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多久以前的事。
不管是何种性格之人。
失去最重要的人总是会无法忘怀,
总会感到孤独的呢。
但是,人生的道路是一直连在一起,而且没有中断的东西。
所以,只要是彼此无比珍惜的情感,就绝不会消失。
二番队,副队长办公室。
手脚麻利地烧水沏茶,斟,泡,涮,洗,瓷制茶具在这个脸上还残存着一丝稚气的年轻男人手里翻飞,让人看着看着就沉溺其中。
若有若无的茶香飘逸开来,最后一杯水气蒸腾的玉露清茶送到夜一面前。
“这茶不错嘛。”
夜一闻着那茶香,点点头
“你之所以钟爱玉露,是不是因为它拥有独特的提神作用哇?”
深夜,老式的绿玻璃罩台灯照亮了冒着热气的玉露茶和刚刚被碎蜂送进来的仙贝,桌上摆了两只瓷杯,夜一与雷鸣坐在灯光洒下来的阴影中。风吹着落叶在屋顶滚动,嚓嚓嚓嚓的微响,好像好多像忍者一样的家伙在屋顶上潜行而过,在这种看不见月亮的阴天夜晚,显得神秘变换,就像是杯中茶水溢出的白汽。
“提神个屁哦,这已经是第三壶了。”
雷鸣揉了揉额头,无奈地微笑着。
“难道这事没个结果我们就都不能睡觉了么?师傅大人应该考虑一下在年终薪俸里给我们加点补贴什么的。”
夜一把零散的报告扔在桌上,叹了口气。
“没办法啊,不要说解决,到现在为止也只是有个头绪而已,你认为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你已经问过一遍相同的问题了。”
扶着黑鞘的斩魄刀,雷鸣捏着额头,强打起精神,坐得笔直而僵硬,似乎无论在什么时候他的肌肉都是绷紧的。
“九番队长如果确实被虚化了的话,其余的队长们恐怕一样会被虚化。不要说卍解了,那几位队长们与被虚化的友人刀剑相向,估计连始解都不会用到。”
年轻人歪着头,笑得天真无邪,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我才会说他们根本没有作为护庭十三队队长应该具备的觉悟,护庭十三番队其实就是一只军队,吾辈与其说是保护尸魂界的力量,倒不如说是军人比较合适。身为护庭十三番队的一员就必须绝对服从于命令,哪怕必须为此舍弃信念,自尊或者是其他重要的事物也必须贯彻到底。”
雷鸣沉默了片刻。
“而且如果只是普通的队士那还好说,六车拳西,久南白,两位队长级的人物在虚化的状态下,那份战力是相当强大的,而且在进入第二阶段的时候,根本无法自由地收敛力量,体内的虚那充斥着暴虐与杀戮的本能完全隔绝了理智与自控能力。所以,在进入虚化第二阶段的同时,被虚化者本身的外在战斗力将在瞬间被提高两到三倍,面对具备着这种实力,并且又毫无理智,只求厮杀的对手,假如仍然只想着将其压制而并非斩杀的话,反正是救援队的那几位普通队长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
“是吗。”
陷入阴影里的夜一低声说,低沉的声音和她平时的样子好像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就是完全没有转机了对吧?”
“我说过了呀姐姐,世界上是没有偶然的呀,有的只有必然。所有的一切,事件的起因,以及与那起因相对应的结果,都是相互交融,相互关联,相互产生影响,这样交织着的存在的。”
挠了挠坚硬的头发,对面的雷鸣偏了偏头,面无表情的说。
“既然那几位队长做出了选择,那么他们就必然要为了那个选择而付出代价,保全自己或是保全友谊,这是个单选题。其实我一直觉着平子真子那家伙算是个强手,无论在战斗力方面,亦或是在思考能力方面,在护庭十三番的队长中都属中上,真是可惜了。如果他能够冷静到可以果断地牺牲六车队长,那么或许能够保得住其他几位队长也说不定,最起码能保得住自己。”
“不过。”
雷鸣话音未落之时,夜一便微微摇头,直直地看着他那血红色的双眼。
“不过,平子真子能够牺牲掉六车拳西的几率基本等于零,更何况就算他做出一些相当出人意料的举动,也依然逃不开对方的算计吧,更何况那根本就不是冷静而是冷酷吧。”
“无所谓,姐姐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点了点头,雷鸣随口将夜一的话锋接了下去。
“对方的确非常难缠,在整个尸魂界范围内,具备这等才能的人物,最多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雷鸣,你认为可能是谁?”
