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长孙皇后最担心的人就是太子。因为她亲身经历过李世民兄弟间的争斗,领受过骨肉相残的悲与痛,因此她不希望这种悲剧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她也明白只有东宫绝对势力强大,其他皇子才能安分守己,从而彼此相安无事。今见手握重权势力强劲的哥哥肯帮太子,她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就在长孙无忌手握奏折为李承乾讲解时,魏王李泰神气活现地走了进来。他瞧见舅舅,不冷不热地揖礼问候,然后转身向母亲施礼道:
“母后面色看起来好多了,真令孩儿高兴哪!禀告母后,孩儿这会儿才来看望母后,是因为孩儿刚才被父皇召去问考了,故而耽搁了时间。”
“父皇又考你了?”长孙皇后知道皇上欣赏魏王的文才,常召他进宫谈论经史子集以及时事政务。她听了,很平静问句,“泰儿,你应答得怎么样?”
“回禀母后,孩儿把写好的文章呈给父皇看过。父皇表扬孩儿写得好,说孩儿是曹植再生呢!”李泰眉飞色舞地答道,“还有呢,孩儿向父皇提了几项建议,父皇说孩儿的建议颇有见地,夸孩儿有治国之才,并且准备把这几项建议写进诏书,命相关部门奉旨实施。这次考问,孩儿算是大获全胜了!”
“好,好,泰儿又有长进了!”长孙皇后听了连声赞道。不过,她看到太子脸色阴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有意补充句,“可你大哥进步比你还大呢!”
李承乾见四弟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心里酸溜溜的,真不是个滋味。他最不想听到父皇赞扬四弟,那会让他很不高兴,甚至恨得直咬牙切齿。的确,他很嫉妒四弟的才学,当然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感觉到李泰有觊觎东宫的野心,对自己构成了威胁。这宫廷真是个催人早熟的地方,让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少年就对权力充满了渴望,懂得了危机与戒备,甚至知道如何不择手段地对付对手以保全自己。此时,他用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同胞兄弟,心头生出股杀气。直到母亲替自己说话,他胸中的愤恨才渐渐地消失,心绪平静了下来。他马上撇过脸,看也不看四弟,只把眼光落在奏折上。
“是吗,孩儿怎么没发现呢?”李泰冷哼一声,用嘲弄的口气说了句,“也是,大哥是太子,也该努把力,要不又得挨父皇的骂了,嘿嘿!”
“泰儿,你怎么说话!”长孙皇后见李泰嘲讽自己的大哥,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制止道,“承乾不光是太子,更是你的大哥,你得尊重他才对!”
“是呀,你母后说的没错!”长孙无忌看不惯李泰这副恃才放旷自高自大的样子,就沉着脸教训道,“魏王,皇上是比较宠爱你,可你也不能这样目中无人,不可一世。承乾是你的大哥,更是大唐的太子,未来的皇上,你怎么能对太子如此无礼呢!你说皇上把你比作曹植,依舅舅看,你还差远了!”
“哼,舅舅,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李泰气恼地瞪了眼自己的亲舅舅,放肆地说句,“其实,我也讨厌你这个舅舅!你有什么本事,只会奉承我父皇!”
“放肆!”长孙皇后忍不住举手拍了下身前的几案,忿忿地教训儿子,“你怎么能对舅舅说这种话,那些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快,快给舅舅赔不是!”
“算了,算了,魏王还小,做舅舅的哪会跟他计较!”长孙无忌见李泰一动不动,就豁达地笑道,“不过舅舅还是要说你一句,你可不能仗着父皇的宠爱就目中无人。相反,你应该虚怀若谷,好学上进,待人接物应该平易近人,彬彬有礼。这样才能不负你父皇的宠爱,才能让大家喜欢你,知道吗?”
“舅舅,你老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就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李泰赌气似的说道,“哼,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有父皇宠着就够了!”
“是嘛,可舅舅很替你担心哪!”长孙无忌冷笑了声,不温不火地说句,“说真的就你这样子,恐怕到时会让你父皇失望呀!失宠,这也没什么不可能。”
“不可能!”李泰反唇相讥道,“舅舅,倒是你得小心着点,说不定哪天就被我父皇弃如敝履。到时下场可就惨了,哼!”
“泰儿,你胡说些什么!”长孙皇后气得直喘气,指着儿子责备道,“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你的亲舅舅,你敢如此无礼!母后身体不好,以后你还得靠舅舅帮衬呢!”一口气堵在只管,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过后,她又殷切地说句,“泰儿,舅舅将来就是你的依靠,你得尊重你舅舅,亲近你舅舅呀!”
