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大人,方才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半点妄言,请大人深信无疑!”年轻人语气坚定地答道,“庞相寿利用职权,贪污税银五万,乃千真万确之事。”说着,他又从衣襟里掏出一叠状纸,递到魏征手里,“大人,请看这是濮州百姓所书状子,均是告濮州刺史庞相寿坐贪税银一事,字字属实,绝无虚言,望大人明察。”稍顿,又补充句,“小人本打算前往京城为民请愿,向皇上状告庞相寿。今魏大人亲自前来调查此案,小人不用走这一趟,真是幸运哪!”
“好,待本官仔细看过后,再作定夺!”魏征接过状纸,低头看了眼,又望着年轻人笑道,“你不去京城告御状,就不怕本官徇私舞弊,饶了庞相寿?”
“魏大人光明磊落,公正无私,天下人皆知,小人岂用担心!”年轻人用信任的眼光盯着魏征说,“小人相信,魏大人一定会还濮州百姓一个公正!”
“年轻人,谢谢你的信任!本官受皇上委托,特来承办此案,定当会查个水落石出,你放心好了!”魏征郑重地答道,沉吟片刻,又低声问道,“方才那两位官吏答应替你出堂作证,他们到时会不会真这样做?还有他们身居何位,与庞相寿有何深仇大恨,你能否给本官详细说来?”
“是,大人!”那书生又一拱手,正儿八经地答道,“大人,方才与小人喝茶的那两官人是专门负责收税的,因未能从庞相寿那儿分得好处而心生怨恨。他俩向与小人来往密切,可称得上是刎颈之交。若知魏大人前来查案,他们一定会出来指证庞相寿。他们知根知底,且手握证据,对大人查案非常有利。”
“好,这真是太好了!”魏征兴奋地说道,“有了证人证词,到时就算庞相寿想抵赖也没用,本官定能依律治他罪。”停顿一下,又叮嘱句,“你替本官向他们透个底,就说朝廷命钦差魏征前来调查庞相寿,让他们到时出堂作证,为朝廷出力。还有,两日后你领证人前来衙门状告刺史大人,不得有误!”
“是,大人!”年轻人答了句,接着又问,“魏大人,那两位官人还在茶楼,您为何不让小人现在就叫他们前来拜见您呢?”
“本官深知庞相寿为人机警,怕打草惊蛇呀!”魏征微微一笑说,“此处人多,谁能保证就没有庞相寿的眼线呢?他们与本官相见,恐被人察觉。”
“大人行事谨慎,令小人佩服之至!”那书生两拳一抱,郑重地说道,“大人,小人一定按您的意思办,请放心好了。大人车马劳顿,小人就此告辞!”
说着,年轻人转身就朝不远处的茶楼走过去。魏征立在那儿,目送着那位身材高大的书生离去。直到书生进了茶楼,他才回过神,一抬腿登上了马车。
绕过几条街道,马车在衙署前停了下来。刺史庞相寿听说朝廷钦差大人已到,先是一怔,随后就命副官前去迎接,自己却靠在椅子上琢磨此事。他一时间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要派人前来自己的地盘,这儿最近又没出什么大事,要钦差大臣来干什么呢。说真的,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人把他的事奏到皇上那儿。
还没等他想明白,魏征已经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向刺史大人行了个礼。庞相寿见是魏征,不由自主地从椅子里跳出下来,慌忙上前回礼,满脸是笑地为他拂凳请坐,又命人上茶。尽管庞相寿仗着与皇上那层关系,狂妄自大,不把朝中大臣放在眼里,但魏征倒是例外。这一来,他心里很清楚皇上非常器重魏征,把他当心腹看待;二来是因为魏征此人刚正不阿,铁骨铮铮,连皇上都惧他三分,何况他这个刺史呢。因此,他见了魏征,便显得格外恭顺。
魏征曾在秦王府中与庞相寿共过事,虽时间不算长,却是相当了解此人。他知道庞相寿生性狡猾,两面三刀,表面上对他客气,心里却是在猜忌自己,一旦清楚此番前来濮州的目的,一定不会让他好过。不过,这会儿他还是不失礼节地问候刺史大人,很亲切地与他交谈,不露一丝厉色。
闲聊了一阵之后,庞相寿似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或者说是不安,就拐弯抹角地试探魏征此番前来的真实意图。魏征是何等人物,岂能被庞相寿套出话来,一次又一次巧妙地避开了对方,使他迟迟不能称心如意。为此,庞相寿心里很是气恼,却又不敢形之于色,依旧满面堆笑地陪着钦差大臣聊天。时光在一种表面轻松实际凝重的气氛中不紧不慢地流逝着,一个时辰过后便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尽管庞相寿心里对魏征颇为不满,但还是没有忘记尽地主之谊,在厅堂摆了桌算不上丰盛却也不太寒碜的酒宴为钦差大臣接风洗尘。魏征酒量一般,在庞相寿等官员的连劝带逼下,便喝得有八分醉了。
