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上过茶,便知趣地离开了,偌大的殿中只剩下舅甥二人。长孙无忌先是像往常一样问了回外甥的学习生活情况,表示了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然后便话锋一转谈起册立太子之事。李治一听此话,神经就不由自主地绷紧,眉清目秀的脸庞上掠过丝慌乱,眉宇间凝着层忧虑,一时间默然不语。
“治儿,你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好像怕舅父提及此事,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你对此有什么顾虑,或者说真不想替自己争一回?”
“舅父,你也知晓魏王年长,且深受父皇宠爱,被立为太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说着,李治低垂了眼睑,像不敢正眼看舅舅。
“你与魏王都是嫡子,若论辈分,的确是轮不你做太子。”长孙无忌照实地说了句,抿了口茶,他又眉毛一扬,自信地笑道,“可你有我这个舅父做后盾,还担心什么呢!不错,魏王年长于你,且素来受皇上宠爱,可皇上也同样器重你,宠爱你呀。只要你多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再加上舅父替你说话,十有八九能够坐上东宫那把交椅。”稍顿,他又给外甥出主意,“治儿,你不应当整日呆在府里,得像魏王那样天天入宫侍奉皇上,博取皇上的欢心和信任。”
“父皇有四哥陪着,我去,那不是多余了吗?”李治莫名其妙地答了句,默然会儿,他又叹口气说,“治儿不才,实在不配为太子,这让舅父你失望了。”
“你……”长孙无忌变了脸色,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治儿,你什么都好,就是怯懦少霸气,太软弱太实诚了。若生在平常家,这样与世无争倒也没什么,可你是皇子,生在这个充满争斗充满血雨腥风的宫廷。你若不奋起而争,到时别说什么也不能得到,恐怕连命也难保啊!治儿,这些你想过没有?”
“这……这些,治儿都想过。”李治眼光闪烁不定,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正是这样,我……我才不敢按舅父说的做,去跟四哥争,不然……”
“不然什么?”长孙无忌从李治的眼神里似乎觉察出了什么,赶紧问道,“治儿,你说话吞吞吐吐,难道有事瞒着舅父我吗?若有,快说给舅父听听!”
“我,我……”李治欲言又止,只把头低得更低,几乎要碰到曲起的膝盖,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治儿,我是你舅父,从小就把你视如己出,难道还不值得你信任呢?”长孙无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用忌讳什么,有舅父在什么都不用怕,说吧!”
“舅父,我……”李治听舅父这么一说,就抬起眼睛望了望他,然后怯生生地说,“前日四哥跟我说,我若跟他抢太子之位,他就去父皇那儿告我。四哥说我与叔父汉王的关系亲近,叔父被处死,我也免不了罪责。若父皇知道这事,一定会问我的罪,把我流放到荒蛮之地。我不想像大哥那样,所以就……”
“李泰,他真是好大的胆,竟敢恐吓你!”长孙无忌听了不由勃然大怒,伸手重重地拍了下几案,对着快要落泪的外甥大声说句,“治儿,你不用怕他!”
“可……舅父,治儿平日跟叔父往来密切,若父皇知道了,能不治我的罪么?”李治仍旧惴惴不安,低声对舅父说,“舅父,我……我好害怕!”
“治儿,你不用害怕,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长孙无忌拉着李治的手,安慰道,“你虽与李元昌有往来,然并没有参与谋反,且年纪尚小,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你。更何况还有舅父在,到时皇上真要追究你的罪责,舅父我拚死也要把你救下,决不让皇上把你流放。治儿,这事你尽管放心好了!”
“治儿自是知晓舅父的能耐,可我真不想麻烦舅父,这太子……还是不争算了,落得个平静也好。”李治想了想,嗫嗫嚅嚅地说句。
“你既然叫我舅父,那不管有多难舅父也要帮你争一争。”长孙无忌断然说道,“治儿,太子乃未来国君,谁不想做呀。如今机会来了,岂能轻易放弃!”
“这……治儿也知道,只是怕到时做不了太子,反倒受四哥排挤,连命都难保。”李治面带忧色地说道,“四哥不及大哥宽厚,他岂能轻饶我哪!”
