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砖厂赊砖一事后,父亲对白四爷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但这也是初步的了解,白四爷的道道可谓是层出不穷的,所以会经常性的崴脚。
从城里回来三天后,两台冒着浓烟的拖拉机拉着码得整整齐齐的红色方砖驶进了村子里,在村里人的注视下,停靠在了我家大门前,邻里乡亲都跑过来看热闹,大多数人都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还有一些说闲话的,可父亲把所有目光都当成了赞许,乐此不疲的指挥着人将砖码放在院子里。
其实这砖本不该买的,可父亲受不了徐会计的讥讽,硬着头皮签了一个欠条,年轻人血气方刚,那容许别人的轻视小看,白四爷丢的起脸,父亲可丢不起那人,头脑一热便不计后果,歪歪扭扭的在借据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说父亲是头脑发热一点都不冤屈,他只想着有了砖,在找一些亲戚朋友帮忙,上山伐一些木料,这房子就能盖起来,可一切真有这么简单吗!!
当然不是的,首先盖房子需要村里批准,再批地方,然后是要请几个成手的泥瓦匠,当时的泥瓦匠一天的工费是五块钱,这还是看面子要的。小工倒是亲戚朋友可以出力,可是叫人帮忙肯定要供吃,这一大帮人,忽忽悠悠十几天,吃吃喝喝的也是一大笔开销,再说这木料,上山偷着伐木可行吗?答案肯定是不行,知道你家盖房子,村里会不盯着你吗,这一切的问题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考虑不到都不行,所以父亲盖房子的计划是一拖再拖,直至了无生息···
这一拖就是大半年过去了,房子没盖成,堆在院子里的砖倒是丢了大半,父亲每次经过院子里的砖堆都会冒出一股无名火,日子过得依旧是一贫如洗,只是债台又筑起老高,真是让人看不到指望。
转眼到了秋收时节,今年的雨水还算充沛,庄稼长得不错,可就算是大丰收,对于只有父亲一个人口粮地的四口之家来说,还是杯水车薪,除去还旁人种子,化肥,农药的钱,剩下的都不够我们一家四口一年的吃食,更别说秋收过后登门要债的都要踏破门槛了,面对如此沉重的生活压力,让父亲只感到无能为力,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积压在父亲的心头,愁思凝白发,欲语泪先流,才二十几岁的父亲佝偻着身子,窝在墙角里抽闷烟,浓浓的烟雾熏的他直眯缝着眼,额头上的皱纹堆挤在一起,像是在集思广益,想要在艰难困苦的生活中找一条出路。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父亲决定举家迁移,去城里讨生活,父亲这个决定也实属无奈,不是逼不得已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出去讨生活,在经过了母亲的同意后,父亲便一个人赶着马车去往城里,他要为接下来的搬家做准备,先去城里找个房子,其实这次的决定父亲还是考虑很周全的,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怎么养活一家人,那就是赶车拉脚。
就在我家临搬走的那天,各大债主纷至沓来,一个个奔着我家还算值钱的物件捧着就走,其实也没什么好拿的了,真的是家徒四壁,一穷二白,幸亏母亲有先见之明,提前几天就将院子里还剩下的砖低价卖了出去,为这次搬家留足了盘缠,不然连去城里租房子的钱都没有。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出了村子,再回头时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了,母亲怀里抱着我,身旁坐着因好奇而四处张望的哥哥,父亲则坐在前边赶着马,一路上父母都没有说话,两人都保持着沉默,可能是在各自想着心事,或是对未知生活存有恐惧和迷茫,马车越走越远,身后的村庄也已消失,变成来了记忆中不可缺少的存在,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生生的被剥离体外,空落的有些不知所措。
九十年代初期,在我们这个偏远的小县城里几乎都是平房,一条条错综复杂的泥土小路好似蛛网一样串联在一起,偶有两个三四层高的楼房,也只是城市中心的商场,民用住宅楼还未兴建,所以能住上清一色的大砖房那都是有钱人家了。
我家则是住在了这个城市的最北边,租了一个十几平米的西厢房,一个月房租才十块钱。购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后,从老家带出来的钱也所剩无几了,城里的生活不像是农村,家家都有园子,一年四季吃菜不愁,粮食也是自己种的,所以生活也就没有城里那么窘迫,在城里生活几乎每天都要花钱,住房要钱,吃喝要钱,穿戴也要钱,钱钱钱,没钱就什么也没有。
在搬来的第二天父亲就套上马车出去拉脚了,在那个年代里马车还是运输货物的主要交通工具,赶马车的车老板还是挺吃香的,赶上好活计一天也能赚上四五块钱,只是干的活又脏又累,真要是赚上四五块钱也是累的人困马乏的。然而父亲正值壮年,力气大,能吃苦,什么样的活他都敢接,只要能多赚点,累点苦点也不算什么。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有了起色,父亲每天赶车都能往家里进三五块钱,有了活钱日子就好过多了,至少温饱已经不成问题,父亲还有闲钱买酒喝,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月,进入了深冬,拉脚的活也不好干了,父亲每天的收入也大大缩水,可生活也算过得去,由于父亲能说爱唠,又嗜好喝酒,所以在车老板中混得极为熟络,大家一有好活都会叫上他,也给他起了一个‘酒万’的绰号。
那时候东北的冬天可真是苦寒无比,零下四十几度的气温也是常有的事,呼啸的风雪铺天盖地的簌簌飘落,下到一尺来深也不算稀奇,只是这样的天气就不能出去拉脚了,所以父亲只能待在家里,没事喝点小酒,然后躺在热炕头上睡觉。
这一日窗外又是风雪大作,父亲没有出车,吃完早饭就躺在炕上睡回笼觉,只是这觉还没睡踏实,从挂满霜花的朦胧窗子就看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走了过去,然后就是外屋门被拉开的吱呀声。
母亲顺手推了推父亲,叫道:“醒醒了,来人了”
父亲迷迷糊糊的就听到屋外有齐齐的跺脚声,然后里屋门就被拉开了,白四爷高大的身影最先映入了父亲的眼帘,他身后跟着是矮了他半个头的二砖厂徐会计,父亲见到这两人来了,立马就来了精神,心想‘这是债主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