下了酒桌,魏征在随从的搀扶下,脚步踉跄地走进了一间看上去有些简陋的卧房。这倒不是濮州衙门贫寒,而是庞相寿有意这么安排,因为他知道魏征这人讲究简朴,要是给他豪华的居处,不仅会让他不大适应,而且有可能成为他参奏自己的把柄。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何苦来着。
魏征虽醉得都快要呕吐,但脑子清醒得很。他躺在木板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光线昏暗的屋子,心里忍不住直发笑。他笑庞相寿太善于因人而异,挖空心思迎合自己的口味,居然把如此寒碜的房间给钦差大臣住。他更笑庞相寿过于精明奸诈,想用这种办法来掩盖自己挥金如土穷奢极欲的糜烂生活,借此向他显示自己的朴素与廉洁,进而消除对他的怀疑。然而,这一切表面现象非但没有引起钦差大臣的好感,反倒进一步证实了刺史大人心中有鬼,证实那位陌生青年和濮州百姓所告并非诬陷。魏征就这么一边寻思着,一边慢慢地合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起来。很快,房间里就想起了均匀的鼾声。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下山了。魏征梳洗了番,便出了卧房,向刺史大人办公的地方快步走过去。这时,庞相寿正伏在案上批阅卷宗。他抬眼看见钦差大人,连忙装出热忱起身问候寒暄。魏征瞧着庞相寿那副假惺惺的模样就想吐,但还是面含微笑地回了礼。然后,他在案旁的团凳上坐下,向刺史大人问起濮州的情况,着重点放在税收和民生上。庞相寿很高调地一一作答,把自己的政绩吹上了天,同时还刻意强调自己如何廉洁如何奉公,毫无私心杂念。魏征不想打草惊蛇,自然是不会戳穿他的谎言,反倒频频点头称好,时不时高度赞扬几句。庞相寿听了,甚是高兴,粗着嗓门呵呵地笑,同时也不忘谦虚一番。说罢,他又站起身,向钦差大人抱手揖礼,请他前往厅堂赴晚宴。魏征笑呵呵地回了礼,转身就随同刺史大人出了办公处。
吃过晚饭,魏征感到有些倦乏,便婉言谢绝了刺史大人的邀请,回屋歇息了。由于连日奔波,又多喝了几口酒,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地睡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魏征信步来到公堂,表面上相当平静,内心却难免有些紧张。他清楚要想扳倒眼前这位皇上的患难之交,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但他决不会因此而退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目光冷峻地注视着坐在几案前的刺史大人,脸上露出丝令人难以觉察的笑意。庞相寿见了钦差大臣,忙笑呵呵地请他坐首位,态度相当恭敬。魏征也不辞让,昂首阔步走上去,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庞相寿本是出于礼节才这样做,以为魏征当会谦让,谁知竟稳稳当当地坐了自己的位置,心里不免一怔,眼光怪异地瞟了下他。魏征看出了庞相寿的心思,那么冷冷一笑,然后就一声不吭地靠在椅背上等待着。
没过多久,堂外突然响起一阵鼓声,隐隐传来有人要告状的话语。魏征听见,心头一乐,抑制不住地绽出个笑容。庞相寿先是一惊,随即脸上就阴沉了下来,心里有些忐忑。正在这时,一面黑如锅底的衙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伏地禀报刺史大人,说有人闯进来告状。庞相寿听罢,心头不禁有些发慌,脸上显出尴尬而又恼怒的神色。沉吟会儿,他扭脸瞅了下身边的钦差大臣,见他神情自若,莫名生出股霸气来,命衙役将他们死死堵于公堂之外。衙役听了,不由犯难,说来者有数十人实在挡不住。还没等庞相寿开口,魏征声音严肃地吩咐衙役把外面告状的人请进来。为此,庞相寿大吃了一惊,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不祥的念头,仿佛预感到有什么状况要发生。他想阻止这一切,却又不想公开跟钦差大臣叫板,只好跟随声附和了句。
不一会儿,那位书生领着群人大步走了进来。书生在堂中立住脚,两手一抱,冲着魏征高呼钦差大人请为民作主。魏征目光威严地盯着书生,大声问:
“本官奉皇上之命,特来巡视濮州,你等有何事要本官作主,请快快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