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听到皇上这句话,整个人都震呆了,胸口不由自主地砰砰乱跳,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所作所为竟然会无声无息地传到皇上那儿。这该怎么办才好?他心里明白这事非同小可,一旦领认就得受惩罚,到时别说丢掉头顶的乌纱帽,恐怕连性命也有忧呀。因此,无论如何他不能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揽。可他又清楚此事肯定为知情人所举报,不能一口否认,否则到时查实必罪上加罪。好在他脑子管用,很快就寻到了一计,心头不禁一阵暗喜。
“皇上,参奏之事确有,然与事实不相符。”过了会儿,侯君集趋步上前,拱手回禀道,“臣乃朝中大臣,又深受皇上宠信,岂能做出这种事?臣进高昌之时,的确从其府库中取出了些财物,但臣并没有私吞,而是分给了手下将士,以奖赏他们所立的战功。皇上曾说,将士有功当赏,臣故而为之。”
“侯君集,你所说恐怕与事实不相符吧!”李泰听侯君集如此一说,心头不由一咯噔,随即冷笑着说,“奏章中所说,明明是你私取府库财物,你部下人见了,便纷纷盗取财物,而你因怕所做之事张扬出去,故而不敢禁止他们,致使高昌所缴金银财物几乎被洗劫一空。你颠倒黑白,欺瞒皇上,该当何罪!”
“请问魏王,您这是听谁说的?”侯君集先是一愣,接着眼珠子一转,高声反驳道,“魏王不在高昌,怎么知道这些?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
“是呀,魏王,事关重大,您可不能凭空指责侯将军,当有确切的证据方可。”房玄龄不偏不倚地说道,“魏王,您手中若有证据或证人,请说吧!”
“本王向来谨慎持重,岂能胡言乱语诬告朝中重臣!”李泰冷哼一声道,随即又扭头拱手对父皇说句,“父皇,儿臣有一证人可指控侯将军所犯之事。”
“是吗?那就把他请上殿,与侯君集当面对质吧!”李世民听儿子这么一说,心里莫名地不快起来,不轻不重地说句,“宣旨,请证人上殿!”
李泰原以为父皇得到这个好消息后应当兴奋才是,可一瞧他那冷淡的模样不免深感诧异,暗自问句难道父皇真的因过分恩宠侯君集而不想治他罪吗?
不一会儿,证人辛獠儿就来到了大殿。他低着头,畏畏缩缩地瞟了眼身旁的上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侯君集瞧见辛獠儿,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一手提携的人竟会出卖自己。他狠狠地瞪了眼跪伏在地上的叛徒,那神情巴不得一口气把他吃掉。不过,他很快又镇定下来,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再怨怪心腹爱将背叛自己,而是在琢磨他为何这样做。想了半天,他突然明白过来了,那就是这个官迷心窍的家伙投靠了魏王府。而魏王一直暗恨他站在东宫一方帮太子,今得良机,岂肯放过自己。如此一想,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过,他看到皇上的眼睛里并无杀气,内心的恐惧又淡化了不少。
李世民瞥了眼中郎将,举着手中的奏折问他所言是否属实。辛獠儿只是介武夫,不善于察颜观色,也不善于揣摸皇上的心思。因此,他误以为皇上要的是事实,并以此来惩罚侯君集。于是他用很肯定的语气回答皇上,说自己所奏之事完全属实,若皇上不信可下旨传参战将士查问。李世民心里清楚辛獠儿这等低级武官是不敢欺骗自己,就算有魏王庇护也不敢。如此看来,侯君集所作所为确是事实,为此他非常痛心。默然良久,他沉着脸说道:
“侯君集,朕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种有违纲纪之事,你太令朕失望了!好,现今证据确凿,不可置辩,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臣知罪!”侯君集不想强词夺理以激怒皇上,便慌忙跪地谢罪道,“臣一时财迷心窍,犯下了滔天大罪,请皇上念在往日之功上饶臣之过!”
“不可!”李泰见侯君集承认罪责,不由一阵欢喜,连忙高声进谏道,“父皇一向赏罚分明,有功即赏,有过便罚。今侯君集犯有过错,岂能不严惩!”
“魏王言之有理!”工部尚书杜楚客步出班列,向皇上一拱手,朗声劝谏道,“圣人云为君者当赏罚分明,方能令天下人心悦诚服。侯将军昔日之功,皇上已重赏;今日之过又岂能不罚呢?微臣以为,皇上当按律责罚侯将军,以儆效尤。请皇上定夺!”
