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惜近几日脑袋都有些晕沉沉的,她特意早睡了很多,保证每天十个小时的睡眠,但沉重的脑袋还是没有一点“变轻”的感觉。
值得庆幸的是,昏沉沉的脑壳并没有影响到智商的发挥,她的工作一如既往,没出过意外。
下车回家已经是深夜,穿过霓虹灯影,她进入黑暗中。远处陈奶奶家的微弱灯光穿透着玻璃窗户,如同灯塔。乔惜寻找着灯塔的方向找到了回家的路。
陈奶奶家灯火通明的,大门掩了条缝,乔惜踌躇着,待听到有男人的争吵声,她一鼓作气举包推门。
“来人啊!有强盗!”
“……”
一片寂静。落针有声。
“小乔下班啦~”陈奶奶眯着眼,胖乎乎的身子为了憋住笑有些抖。
“妈。”“强盗”喊,“这是?”
陈奶奶的儿子,40多岁,身后站在儿子的儿子,一家三代人都带着惊吓和逗趣地样子看着她。
水彩的粉红从头倾下,乔惜窘迫地放下包。
“陈奶奶好,叔叔好……”
“她是我孙女。”陈奶奶傲娇地说。一个眼神也不给正在无限怨念的亲孙子。
“你好。”陈奶奶的儿子,李涵点了下头,他的儿子李乐源继续怨念……
“奶奶……我才是你孙子……”
面对李乐源那股子的醋劲儿,陈奶奶自己都不大好意思了。
她的儿子一家都是建筑师,随着业务到处跑,孙子读大学去了北京,她舍不得自己这套50年的老房子一人住在这儿。儿孙忙,多次劝说无解,终究随了老人的意愿,原本想多回家看看,但是跟业务跑实在抽不出来空挡回家。
尤其是他的孙子李乐源小时候跟着奶奶身边长大的,今年暑假之后大四,快毕业了,去了事务所实习,一学期没回来,等爸妈的项目结束了,迅速跟车一路飞奔回家看奶奶。
“回来是好事啊,可是他们说这房子要拆了。”陈奶奶叹着气。
“网上挂了通知。”李乐源接口道,“奶奶,不是我们要拆的。”
乔惜突然有些眩晕,她扶着墙壁站稳,死盯着李涵。
“你是建筑师?”
“对。”李涵答道。
乔惜抿着唇,“你不应该让它被拆。”
“城市建设规划如此,周围都是小区,这片老式房子格格不入。尽管我很喜欢这种房子,但它在这个位置并不合适。”
乔惜眼神放空,刚进门的神采全然散去。
短短时间神色差异地如同两个人,李乐源诧异不止。
所有的决策,他们都无能为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争论便失去了意义。乔惜告辞,牵动嘴角微笑。
凄惶又绚烂,仿佛是落日前的最后一抹阳光。
她回到家,钻进被窝里,身体很疲惫,到了晚上很累,指尖都抬不起来,她蜷缩成了球形钻进了被子里。
不到十分钟,乔惜掀开被子,拿上钥匙,出门,走到陈奶奶的红墙脚下,蹲在枯萎的植物边上,那篇阴影下无声地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
蔓藤仿佛活了过来,他们从墙上剥落包裹着乔惜,触手温柔地贴着她的皮肤,带着清凉的触感。
乔惜的肩膀上搭着一只手。
温度不高,她没有抬头。
夏浅语搂着她,陪着她。等了很久,乔惜才停下了哭泣。
“我不走。”乔惜说。
“如果想留下来就要更像个人一样啊。”
乔惜点点头。“谢谢你,我呆不了多久的。一定让她活下来。”
“一切看你。”夏浅语抬起头,摆了摆,消失在黑暗之中。
乔惜回自己的家中,钻进了被窝里。
夜晚的星空依旧闪烁,一如几十年、几百年前,夜空下的李乐源却充满遗憾,可惜了,城市将这片星空挡在了浊雾之外……
拆迁的通知从网络到正式贴到这片围墙上只隔了一天时间,这片房子的户主纷纷回来办理手续,这两日竟是热闹了许多。
乔惜看到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爷爷,92岁,死缠着自己孙子带他回来看看,回来也没回自己那栋久无人居的房子,直接去了陈奶奶家,“大妹子啊。我回来了。”
这个称呼让陈奶奶眼圈红红的,“大哥回来好,我家那位以前常念叨您呢。”
“哈哈哈。我回来看他啦。”老爷子指着李涵道:“嗨,还是不见老啊!你看我都老了。”
后面推轮椅30来岁的人摆摆手,嘴型道:“老年痴呆。”
“大哥不老。”李涵握着老爷子的手。
这是自己父亲当兵的战友,一个排的,转业后在一家国企上班,一起搬进了这栋红墙绿瓦下。后来老爷子的儿子搬家,带着老爷子一起走,还闹了好久,之后因为距离远年龄大,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叔,这次我爸坚持送爷爷回来。”推轮椅的男人对李涵说,“房子要拆了啊。”他看着这栋印象原本不深的地方,看着爷爷的泪水,恍然的熟悉感袭来,他的童年和这里的泥土与栅栏同在啊……
乔惜不忍心穿过这群人,她退到了墙边,靠在那儿踢着石子。
心里是什么感觉?
一种母亲看到自己孩子的感觉?像以前写完一篇长论文的满足感?多年未见的满足与没去努力相见的遗憾?
好像都是,又都不是……
不知何处起,缓落尘土中。
泪水流了下来,她抬头绽放着温柔的微笑。
“谢谢你们。”
寂寞的少年尝试走远一点,虽然热爱红墙和墙根固执生长的植物,但有时候也会枯燥。
越走远,他的身体越虚弱,十几米后,如同鬼打阵一样,他回到了起点。
这真让人丧气。他生气地跺脚,又向外走……
他喜欢看墙里面人生活,年轻漂亮的女子会做糕点,有着诱人的香味,可是她的丈夫远在他方,女子做了很多糕点分给邻居。
少年经常很愤怒,我离地那么近,居然没有我的份!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这份愤怒,女子开始给墙角的爬藤浇水,施肥。
少年笑起来,他不想离开了,这样也挺好的。
后来女子的丈夫回来了,生下了一个皮实的小男孩。
特别皮。
经常折了他的蔓藤和着烂泥和砖盖小房子。
有天他蹲在地上陪小男孩盖房子,他喃喃道,“你以后盖个大的房子给不给我住?”
“好!”男孩答道。
少年惊愕地呆在原地,男孩自己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手泥浆地摸自己的脑袋,左右看看,没看到人。
没看见他啊。
少年遗憾又欣喜着。
再过了很久很久,女子变成老奶奶,小男孩生下了小小男孩,他们都离开了这个地方。
只有他,还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