夜一忽然低声问。
“不知道。”
不紧不慢的抿着茶,雷鸣抬头看了看夜一,眼睛里渗透进了一丝戏谑。
“讨论这种事情毫无意义,到了那一天,事实自然会被开诚布公出来,胡乱猜测只会自乱阵脚。何况我对赌博这种事情完全没兴趣,没有百分之百的几率或者极为确凿地铁证的话我是绝不会去主动怀疑他人的。”
“呀嘞呀嘞,我们还是准备一下明天去参加葬礼比较实际。”
耸耸肩摊摊手,夜一的脑袋无力地垂下并叹了口气。
“也没有必要这般消极。”
顿了顿,雷鸣端起茶抿了一小口,之后才慢悠悠地说。
“我只是说他们会被虚化,没有说他们会死。不过被虚化的队长们应该会被中央四十六室当做虚来处理掉吧,嘛,其实和死掉了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切。”
听到雷鸣的话,夜一的身形不经意的颤了一颤,怔怔地注视着前方,瞳孔微微放大。
“四十六室那帮家伙。”
“姐姐你失态了,不要迁怒于四十六室,这只不过是他们的职责罢了。”
雷鸣微微一笑,现在正是天将明未明的时候,含蓄的微光从背后的阳台上洒了进来,正好将他的笑容映得是无比的灿烂。
“那并非是阿猫阿狗,那是八名队长层次的虚化死神,如果不将它们处理掉的话,难道当成动物关起来吗?”
“那么将它们关在哪里?怎么关?”
“如果他们在虚化的过程中无法控制而暴走了怎么办?”
“如果为了压制进入暴走状态的它们而让护庭十三队剩下的队长们遭遇危险甚至伤亡怎么办?”
“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让尸魂界发生内乱怎么办?在内乱的同时,这次事件的那名幕后黑手便会有机可趁,那人又趁势有所行动怎么办?”
“退一步讲,如果他们的暴走伤及到了平民该怎么办?如果平民以及普通的死神队士们看到自家的队长副队长们竟然变成了虚而产生恐慌情绪怎么办?如果成群的恐慌情绪在流魂街那种乱糟糟的地界演化成了暴动又该怎么办?”
“如果为了避免发生这些事情而不将它们关押在尸魂界,那么难道流放去现世吗?如果他们没有撑过第二阶段被完全虚化然后去袭击人类怎么办?结果还不是一样吗?或者如果他们被那些对尸魂界虎视眈眈的敌对势力盯上怎么办?如果他们被那些势力吸收然后反过来对付尸魂界又该怎么办?”
“谁能够为这些不确定因素负责?谁又敢打包票能够百分之百地消除那些虚化队长的危险性,并且让上述这些事情百分之百绝对不会发生?”
雷鸣的话语,如同接连不断的枪林弹雨一般,如同雪崩般气势磅礴的话语,骤然降落。
活着这种事情从根源就不是为了别人,而是只为了自己,每一个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骄傲,那是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最不为人知,也是对于自身来说最为重要的事物。无论是妄图单方面的改变他人,亦或是想窃走那份属于他人的骄傲,对于个人来讲似乎都过于傲慢狂妄。更何况,对于这种话题,根本没有对错可言,有的只是个人价值观的差异,夜一还不认为自己能够仅仅凭借着微不足道的话语就能够轻易地改变自己这个死犟死犟的弟弟的价值观。
所以夜一没有反驳他的欲望,也没有反驳的动力。
但是。
“喜助也许可以………”
“呵,谁会相信?即便那可能是事实。”
年轻人的笑声不带半点温度,语气也没有半点抑扬顿挫。
“即便拥有崩玉,浦原那二货也只能将第二阶段的成功率提升到百分之二十而已,离百分之百还差得远呢。此事滋事甚大牵连甚广,尸魂界经不起更大的损失了,这种事情根本无法被放在赌桌上。”
突然。
“等等,浦原喜助………”
雷鸣微微偏了偏头,没有表情,声音很轻,一字一顿。
“他之前派出了猴子日世里去协助六车拳西调查是吧?”