“父皇才是孩儿的依靠!”李泰不屑一顾地瞟了眼长孙无忌,掷地有声地说了句,就一转身朝门外走过去,像在小跑似的。
“大哥,泰儿不懂事,忤逆了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长孙皇后没有阻拦李泰,由他去就是了。平静了一下后,她用央求的口气对哥哥说道。
“妹妹,你想哪儿去了!”长孙无忌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大哥知道泰儿的脾气很怪,又喜欢自以为是,打小就不亲我这个舅舅。再说泰儿还小,不大懂事,我这个做舅舅的哪会跟自己的小外甥斤斤计较呢!”顿了顿,又补上句,“妹妹,你尽管放心,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这个做舅舅能帮,就一定帮他!”
“好,既然大哥这么说,那妹妹我就放心了!”长孙皇后转忧为喜,染着圈红晕的面颊上露出欢快的笑容。过了会儿,她又突兀地低声说句,“看来泰儿真给皇上宠坏了,这真让我这个做母后的担心哪!”说完,她又有意无意地把眼睛转向一直默然立在身旁的太子,却没说什么,只那么意味深长地笑笑。
李承乾看到李泰这样对待有权有势的司空大人,心里真是乐翻了天,不过面部表情相当平淡,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说心里话,他就希望看到四弟跟舅舅闹翻,这样等于无形中帮了自己一把,使自己处在更有利的位置上,心里也因此而踏实了许多。他明白母后的意思,立即上前一步向舅舅施礼,专挑好话奉承他。长孙无忌不是个肤浅之人,当然不会因这类话而飘飘然。他依然坚持自己的立场,既不过分亲近太子,也不有意疏远他。他认为,这样对自己最有利,不失为明智之举。此时,他面带微笑地应答太子,很有节制地赞美了他一翻,既让对方感到满意和愉快,又保持了自己高贵的姿态。
李承乾跟母后和舅舅聊了一会儿,便弯腰揖礼告退。长孙皇后望着儿子修长的背影出神儿,脸上浮着丝欣慰的笑容。直到李治跑了过来,她才回过神儿柔柔地叫了声治儿。还没等母后问,李治就迫不及待似的把方才舅舅所教滚瓜烂熟地向她背诵了遍。长孙皇后瞧着小儿子那颇为自得的样子,高兴地笑了起来,腮帮上绽出两个依旧好看的小酒涡。接着,她又把儿子拉到胸前,用充满爱意的目光凝望着他,一边不停地夸赞他。李治得到母后的肯定与表扬,那颗天生缺乏自信的心一下子变得信心百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其实不比哥哥们差,甚至还觉得比太子哥哥强点。
受到这番鼓舞,随后李治又摇头晃脑地把自己所学全向母后和舅舅抖了出来。虽说他只是把四书五经中的片断背了通,并无多少心得和新意,但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正因如此,长孙无忌才会对这个小外甥表现出深厚的兴趣和喜爱,在赞扬与鼓励的同时悉心教导他,几乎到了诲人不倦的地步。这不,他见小外甥兴致正高,像是被他感染了似的,一把将他拉到自己的膝前,全然不顾嗓门干燥难忍,耐心细致地给他授课解惑。
长孙皇后什么也不说,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带着淡淡地笑望着舅甥二人,内心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与满足。此时此刻,她真希望时间就此凝固,让这一切成为永恒,那该是多么完美多么幸福啊!然而,她知道眼前的一切对自己来说很快就会逝去。她笃信大哥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一定会替自己照顾好治儿,这让她那颗充满忧伤的心灵得到最大的慰藉。她就这样看着儿子,看着兄长,带着份忧伤的甜蜜听他们交谈,一边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时间在迈着固有的步子身前走着,转眼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侍女跑进来问皇后是否马上用膳,长孙皇后迟疑了下,就点头表示同意。不一会儿,侍女们便把备好的饭菜端上几案,立在一旁伺候着。长孙无忌见妹妹邀请他共进午餐,也不客气,拉着小外甥入席。由于皇后生性节俭,加上身体有病,因而膳食简朴,且多以素食为主。长孙无忌虽常跟皇上出席酒宴,吃惯了山珍海味,但也不嫌弃家常便饭,因此他与妹妹外甥一道吃得津津有味。
兄妹俩边吃边聊,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移到郑仁基的女儿身上。长孙无忌与郑仁基有交往,常往他府上走动,自然是认识他的小女儿玉儿。此时,他见妹妹向自己打听玉儿的情况,先是感到有些诧异,接着就如实地向她禀报。他说,这玉儿不仅天生丽质,娇媚动人,而且知书达理,十分贤慧。长孙皇后听兄长这么一说,心头忽然生出个连自己也感到突兀的念头,却又是那么清晰,那么坚定。考虑了会儿,她便嘱咐兄长明日带玉儿进宫瞧瞧。长孙无忌听了,不由惊诧地问妹妹意欲何为。长孙皇后没把心中的想法当面说出来,而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就想看看这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长孙无忌也没细问,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妹妹的请求。长孙皇后听说兄长明日一定领玉儿来拜见自己,脸上掠过丝喜悦的笑容,心底却莫名地涌出股酸酸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