“你说的对,李泰心狠手辣,一旦坐上皇位,定当容不下你这个弟弟。”长孙无忌沉着脸,肯定道,“正因如此,你不仅要争,而且一定要入主东宫。”
“舅父,你说的对,四哥当上皇帝肯定会杀掉我,还有大哥。”李治像突遭袭击般怔了下,随即又惊慌地说道,“可是……舅父,父皇就要册立四哥了。”
“你慌什么呢,皇上这不还没正式颁旨册封吗?”长孙无忌见李治回心转意,心头一乐,呵呵笑道,“只要治儿愿做太子,就算皇上下了诏书,舅父我也有办法让皇上废掉李泰立你为太子。更何况昨夜皇上经舅父一番劝谏,对册立魏王有些犹豫不决。此时若能击中李泰要害,皇上就会下决心立你为太子。”
“舅父说的是,只是该如何回击四哥呢?”到这时候,李治为了保命而对太子之位充满了渴求。于是,他急切地问道,“四哥做事滴水不漏,这……”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李泰!”长孙无忌阴阴地笑了下,然后沉声说道,“方才你转告舅父的那番话,便是李泰留给我们的把柄,可以加以利用。”
“舅父说的是,四哥前日对治儿的威胁?”李治刺眼紧盯着长孙无忌说,“可那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即便说给父皇听,也打消不了父皇的念头。”
“你说错了!”长孙无忌不自觉地摆了摆手,那么异样地笑了笑说,“看来,治儿还不懂你父皇的心哪。跟你说吧,治儿,自从玄武门之变后,你父皇就不忍心看到手足相残,希望你们兄弟和睦相处,不要彼此残杀。今李泰亲自前来恐吓你,若你父皇知道这事,肯定会对他有看法,进而放弃册立他。”
“真的吧,舅父?”李治听了这话,心头猛地一喜,却用怀疑的口气说道,“父皇会因这点小事改变主意,治儿真有点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关键是看怎么在这事上作文章了。”长孙无忌很老道地说,“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若能让皇上深感李泰他日登基会威胁到你和承乾的身家性命,那皇上就肯定会改变主意立你为太子。因此,治儿能不能入主东宫,就看你到时能不能打动皇上的心了。若能便万事大吉,不然性命有虞。”
“这……这怎么才能打动我父皇的心呢?”李治撞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两眼茫然地望着舅父恳求道,“舅父,外甥知您足智多谋,请赐教一二!”
“哭!”长孙无忌低沉而有力地说了个字,紧接着解释道,“治儿,等皇上议立太子时,你便将魏王恐吓你的话当廷说出来,然后放声悲哭,哀求父皇救你,还有远在黔州的大哥。如此,你父皇便会心生恻隐,为保护你和承乾而放弃魏王。你父皇不想看到兄弟残杀,必定会立你为太子,以求兄弟相全。”
“舅父之计甚好,只是怕到时父皇不被打动。”李治若有所思地说道,“父皇性格刚毅,行事不容易为感情所左右,他会因一番话一阵哭而改变初衷吗?”
“治儿,你不用担心,只要按舅父说的做就行。”长孙无忌呷了口茶,胸有成竹地说,“这世上没有谁比舅父更了解你父皇,此事一定能成,放心好了!”
“是,舅父!”李治见舅舅如此有把握,那颗悬着的心很快就踏实了下来。他心中一喜,眉开眼笑地拱手道,“治儿一定谨遵舅父教诲,按舅父说的做。”
“孺子可教也!”长孙无忌看见李治顺从自己,高兴得哈哈大笑道,“治儿真聪明,凡事一指点就能明白过来,将来肯定是一代明君,此乃大唐之福也。”
“承蒙舅父夸奖,还望舅父往后多多赐教,不胜感激!”李治恭敬地说道,“他日治儿登基为君,定当重谢舅父今日之恩,请舅父放心便是!”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望治儿勿忘今日之言也!”长孙无忌两眼盯着李治,含笑的眼神里透出股威严,沉声说了句,然后端着茶具慢慢品饮。
“岂敢,岂敢!”李治像是被舅父的眼神吓倒了似的,连忙许诺道,“只要舅父能助治儿坐上太子之位,就算舅父要半壁江山,治儿也会拱手相赠。”
“治儿,你这不是要害舅父犯谋逆之罪吗?你这孩子真是太不像话了,要是让你父皇听到,非杀掉我不可,哈哈!”长孙无忌板着脸教训了句,旋即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呷了口茶,他望着面露窘态的外甥,又口气轻快地说句,“好了,治儿,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舅父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