夜一愣住了,眨巴着眼睛盯着雷鸣看。
咕噜咕噜的大眼睛前,雷鸣也带着严肃的表情盯着她。
两个人久久地对视,猩红色的眼睛与琥珀色的眼睛,金血相溶,都默无表情,好像都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一样。
然而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冰湖那样,忽然间涟漪荡开,冰都化了,水波荡漾,轻柔而无力。
雷鸣收回了目光
“姐………”
他扭头,面无表情,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光在眼睛中一闪而遁。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刚才还如同一名年轻老成而且胸有成竹的政客般喝着茶高谈阔论,只一瞬间,他端坐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却让人感觉距离他忽然就远了。他低着头,默默地盯着手中的茶杯,就好像发呆一样,眼睛里突然空落落的。
不愧是姐姐啊,做事的方式真是豪迈洒脱,这简直就等同于当面向那帮老家伙竖起中指然后一言不发扬长而去这般嚣张跋扈啊。
默不作声的望了夜一一眼,雷鸣在心下叹了口气。
四枫院夜一,自己的姐姐是一名既高贵又华丽,洒脱而又豪爽,实力还强大地可怕的女人。
姐姐很强大,是真正的强大,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雷鸣更清楚姐姐的强大。
但是,也正因为这份强大,她失去了许多东西。
尸魂界中仅次于王族的四大贵族之一,天赐兵装番,四枫院家。
夜一是四枫院家历代第一任女性当家,可以想象得出她承受的压力是何等的沉重。
与一般贵族当家不同,如果说普通的当家承担的是振兴家族的希望,那么身为四大贵族的当家要承受的则是保持家族兴旺甚至更多的压力。希望与压力不同,即使普通的当家无法振兴家族,这份希望还可以传递到下一代人的肩头,但四大贵族的当家如果没能保证家族的繁荣,那么这位当家就会是背负着四大贵族之耻的千古罪人,而且这份比之压力要沉重千倍万倍的耻辱会传递给下一代的家主,而且必然会倍增。
名门的没落是惨不忍睹的,即便强如志波海燕,也无法让志波家回到从前的十分之一。
名为四枫院夜一的女子,自出生起,就变成了一个被称作四枫院家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奇怪物种,没有人跟她玩什么无聊的游戏,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无尽的磨练,她六十岁就进入了刑军,一百一十岁,出色地完成刑军的所有训练任务,一百四十岁修成卍解,达成成为护庭十三番队队长的必备条件,一百五十五岁正式接掌二番队队长,成为四大贵族之一的四枫院家第二十二代当家,也是历代第一任女性当家。
四枫院夜一的名讳在尸魂界内响彻,四枫院家的公主之名不胫而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是,夜一曾经的生活中的每一秒钟却都是在被用于培养,目标是一个绝对优秀的当家。在大贵族里成长,虽并非没日没夜伴随着勾心斗角,但也要经常面对尔虞我诈,也要经历明枪暗箭两面三刀。所以夜一被教导要识得礼数懂得权谋,同时她还要与男性竞争,她的能力要比男性强,甚至强很多倍才能坐上四枫院家主之位。
身为如此强悍的女人唯一的亲弟弟,雷鸣却是一个相当别扭的孩子。
是的,孩子。
而且不止有一个人说过雷鸣是个非常别扭的孩子。
不要说四大贵族直系这等身份,就算是一些上级贵族家的小孩子在出门的时候即便不是左拥右簇,也会高朋满座呼朋引伴,而雷鸣却只是怀抱着自己的世界并全心全意的沉浸在里面。
将周围的人们彻底当作只是无关人士或道具一样的存在来对待,换来的是名为四枫院雷鸣的年轻人将原本应该施加给许多人的感情,全部倾注在了有限的那么一,两个人身上。他从未在乎过别人看他的眼光,但他却极其在意那一,两个人是不是喜欢自己,有多喜欢自己,一切都是围绕着自己想的,其实是因为他心里很害怕,怕自己付出全部的感情换来的那一,两个人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不见或是背叛。
