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息怒,请听微臣之言。”魏征见皇上脸色阴沉得难看,却依然面无惧色地拱手谏道,“皇上虽有上述六点封禅理由,然自承接隋亡大乱之后,人口凋零,尚未得到应有的恢复,且府库空虚仓禀不实。皇上亲临泰山封禅,需用一大批骑兵车辇,每到一处所需大量供给,会无形中给那些州县带来沉重的负担。再者,皇上举行封禅大典,则各国君主咸集,远方夷族首领都得跟从。如今从伊水、洛水向东到东海、泰山,人烟稀少,荒草丛生,一望无际。此乃引蛮夷进入我大唐腹地,让他们看到我大唐的虚弱,从而心生叛逆,恐于社稷不利。何况即使皇上赏赐无数,也不能满足这些远方人的欲望,即使免除多年的赋税徭役,也无法弥补老百姓的损失。像这样为博得封禅之虚名而给天下百姓带来祸害的举动,皇上怎么能将它付诸实施呢?臣请皇上三思呀!”
“魏征,你有些危言耸听了吧!”李世民一脸愠怒地指着魏征说,“朕只不过是前往泰山举行封禅之礼,哪会祸害百姓,危及社稷,哼!”
“皇上,臣并非危言耸听,乃是实话实说!”魏征针锋相对道,“皇上向以社稷为重,今却为了一虚名而置社稷江山于不顾,这是何道理!”
“魏征,你,你……”李世民气得脸都黑了,却一时半会感到理屈词穷,竟然不知如何反驳对方。默然片刻,他一甩龙袍嚷声,“退朝!”
众臣见皇上气呼呼地走了,不由一怔,紧接着又齐刷刷地把眼光对准魏征。王珪、房玄龄他们婉转地责备魏征不该这样顶撞皇上,同时又替他担起心来。魏征倒是若无其事,他不相信李世民会因进谏而加害自己,就算真这样,那也没什么可怕。正所谓武死战,文死谏,既然选择铸诤臣,自当不畏死。
不过,这一回李世民真的生气了。他怒气冲冲地大步朝寝宫走去,一路上有失风度地大骂魏征,那模样活像个泼妇。一脚踏进宫门,他大吼一句:
“气煞朕,气煞朕也!这个村野匹夫,朕要杀掉他,一定要杀掉他!如此,方能出朕心头这口恶气!”
迎上来的长孙皇后见皇上满面怒容,嘴里骂骂咧咧,不由吓了一跳。她上前行了个礼,然后吃惊地问道:
“皇上,你要杀谁?谁惹皇上生气呀!”
“谁?还有谁,当然是魏征这个老匹夫!”李世民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气哼哼地答道,“魏征这老东西,实在是太过分了,竟敢公然反对朕,这简直是目中无人,狂妄至极!哼,这一回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不知以后会把朕搁哪儿呢!这次朕可不跟他讲什么情面,治他个忤逆之罪,一刀把他砍掉得了。”
“皇上要杀魏大人,这……”长孙皇后胸口猛地跳了几跳,神色有些紧张地盯着皇上问,“皇上,魏大人他到底怎么忤逆了你呀,可否对臣妾说说?”
“皇后,你也知道朝中大臣和州县官吏纷纷上疏奏请朕行封禅之礼。”李世民气恼地答句,“刚才朝议时,李孝恭、房玄龄等臣劝朕立即前往泰山封禅。朕开始迟迟不肯答应,后见群臣态度诚恳,又怕有负天下苍生之心,就同意了大臣们的请求。谁知魏征却站出来反对,指责朕为博取虚名而不顾社稷安危。”
“原来是这样啊!”长孙皇后明白事情前因后果之后,反倒放心了,姣好的面庞上露出迷人的笑容。接着,她起身盈盈一拜,“臣妾在此恭贺皇上!”
李世民正在气头上,忽见皇后来这一出,不禁又气又惊。他瞪大双眼,瞧着笑盈盈的皇后,没好气地质问句:
“皇后,你为何要这样说?魏征顶撞朕,让朕觉得颜面扫地,决定要杀他以泄愤。这时候,你恭贺朕,难道朕杀魏征有理,还是借此讽刺朕!”
