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呢!若启民可汗在天之灵得知,当长歌当哭啊!”苏尼失痛心疾首地说道,“突厥大汗国就此覆灭,我等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呀!”
“小汗说的对,然事实就是这样,我们只能面对,无法逃避!”思结俟斤冷静地答道,“今唐军把城池团团围住,我等插翅难飞,只能随机应变了。”
“思结,本汗也知道自己无力回天,已到穷途未路。”苏尼失清醒地说道,“然大汗对我恩重如山,岂忍心将他交给李道宗呢?如此,岂非恩将仇报!”
“思结深知小汗您与大汗之间的感情,料想您不肯按李道宗的意思办。”思结俟斤接着说,“可您想过没有,唐军一旦攻城,非但满城将士和百姓得惨遭杀戮,就是大汗也有生命之虞呀。反之,倘若小汗肯背负忘恩负义之罪名,将大汗交给李道宗,那不仅可免去一城生灵遭受涂炭,还可救大汗一命哪。”
“救大汗一命?”苏尼失不解地盯着思结俟斤问,“思结,此话怎讲?难道李世民得到大汗后,不会下旨将他斩掉吗?”
“不会,肯定不会!”思结俟斤很有把握地说,“李世民以仁义治天下,当不会杀降唐之臣以失信四方。还有一点,这也是最重要的,那便是李世民为了安抚人心,稳定局势,不敢杀大汗。基于这两点,在下敢断定大汗降唐定无杀身之祸。请小汗尽管放心就是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苏尼失沉吟着说,“只是……大汗前来投靠,本汗怎么能趁人之危呢?倘若让天下人知晓,还不骂我为荣华富贵而忘恩负义!”
“非也!”思结俟斤郑重地答道,“天下人都一心向唐,若小汗能顺应人心劝大汗归顺大唐,此乃大功也,天下之人又怎么会骂您,当赞您深明大义呀!”
“思结,你说的很对!”苏尼失点点头,默然半晌,叹口气说,“可本汗还是不能照你的意思做!思结,你也知道大汗对我情深义重,我怎忍心缚他呢!”
“小汗既知大汗的恩情,那就该救大汗一命哪!”思结俟斤恳切地说道,“今大汗身处险恶之中,是生是死,就全看您了。请小汗三思啊!”
“此事干系重大,容本汗考虑考虑再说吧!”想了好半天,苏尼失依旧拿不定主意。
“好,小汗,在下告辞了!”说着,思结俟斤起身朝亮着灯光的帐外走去,快到门口时,他又驻足回头叮嘱苏尼失,“事不宜迟,还望小汗早作决定!”
苏尼失没作任何回答,只拿眼目送着思结俟斤离去的高大背影。接着,他一头倒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情显得十分复杂而沉重。说真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他非常清楚眼前的形势,明白不答应李道宗的条件,只有死路一条。到时不仅大汗保不住,恐怕连自己也得死在唐兵的刀枪之下,还得搭上满城将士和百姓的性命。由此可见,把大汗交给唐军是最明智的做法。可他这人偏偏重感情讲义气,明知这样做对所有人都有利,就是迟迟不能将之付诸行动。也是,要把有恩于自己的人擒住并交给敌人,这确实于他太难了,何况还关系到突厥汗国的灭亡呢。他清楚大汗让李道宗带走,便意味着突厥大汗国不复存在,自然他这个小可汗也做不成,得陪着大汗一道归降大唐。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阿史那族人,对大汗国有着浑厚的感情,
不久,颉利也听到了外面的风声,得知李道宗向苏尼失索要自己,不禁大惧。于是,当下他便把自己最信任的大臣执失思力和阿史那思摩叫到帐内商量对策。说实话,颉利一直很信任苏尼失这位自己册封的小可汗,不过现在兵临城下,谁又能保证他不背叛他,不拿他去换取高官厚禄呢?这么一想,他就觉得继续呆在这儿已不安全,得赶紧想办法出城前往吐谷浑。执失思力对颉利的决定起初有些犹疑,因为他清楚唐军将城池紧紧包围,他们很难逃出去。不过,最后他还是表示愿同大汗出逃。至于阿史那思摩,他什么也不想,铁了心要与大汗同生共死。因此,他不顾城外的数万唐军,坚决护送大汗出城。
计议已定,颉利便令手下备好马和干粮,准备天黑之后伺机逃走。等待总是让人难耐,他独自坐于帐内边饮酒边苦等着日落西山,心里头像挂了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总隐隐感觉到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好在令人煎熬的漫长等待就要结束,外面的天光倏地黑了下去,很快四周一片漆黑。他放下酒碗,脸上忽地掠过一丝欣悦的笑,仰面长长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带着一种即将重获新生的兴奋朝黑乎乎的帐外走过去。