他不需要许许多多的朋友围绕在自己的身侧,他也不喜欢在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之后有人会来慰问关怀同情怜悯,高朋满座呼朋引伴以及那令人生厌的复杂繁琐的人际关系,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只要有一个人能够像港湾一样来容纳自己,让自己偶尔胡闹蹭脸撒娇打滚,或者陪着自己无聊的杵着望天发呆,对于雷鸣来说,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就能够让他非常满足了。
而这个人的角色,在此前将近百年的漫长时光中,都是由夜一所扮演的。
港湾,归宿,亲人,家,这就是名为四枫院夜一的女人对于雷鸣的意义。她是他可以卸下一切防御的避风港,她是他可以尽情对其撒娇的唯一的亲人。
那矗立在静灵庭中冰冷空旷的华贵大宅,也因她的存在而变得温暖,让一切修炼的辛苦显得值得,因为无论在何时,她总会等着他归来。
此时此刻,名为独占欲的情感,雷鸣第一次感觉到,如此锋利而凶狠的汹涌袭来。
雷鸣可以跟别人分享财富,分享权力,分享下午的玉露茶晚上的星空和蝉鸣,甚至是世界与阳光,然而总有些东西,绝不想去放手,他会紧紧地把它们围在手臂为直径的圈里,任何敢靠近敢接触的人都会与其刀剑相向毫不犹豫地拔刀斩出。
这名既瞬捷又洗练,既纯粹又耀眼,既神圣又豪迈,既镇定又热情的女子,便是为数不多的,雷鸣下定决心想将其箍在自己手臂中的人。
而现在,他似乎不得不放手。
这样想着的瞬间,雷鸣的表情从呆滞之中缓和了下来。
“没关系,姐,你就去走你想走的路好了。”
随后装出了一副温和地鼓励的姿态,如同恶作剧的孩子一般笑了。
“家里面一切有我,姐姐就嫁人去吧,再拖下去我怕该没有人要喽,哈哈哈。”
谢谢了呐,姐姐。
你让我任性了一百年这么久呢。
你给了我最快乐最随心所欲,没有一丝后悔的一百年。
那么。
姐姐曾经一直背负着的,隐秘机动部队统括军团长的权利与责任,四大贵族的尊严与荣耀,四枫院家的信赖与期待,这些沉重且不为你所喜之物,接下来,就统统由我来背负。
今日之后,你的生命中,再无阴霾。
那双红色的眼瞳就是这样鲜艳如火,澄澈得似乎能映出云影天光,让人不由得想要盯着他的眼睛看,那仿佛是一张映着整个世界的镜子。
“……小鬼……”
看着那一头及腰的长长的头发,还有那裂开嘴巴傻兮兮的笑容,整间办公室里仿佛有一种阳光雨露的味道,夜一的手指忽然动了动,有种奇怪的冲到要把手伸进他的头发里,摸摸他的脑袋。
多久了,是多久的时光之前了呢。
那个背靠着夕阳,穿着白色浴衣的紫发小男孩,朝着自己跑过来,他有着大大的,漂亮眼睛,微扬的眼角和雪白无暇的皮肤,乱乱的深紫色头发,软软地贴在白嫩的小脖子上,非常可爱,可是脸上和身上衣服上却因为自己的淘气弄得满满都是灰尘。
但是又仿佛仿佛那些尘土也无法在他身上留下哪怕一丝斑驳。
然后,男孩抓住自己的衣角,声音细细软软。
姐姐,姐姐……姐姐。
他有时候会聚精会神注视着一件自己感兴趣的物事整整一个下午,有时会偷自己的酒喝然后像小疯子一边大笑着一边满地打滚。要不就是突然兴起,跳到大宅外面高高的围墙上,然后一圈接着一圈地绕着宅子走上大半天,吓得家里的仆人只好一直跟着他跟了大半天,而还有的时候却能扎扎实实地坐一整天只是读书,好像个完全不懂外面世界的乖宝宝。
他在全心全意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总会沉浸在里面,自己要陪着他他也不会推辞,不管他他也不会生气。夸赞他他就会骄傲得意地似乎真的有一根细细的小尾巴在他背后翘了起来,责备他他也不会恼怒只会一遍一遍的叫着姐姐然后抱着自己的脖子黏在自己身上撒娇。
这些好像都是很近才发生的事情,但又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了,仿佛眨眨眼的一瞬间,当初那小小的娃娃就已经长这么大了。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外面的走道中传来了一阵嘈杂而又紧促的脚步声,之后敲门声紧随而来。
终于来了。
屋内的夜一与雷鸣忽然极为默契的一齐抬起头来,眼神出奇地亮。
“碎蜂吗?进来吧。”
向夜一点了点头之后,雷鸣温润可人地笑笑,直直地盯着房门。
“夜一大人,雷鸣殿下。”
碎蜂拉开了纸门,低着头匆忙而又急切地说道。
“中央四十六室发布了对十二番队队长浦原喜助,以及大鬼道长握菱铁斋的逮捕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