“皇上乃贤明之君,岂能因一时之怨而错杀大臣呢!”长孙皇后笑靥如花地谏道,“魏征之所以敢犯颜直谏,是因为皇上能从谏如流,胸襟宽广,有容人之量。皇上常言,为君者清明无过,当得有敢谏之臣,今皇上身边有魏征这等死谏之诤臣,自当庆贺也。皇上,臣妾方才之举,正为此事。”
李世民听长孙皇后这么一说,不由得低头沉思起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胸间的怒气不由自主地渐渐消散。默然半晌,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说:
“皇后贤明,若不是你这番相劝,朕恐落下错杀忠臣之恶名哪!只是……这魏征为人刚直,言辞锋利,有时真令朕气恼,真有点受不了他呀。”
“皇上胸怀天下,能容万物,怎会容不下魏征这位社稷之臣呢!”长孙皇后继续劝谏道,“皇上一心求谏,以免去自身过失,好把天下治理好。今魏征屡屡进谏,以纠正皇上的过错,且又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不是上苍送给皇上最好的礼物吗?皇上还有什么怨言,当好好珍惜才对呀!”
“皇后言之有理!”李世民面露微笑地感叹句,“的确,魏征的进谏让朕少犯了错误,也让天下人没看到朕的缺点过失。朕是得感激他啊!”
“皇上能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长孙皇后高兴地说道,“同时,臣妾也为魏大人感到高兴,遇到了皇上这样的贤君,算是他的造化呢!”
“皇后,你可真会说话!”李世民突然一冲动,拉着皇后的手说,“朕应该算是最幸运的皇帝吧,不仅有一帮忠臣贤士相佐,还有你这位贤慧的皇后呢!”
“不敢当,臣妾不敢当呀!”长孙皇后抿嘴一笑,沉吟会儿又一本正经地问道,“皇上,有关封禅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可否告知臣妾?”
“朕还能怎么样?既然魏征反对,那朕只能听他的了,谁叫他有你这位皇后作后盾呢!”李世民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封禅之事就到此为止,不再提了!”
“皇上圣明!”长孙皇后起身舞拜道,“皇上能做到从谏如流,魏征等大臣又肯冒死进谏。如此,何愁不能治理好天下!臣妾断言,大唐必将繁荣昌盛!”
“皇后言之有理!”李世民听罢很开心,望着漂亮的皇后哈哈一笑。接着,他站起身风趣地说道,“朕给魏征气饿了,烦劳皇后上酒菜!”
“是,皇上!”长孙皇后咯咯一笑,随即又正儿八经地施礼答道,“臣妾这就差人前往御膳房,好让她们为皇上备置膳食。请皇上稍等片刻!”
说罢,长孙皇后便一扭细腰,轻迈莲步,如风摆杨柳般婷婷袅袅地朝珠帘外走去。李世民立在那儿,望着风姿绰约的女人不由出神,心潮起伏不定。
次日早朝,李世民不等臣子们提及,就先开口把封禅之事做了个了断。群臣听了,立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尤其是极力主张封禅的李孝恭,他得知皇上因魏征之谏而最终放弃前往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先是一阵惊诧,紧接着又充满怨恨地瞥了眼一旁的魏征,最后两眼盯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质问道:
“皇上昨日还坚持主张封禅,此时却突然改变主意,实令臣大吃一惊哪!皇上,您为何要采纳魏征之言而放弃封禅呢?”
“因为魏征言之有理,故而朕予以采纳。”李世民简洁有力地答了句,然后把眼光移向魏征,郑重地谢道,“魏爱卿,你又让朕免去过错,朕感谢你呀!”
“不敢当,微臣谢皇上不罪之恩!”魏征赶紧出列,向皇上拱手揖礼道,“皇上圣明,且能从谏如流,故而臣敢犯颜直谏。若有不妥之处,请皇上恕罪!”
“爱卿何罪之有,乃朕之不明也。”李世民自我批评道,“朕深知自己非圣贤,常因不智而处事不当,因喜怒而妄加赏罚。正因如此,朕希望诸位爱卿能够极力行谏,以便即时纠正朕之过错。”顿了顿,又有些不满地扫了眼群臣,“昨日朝堂之上,唯有魏征敢冒死进谏,这的确让朕不高兴哪。封禅之事,想必你等当中有不少人认为不妥,然因怕得罪朕而不敢言。朕能理解你们,可你们也得体谅朕求谏的急切心情。望众爱卿往后多多进谏,以正朕之言行!”
“遵旨!”房玄龄、温彦博、长孙无忌等大臣听了皇上的话,不觉感到惭愧,连忙拱手应道,“臣等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的好,朕就希望你们能这样!”李世民面色和悦地说,“朕素来喜欢广开言路,集思广益,也就特别希望你们这些朝廷大臣能够畅所欲言,大胆指出朕在处理朝政裁决事务时所犯的过失和不当,哪怕是很小的也不能疏忽。只有这样,朕才能像尧、舜这些圣君一样没有过失,才能真正把天下治理好。朕知诸位爱卿皆贤才,深明治国之道,若能像关龙逄那样不畏死而谏,真乃朕之所幸,国之所幸也。望众爱卿都肯做朕的关龙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