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后,阿史那步真终于来到了高昌城下。麴智盛听到这一消息,欢喜得不得了,立即赶往城楼上张望。当看到阿史那步真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在立在城门外时,他兴奋得扯开嗓门冲他直喊快杀敌。身旁的大将孙智仁倒是冷静,他仔细观察了番,不由大吃一惊,原来阿史那步真身后飞扬的竟是唐军旗帜。他侧过脸望着激动不已国王不由迟疑起来,仿佛不忍心砸碎他的美梦。但半分钟过后,他还是指着在风中猎猎飘扬提醒国王,说阿史那步真已降唐了。麴智盛听罢,惊愕万状,瞪大眼睛朝臣下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面唐军旗帜赫然出现在他面前。这怎么可能?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这时,阿史那步真跃马上前,举刀指着城墙一袭黄袍的高昌王大声嚷嚷,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已弃暗投明,并劝他快开门投降。麴智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孙智仁重复了好几遍,他才肯接受这个不幸的噩耗。登时,他像遭到了一阵猛击,只觉眼前金星乱迸,随即啊地一声栽倒在地上,嘴巴里吐出一团紫黑的血。孙智仁见状,大惊,慌忙命身边随从扶国王回宫,自己却继续留在垛口指挥将士做好抗击敌军的准备。一场生死战即将来临!
回到宫中,麴智盛休息了会儿,身体便好转了些。接着,他将群臣召集到寝宫中议事。众臣得知阿史那步真降了大唐,从而彻底失去了这个外援,内心不由感到一阵恐惶与不安。一时间,他们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麴智盛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忧虑地在臣子们脸上来回扫视了好半天,见他们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不禁感到灰心丧气,同时胸中又生出股无名之火。他不明白,这些平素以智谋自诩的大臣到关键时候竟然会如此惊惶失措,毫无主张。一群草包,养着这些人有何用!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声,接着又忍不住气地握紧拳头重重地砸了下身前的几案,阴沉着脸斥责道:
“各位大臣,今阿史那步真不顾兄弟情谊公然投敌,非但不替本王击退城外敌军,反倒帮着他们来对付高昌,令本王深恶痛绝!此时城外大军压阵,高昌已陷入危亡之中,你等皆朝中重臣,向日深受我父王恩惠。今本当站出来为本王分忧,以保社稷安稳,却人人惶恐而无主见,这是何道理!”
“大王,阿史那步真已降唐,再无援兵可搬了。”众臣受到国王指责,越发不敢开口说话。过了会儿,阿史那矩上前拱手答道,“今城外唐军有十万之众,且将高昌城团团包围,量我等插翅也难飞。数日飞石不仅伤了我军不少人马,且引起了城中百姓一片恐慌,似乎要将城池砸平不可。”稍顿片刻,他接着又进谏道,“大王,以我城内三万人马是无法抵挡外面十万唐军的进攻,到时必城破人亡矣。故而,为今之计,臣以为当守约出城纳降。”
“是呀,大王!今高昌城深陷唐军重重包围之中,欲保全城池,臣等以为只有这条路可走了,请大王三思啊!”群臣附和,纷纷向国王恳求归附大唐。
“什么叫保全城池!唐军一旦进城,这高昌城还是本王的吗?本王一旦向李世民称臣,这高昌国还会是本王的吗?”麴智盛冷哼一声,怒道,“你等世代食朝廷俸禄,受王室厚恩,今社稷危难,非但不尽忠效死,却一个个争着投靠敌国,以保全性命。临难弃国,卖主求荣,此乃为臣之道吗?哼!”
众臣被麴智盛如此一番严厉斥责,不觉羞愧地低下了头。的确,若是忠臣,此时自当与城池共存亡,岂可降敌?不过,阿史那矩却不以为然道:
“臣等并非贪生怕死,更不是卖主求荣,乃是顺应天命也。今高昌气数已尽,无人可挽救。若大王迟迟不肯出降,必引城外唐军攻城。城破之时,不仅大王得蒙受耻辱,甚至丢掉性命,而且满城百姓也得遭殃。大王乃百姓父母,难道忍心看到他们遭受屠戮吗?百姓世代供奉朝廷,实有恩于大王一家啊!”
“阿史那矩,我父王对你恩重如山,今我父王尸骨未寒,你就要背叛他吗?”麴智盛目光如刀盯着面前的老臣,厉声反问道,“你不忍心看到百姓惨遭屠戮,难道就忍心看到本王祖先几代人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江山拱手让与敌国?亏你还是三代老臣,哼!阿史那矩,你太本王失望!”
