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与否从来都不与年岁的大小呈均匀的正比关系。
与此同时。
在这个世界中总会存在着这样的一个人。
无论你多么年长,无论你的阅历何其丰富。
在他的面前,你永远只是个孩子。
二番队,副队长室。
二番队是在护庭十三队供职的死神们最不愿意去的地方,而这副队长室更是连隶属于本队的死神们都惊惧于去拜访,有时甚至连高阶的席官们一提起这里语气中都透着一股毛骨悚然。连唯一的一条走廊都被守卫所封堵,穿黑衣戴着面罩的隐秘机动部队队士整齐地排列,五步一岗哨,更不要提也许还会有未曾显露身形的刑军队士在暗处巡视。
这间屋子里究竟寄宿着怎么样的存在,熟悉这里的人都明白,自动绕行。
虽然秋天即将到访静灵庭,但现在还是没有落叶的季节,窗子打开,朝阳前的阳光弥漫进来,楼梯回廊里一片金红色,两三只松鼠趴在窗口往下望。那群小东西住在二番队队舍西侧大树的树洞里,非常警觉,平时它们会放肆地在小楼的书架上爬上爬下,可但凡有一个生人接近,它们就会飞快地消失。
房间中央的桌子上,袅袅的热气弥漫,裹着茶的香气,是雷鸣最喜欢的玉露。
这是静灵庭内茶中最高级的茶品,一百棵茶树里也有可能找不出一棵来生产玉露,可见玉露的要求之高。玉露的涩味较少,反而甘甜柔和,茶汤清澄,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雷鸣是一个对于生活质量要求的高的有些苛刻的人,他在工作时饮用的饮品,自然是不同凡响,那一定要是静灵庭中的极品。老实说这样优越的工作环境也只有二番队与六番队能够供得起,就说这玉露,也是普通的队长买不起喝不到的上等品,他们虽然做队长的俸薪不算低,但是毕竟比不得四枫院与朽木这两大贵族的财大气粗。
雷鸣正坐在房间正中的桌子前,一心不乱好整以暇地翻看着大量的文书,他正被包围在堆积得像山一般高的书籍中,周围的地面上也东一本西一本地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与卷宗。
而作为辅佐官的小碎蜂正把它们一本一本地叠整齐,把卷宗恢复原样。
二番队的队务并不是护庭十三队中最繁重的,毕竟与否则巡逻警备的十番队和负责净化的十三番队相比,二番队的管理者需要做的文书工作还是相当少的,但是二番队也并非像十一番队那样是纯粹的战斗部队,也有着侦查与警逻等职责,每日获取的情报也并不在少数。
而且,蛆虫之巢内关押的特殊危险分子的情况也要每周上报一次。
而最重要的是,二番队现任的那位队长大人又并不是一个非常勤奋的人,所以二番队的队务在雷鸣上任之后便都是由他来处理。
更何况近些日子二番队的第三席浦原喜助又即将就任十二番队队长一职,要准备新任队长的上任仪式,同时在那家伙升迁之后,二番队的第三席就会空缺等事宜也随之而来。
所以,雷鸣这些天都在忙个不停。
需要定下细节的事情堆积如山,没有比这更忙碌的时候了。而且,作为当事人的雷鸣也有着修炼的重任加身,面前就像耸立着几座高山一样。
每日上午必须坚持在一番队修炼,中午匆匆用餐之后便要立即开始忙于队务,除却类似这样的文书工作之外,静灵庭与队内分配给个人的任务也必须要完成,之后还有四枫院家在贵族圈子里的相关事宜等。
“明明没受过这种压力却坚持以睥睨的眼神来看待姐姐翘班,以前的我还是太天真了。”
年轻人的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在桌子上,以及散落在地上的卷宗,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不过是玩笑话,上进与勤奋都是难走的路,或许强迫着自己会让最后什么都剩不下,这也并非是没有可能的。只是,庸碌会让自身产生极大的负罪感,而如果一个人对自身抱有负罪感,或者被自己怨恨的话,大多都是不得善终的。
所以,很多人都在认真,自己也要相应的做些什么,虚度人生是不可以的。
爱这个世界,爱自己的生活,爱自己的生命,但是绝大多数人仅仅只能做到最后一条。
虽然每个人都背负那天生便应当背负的责任,但是名为四枫院雷鸣的年轻人,还是决定去爱这个由连绵不绝的人们的笑容所组成的世界,所以他信奉着在能够被允许的限度内,让自己更加快乐的生活。
简单纯粹的活着就好。
他不想做那么复杂的人,或者说是不屑,开心的时候就笑,难过的时候就哭这不是很好吗?