接着,韦挺、孙伏伽等人也纷纷劝李世民治侯君集的罪,以严明朝纲。其实,李世民是真心不想惩罚自己的心腹大臣,可面对众多臣下的劝谏,他又不好开口免他的罪责,以便让人说他处罚不公,偏袒侯君集。沉吟良久,他有意无意地将眼睛转向一旁的中书侍郎岺文本。岺文本善揣人意,知道皇上是不想责罚侯君集,却又不好亲自出面替他说话,正左右为难呢。这该是自己为皇上分忧的时候了,他想了想,就趋步上前,向皇上一拱手谏道:
“皇上,微臣以为不可治侯将军之罪。昔高昌王昏庸残暴,皇上命侯将军率军讨伐。今侯将军攻克高昌,生擒高昌王,立下不世之功,皇上却欲因私取财物而惩处,此举定会让天下人怀疑皇上只知记其过而忘其功劳,实有失圣明。臣闻受命出师之将,是为了打败敌军,夺取城池。若能战胜敌军,不辱使命,即使贪婪也可赏赐;若是战败,即使清廉也要惩罚。故而,汉时李广利、陈汤,晋代王浚,隋朝韩擒虎皆身负罪过,然君主以其有功于朝廷均给予封赏。今侯将军虽私取府库财物,且不禁止部下将士肆意盗窃抢掠,然实有平定高昌之大功,皇上当念其功而忘其过,不予追究也。臣请皇上三思!”
“岺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房玄龄紧跟着进言道,“侯将军私取府库财物,固然有错,然其对皇上忠心耿耿,且有大功于社稷。皇上又怎能因这点过错而责罚有功之臣呢?如此,岂非让天下功臣心寒乎!圣人云: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故而,臣请皇上令侯将军将功补过,免其所犯过失。”
“不可!”杜楚客反对道,“皇上身为国君自当功过分明,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今侯将军虽有功于朝廷,然其所犯之过不可不罚,否则将以何服人!”
“人非圣贤,岂能无过!”岺文本针锋相对道,“纵使侯将军有贪婪之心,也不可因此而定其罪。军法云: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有智慧的人乐于立功建业,勇武的人喜欢实现自己的志向,贪婪的人急于得到他的利益,愚钝的人不考虑生死。因此先前圣君用人,必用其所长而弃其所短。臣请皇上能够记住侯将军的功劳,忘记他的过错,好让他继续为朝廷效力。如此,皇上虽有亏于律令,却能使仁德更加彰显,更可令天下人敬服。臣请皇上裁夺!”
“岺大人言之有理,臣等请皇上免侯将军之过!”房玄龄、长孙无忌、马周等臣纷纷上前请求皇上赦免侯君集之罪,言辞恳切,态度坚定。
“侯君集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父皇不能赦免他呀!”李泰见朝中大臣大都替侯君集求情,赶紧出列谏阻道,“父皇若免其罪,当失威信于天下也。”
“非也,若朕因小过而罪功臣,那才会失威信于天下!”沉吟半晌,李世民开口反驳儿子道,“魏王,你是朕儿子,岂能做不利父皇之事呢?”
“父皇,儿臣……”李泰本想犯颜直谏,却在这时,耳边想起了长史苏勗说过的那番话。的确,他无论何时也不能顶撞父皇,于是便欲言又止了。
“好了,众爱卿皆不必多言,朕决定赦免侯君集之罪。”李世民瞪了眼魏王,然后拿定主意,转眼向众臣宣布道,“侯爱卿,你起来吧!”
“谢皇上不罪之恩,臣感激涕零!”侯君集叩谢皇恩,缓缓地站起身来。默然片刻,他怒视着一旁的叛徒辛獠儿,拱手说句,“皇上,辛将军如何处治?”
李世民不用问,也明白侯君集的意思,那么微微地笑了笑。说实话,他平生也痛恨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因此他非但不想奖赏面前这位中郎将,而且还准备狠狠整治他一顿,同时也给魏王提提醒,往后不要让这类人走近他。于是,他思忖了会儿,就脸往下一沉,对着辛獠儿怒喝声:
“辛獠儿,你身为中郎将为何不阻止手下盗窃府库财物?你非但不阻止,还自己私取财物,该当何罪!若如实招来,朕念你有战功在身,从轻发落。”
“皇上,饶命,饶命啊!”辛獠儿听了,吓得两腿直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哽咽着喉咙说道,“臣知罪,臣如实说,臣决不敢隐瞒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