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老P的孤独和怯懦实在是个意料之外的事。
为了体验“贫民生活”,老P专门在市中心边上租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寓。三十层,七八十平,两室一厅,普普通通,看上去和无数工薪阶级拼尽一生想要拥有的房子没什么区别。我和老P维持着不算平等的室友关系,每天喝酒耍疯看戏听歌,过着老大爷般悠闲自在的生活。
但每周五的晚上,老P都会消失,并会把我反锁在公寓里。
我从不问原因,也从不在乎。有一点点好奇,但这不是一条好狗应有的心理状态,所以这一丢念想还没萌芽就被掐死胎中。
打破这一切平静的,是一个普通至极却又极不寻常的周五晚上。
也没什么,不过是老P那天,没有消失。
“江散。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我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老P眼光黯淡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讽刺点燃了一根烟,叼着,松松垮垮地斜倚在落地窗前。天早就黑透了,公寓里一盏灯都没开,霓虹灯蚂蚁一般密密麻麻映透了整片大地,好像蜻蜓的复眼,看的越清晰就会感到越恶心。我看着老P散漫的沉溺在光亮的黑暗中的样子,明明大爷一样的占据了整片地板,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在蜷缩着。我知道老P也不想听我说话,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吸了一口就掐掉了烟。
“今天,是你老子我的忌日。”
话音刚落。一阵沉重却庄严的敲门声响起,既有节奏感,只敲三下,停顿三秒钟,再敲三下,反复三次。
老P好像没听见一样的又点起一支烟,斜眼看着身后一片华丽的灯海。翻弄钥匙哗啦啦的声音传了进来,然后是钥匙亲吻锁芯的声音,然后是公寓门被缓慢而坚定的打开的声音,还带了一点沉重而微弱的空气破裂的声音。
“少爷,您知道先生对您抽烟的态度。”
极为标准的普通话。我好像从来没听到过这么标准的普通话。顺着黑暗看上去,来自走廊上暖黄的日光灯的逆光让来人的面孔完全隐匿在空气之中,却映出了他一身外行人也能看出来量体剪裁的精美而低调的西装。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来自黑暗的一股凌厉的眼神,转瞬即逝,好像错觉。但我知道,那不是错觉。
我甚至有点坐立不安,有种站起身来把腰挺得笔直同不知道为什么有我们公寓钥匙的闯入者恭敬的握手鞠躬问个好的冲动,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这尴尬的气氛中溺水般的炸起来,我下意识的看向老P,他依旧神色怠惰,新点燃的这根烟从刚开始就没抽过一口,却也不肯掐灭,只是任由它静静地燃烧自己,直到烟灰重的自己掉下来。
“……他不是也抽烟么。”
老P依旧吊着一副富二代公子哥儿的散漫气质,我却真切的听到了他声音中的虚弱。闯入者依旧十分沉默,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香烟燃烧自己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然后老P轻轻的叹了口气,把烟掐灭在地板上。撑着地板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轻生说了句“你哪也不准去”,全程没有看我一眼,沉默的走向了来人。
“少爷,先生也请您的朋友一起过去。”
老P本来还强装散漫的脚步瞬间就僵硬了起来,他僵硬的站在原地,维持着一个不算尴尬但也十分别扭的迈步姿势,不知道停了多久,一秒也仿佛一个世纪了,老P抬了抬头,嵌在天花板中的小圆灯仿佛黑洞一样深不见底,老P就那么沉默的看了很久,然后,他轻轻回了下头,瞥了我一眼。
我多么希望他没有回头看我这一眼。
但我还是看到了。
我对着他笑了笑,学着他的样子撑着地板站了起来,随便拍了拍屁股上没有的尘土和可能有的烟灰,转身打开了阳台门,不知道哪来的一只乌鸦正停在阳台围栏的边缘,漆黑的眼瞳溺在漆黑的羽毛中泛着火红色的血光。我看了一眼这个可以飞三十层楼高的乌鸦,觉得没劲,又看了一眼属于这座荒凉城市的繁杂复眼,一个翻身跳了下去。
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