没看到。今早才看到,你看这条信息!”他把手机拿过来,打开给婆婆看,“你看这个信息,就明白了!”
婆婆眼睛老花,狐疑地瞅了手机半天看不清啥,把手机推向我:“二嫂,你帮我看看,这里面写的是什么字?”
我拿过手机,读信息:“凌霜腹中胎儿是我骨肉,我喜欢凌霜,
我想当这孩子的爸爸,望成全!”后面是一连串的感叹号。
我大吃一惊,忙说:“大伯,一定是有人搞恶作剧,你不要相信别人的挑拨离间。”
周畅冷笑着说:“没有人挑拨离间,她自己也认了!她几个月前离开家,整整一个月,其实她并不是到广州去,而是跑去别人家住了,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原以为凌霜会反驳会辩解,但她一言不发,只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气氛很尴尬,时间和空间都像凝固了一样。我呆住了,说不出一句话。
婆婆先是呆了一下,继而严肃地说“阿畅,我不许你乱说。这个孩子现在就是你的,他就是周家的骨肉!谁也别想抢走!”
周畅怒极反笑,表情说不出地伤心难过:“妈!现在人家孩子的亲爹找上门来了,人家想要回自己的骨肉,迫我离婚!如果不是这个男人找上门来,我还蒙在鼓里!亏我前几天喝了酒,还与大家拍着胸口说我周畅也有儿子了--估计人家当时听了就笑个半死!”
婆婆犹疑地说:“那个男人,你也认识?”
周畅说:“怎么不认识?他就是去年从美方公司调过来的工程师黄文广!怪不得原来说一解决完问题就走,现在却主动留下来,而且还在这里买了房子丨一切早有准备,早有预谋丨”
原来去年凌霜与周畅的公司在技术上遇到难题,向合资的美方公司求助,于是对方派了黄文广来支援,而这个黄文广原来对这项差事并不乐意,只是迫于公司的安排才不得已答应下来。
凌霜大声说:“我没有!周畅你别冤枉我!我之前与他并不熟悉,更不可能与他合伙骗你!”
周畅说:“我冤枉你?你肚子里的孩子难道不是黄文广的?你们两人一早就商议好了,只有我还蒙在鼓里!偏偏我还兴高采烈地抢着当这个顶缸爸爸!凌霜,你还有良心吗?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妈天天为你做这做那么?连我的小侄女,都把你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亲弟弟了!”
凌霜终于被击倒。她瘫在地上大哭:“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妈,阿冰,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说罢掉头向着周畅,悲愤地说,“周畅,这一切,都是你引起的!你别以为是我一个人的错,就算我有错,也是你有错在先!”
凌霜抹了一把泪水,恨恨地说,“去年,医生检查出你无精,建议我们做试管婴儿。你之前已经同意了,可是后来却一推再推,还经常为此吵架。今年初,我又跟你提这个问题,你回避,不跟我谈。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已经36岁了,同学、朋友的孩子都上小学、中学了,我再不生,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