“大王,臣非不心疼这片大好江山,也非不知已故大王对我的恩惠呀!”阿史那矩深深一拜,声音苍老而低缓地说道,“臣可为报答皇恩而死,然不想看到无辜的百姓而亡啊!今大势已去,再作抵抗,只能惹怒唐军攻城。臣知侯君集为人不仁,一旦入城,定会令军大肆抢掠杀戮,到时满城百姓必惨死于他们刀剑之下。大王向日爱惜百姓,今何忍心亲眼看到他们死在您面前呢?江山社稷无法保全,那就保住一城百姓吧,到时他们也会因此而感激大王您啊!”
“阿史那大人所言甚是,请大王以苍生为念!”众臣齐声恳求道,“今唐军兵临城下,咄咄逼人,且我军粮草将尽,必无战心,如何能御敌。城必破矣!”
“你等劝本王抛弃社稷以保全苍生,却无人替本王生死着想,这实令本王寒心哪!”想了想,麴智盛忽然愀然苦笑道,“本王自以为平日对在座各位不薄,你等当视本王如父子兄弟,加以关爱,尤其是在这生死存亡之际。然而,你等只顾劝本王归顺大唐,而将本王的生死置之不顾。你等就这样回报本王!”
“臣等深感大王厚恩,岂敢置大王的生死于不顾呢!”阿史那矩一拱手,很肯定地说道,“大王,只要你肯归附大唐,性命自当无忧也!”
“此话怎讲,难道李世民会放过本王吗?”麴智盛见阿史那矩语气如此肯定,心头不由一动,提高声音说道,“阿史那矩,你给本王说说吧!”
“是,大王!”阿史那矩从国王的眼神里觉察出可喜的变化,内心感到一阵高兴,便点头答道,“向者颉利与大唐为敌,犯下难以饶恕的过错,然大唐天子非但没有杀害他,反倒授他右卫将军,赐以田宅。由此可见,大唐天子为人仁义大度,不计前嫌。况且大王即位不久,先前所犯过错皆由已故大王所致,不该向您问罪。今若大王能不动干戈而归顺大唐,到时大唐天子不仅不会问大王之罪,还当封赏大王。如此,大王岂有性命之忧?请大王只管放心!”
“阿史那矩,你说的不无道理!”麴智盛像是被说动了,脸上竟掠过丝笑意。沉吟了会儿,他又叹口气说,“本王继承基业不过三月,岂忍心将它弃下!”
“臣等也不忍心失去高昌,离开大王啊!”众臣听罢,像是被麴智盛勾起了埋在心里的那份爱国之情,神情忧伤地答道,“然事已至此,奈何奈何,唉!”
殿中突然间陷入到一片沉静之中,隐隐听得见外面唐军的喊杀声。这让麴智盛平添了份惶恐与不安,他低头沉思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才拿定了主意。
“既然你们都不肯替本王守住高昌,本王深感孤掌难鸣。”过了会儿,麴智盛艰难地开口道,“好吧,本王听你们的就是了。至于请降一事,由阿史那矩全权负责。”
说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头倒靠在虎皮椅背上,两眼黯然无神地注视着奢侈豪华的宫殿,显得异常伤感与痛苦。
“大王英明!”阿史那矩等人立即伏地叩拜,“高昌归附大唐,实乃上应天命,下合人心,必为天下人所称道。故而,大王不必为此而难过!”
话音刚落,大将军孙智仁从殿外闯了进来。他听说众臣劝大王献城纳降,不由勃然大怒,指着阿史那矩这些文臣的鼻子大骂,脸上那股凶狠劲直把他们吓得两腿发软浑身哆嗦。麴智盛听了孙智仁那些充满血性的话,顿时感到血管在喷张,有一股力量瞬间袭卷了他的全身。然而,这种反应似乎只是出自本能,等他冷静下来后,一切又恢复了平常。他欠起身,一脸无奈向面前这位铁骨铮铮的大将解释归顺大唐的原因,并请他奉旨照办,万勿出战。
“大王,您难道就一点也不珍惜先祖用鲜血和生命换取的江山?”孙智仁听后,忍不住气地质问道,“今不战而降,大王到时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放肆!你竟敢有这种口气跟本王说话,难道连你也觉得本王软弱可欺不是!”麴智盛不知哪儿来的火气,冲着心腹爱将吼句,随即又神情沮丧地靠在椅背上,缓缓地吁了口气,神情忧伤地说道,“智仁,你说自古以来有哪位君主愿意把江山社稷让与他人呢?本王如此,还不是被迫无奈,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