还没走出帐门,执失思力就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差点跟自己的可汗撞了个满怀。颉利见一向沉稳的心腹大臣如此惊惶,不由得吃了一惊,失声问他出什么事了。执失思力气喘吁吁地拱手回禀,说阿史那忠率军前来捉拿大汗。颉利听了,吓得脸色都变了,额头上渗出几颗豆大的汗珠。愣了一下,他又大声问阿史那思摩在哪儿,为何不前来护驾。执失思力叹口气说,思摩将军已经被思结俟斤灌醉绑了。到这时候,颉利才明白自己竟被思结俟斤老贼出卖了,气得直破口大骂。可还没等他排泄完胸中的怒火,只听一阵急促的蹄声,千余人马从火光中飞奔过来,快速将营帐层层包围了。
阿史那忠手执大刀,勒马立在帐门前,目光冷峻地盯着颉利看了好半天。然后,他突然挥刀指着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的大汗,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请他束手就擒。颉利真没想到阿史那忠竟敢以下犯上,引兵捉拿自己的大汗。为此,他不由火冒三丈,举戟指着他怒骂,歇斯底里命令他退兵。阿史那忠像变了个人似的,完全没了往日的顺从。默然会儿,他冲着颉利哈哈大笑两声,接着又举刀朝手下一挥,喝令他们行动。
士卒得令,迟疑片刻,便一窝蜂冲了过去。颉利眼见百余名手持刀枪的突厥兵向自己围拢,不禁又惊又怒,他想跟他们大战一场,却又深知自己寡不敌众,搞得不好会死在他们的乱刀乱枪之下。因此,他只好听从执失思力的劝谏,丢下手中的画戟任由他们绑缚。不一会儿,颉利就被捆成粽子,由阿史那忠亲自押往苏尼失的大帐。执失思力也被一同带走,不过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受绑,而是甩开胳膊跟在颉利屁股后,沿着条坑坑洼洼的小径快步朝前走。
没过多久,阿史那忠就押着颉利、执失思力来到了小可汗的帐中。这会儿,苏尼失正坐在虎皮交椅上跟思结俟斤闲聊,说得满脸是笑,心情舒畅至极。突然传来的禀报声不识时务地打断了他的雅兴,他打住话头,神色诧异地扭头朝帐门方向望去。当他的眼光落到颉利身上时,他不禁大吃一惊,慌忙斥道:
“阿史那忠,你……你怎么敢这样对待大汗,简直是胆大包天!你这是犯了谋逆之罪,是要诛灭九族的,你知不知道?快,快给大汗松绑!”
“苏尼失,你别假仁假义了!”颉利愤怒地瞪着大惊失色的小可汗,厉声质问道,“难道阿史那忠前来捉拿本汗,不是受你的指使吗?”
“不是,大汗,真的不是我!”苏尼失连忙申明道,“李道宗口口声声要我交出大汗,可我至今也不肯答应,因为大汗对在下恩重如山,岂敢忘恩负义!”
“你还知道本汗有恩于你,算你还有点良心!”颉利缓和口气说了句,紧跟着又大声问道,“既然不是你指使的,苏尼失,那你告诉本汗,是谁让阿史那忠这么干?”说着,他不自觉地把眼睛转向坐在苏尼失身边的思结俟斤,目光如刀般刺向他。此刻,他已经从思结俟斤的眼神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是我!”思结俟斤挺身而出,朗声承认道,“大汗,是臣指使将军阿史那忠去阻止你逃走。这事本该由小可汗做,但他太看重情义而不忍心下手。”
“思结,你,你怎么能背着我做这种事,这不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呢?”苏尼失气得浑身不由抖索了下,那神情恨不得伸手狠狠掴他个耳光。
“思结,本汗一向对你恩宠有加,你为何要害我?”颉利勃然大怒,手指着思结俟斤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就是阴山下的一头该死的野狼!”
“大汗,臣这样做不是在害你,是在救你呀!”思结俟斤从容不迫地解释道,“今我等已被唐军包围,量插翅也难飞。倘若此时大汗不顺势归附大唐,一旦城破,必为李道宗所擒,甚至有可能死在乱军之中。反之,若大汗出门纳降,不仅可躲过此劫,还能得到大唐皇帝的封赏,依然可享受富贵荣华。”
“是何言也,本汗乃堂堂一国之君,岂能做他人之臣!”颉利痛心疾首地答道,“再者,这片肥沃的大草原,这祖先拚死打下的大好江山,又怎能拱手与人?你等皆为国之重臣,世食厚禄,深受本汗之恩惠。今国之有难,社稷垂危,你们非但不助本汗匡扶社稷,反倒逼本汗归附敌国,这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