看那些没有看过的事物,体验那些没有体验过的事情,思考着入眼之物,倾听着入耳之音。每个人都会有死的一天,在死的时候,财富,权势与力量无法给予自身任何欣慰,唯有曾经经历的事会令人自豪呀。
所以雷鸣并不是很热衷于去参加贵族集会之类的活动,想来像朽木银铃,京乐春水与浮竹十四郎这些已经活了几百年的老人精们也不会非常热衷。
至于上次在朽木家大宅的那次谈话,似乎是因为那三位老前辈有些无聊了呢。
朽木银铃,京乐春水,浮竹十四郎以及卯之花烈,当然也包括那强硬,强大而又炽烈的老人,雷鸣的师父,护庭十三队总队长山本元柳斋重国。
假如某个人确实具备危险性,真的有对尸魂界的安定造成破坏的可能性,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人精们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吗?真的如同二百五一样被蒙在鼓里吗?真的被当棋子一样轻易耍着玩吗?
未必吧。
他们是否有所行动,这完全取决于他们的底线是否被触及,仅此而已。
这些人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他们在队长的位置上都已经坐了几百年的时光了,他们经历了几乎所有能够经历的事,所以经常会给他人一种高深莫测,性格中有多个层面,或者太难以捉摸的感觉。
其实,雷鸣认为,那些老前辈们只是都拥有着单纯的执着而已,例如元柳斋老爷子执着于自身的正义,卯之花前辈执着于救死扶伤等等。经过了久远的时光,他们的内心被岁月磨砺得坚如岩石,根本无法撼动,已然无惧世间一切。他们只是单纯的执着于他应该做的事情,和他们心中的信念。
而很多人都说自己是强者,还有人说自己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于还有人竟妄自称神。与前面那几位相比,说出这些话的人都是一些年轻人,无一例外。
鱼虾要在大海中才得以存活,那么大海对于鱼虾来说就是强者,植物必然会在大地上生长,那么大地对植物而言就是强者。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强者。
这些人,和那些将自己的信念执着了几百甚至几千年的人相比,他们算什么?
他们只是太把自己当作一回事。
说自己已经成熟,总觉得自己很沧桑了,自己已经很强大了,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学作姿态,学对规则和律法不屑一顾,不过结交了几个有权势的朋友出席过几次高端的贵族社交活动,就以为自己掌握了狗屁不通的人际关系,力量与权势。又认为已经将社会认知的非常透彻了,认为世界很肮脏,认为体制很腐朽,认为自己应该得到公平的待遇,认为自己应当拥有自己想象中的某种权利,认为自己应该得到自己想象中的自由,说这些冒充大人的屁话,在他人面前张牙舞爪,总之就是觉得自己很行了。
“其实就只是个还处于叛逆期的小屁孩而已吧。”
雷鸣合上一叠文书,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额前深紫的发梢零碎地散开,淡黄的灯光映在他玉雕般的鼻尖上。
大概是快到了秋季的缘故,最近总是容易疲倦,有点湿乎乎但是却很温暖的微风让他很快陷入迷迷糊糊的半睡眠状态。
尸魂界的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平缓而不留痕迹,只是眨眼之间,蓝染已经在五番队的副队长位子上度过了几轮春秋。
每天所做的,不外乎是巡视,支援,开会,处理公文,偶尔也会因为需要彰显自己美好的形象而去和在五番队与相熟的同僚下属等喝喝酒,或是安排一下自己的阴谋计划,日子过的倒也算是平和安稳。
很多时候,在蓝染的认识里,下属和上司就应该是一种服从与被服从的关系,然而近两年,他却渐渐对这种关系产生了相当不一样的见解,具体点说,是从市丸银成为第三席一个月之后开始。
市丸银这个人可堪称是一个相当传奇的存在,流魂街出生,毫无背景,真央灵术院一年毕业,刚刚毕业便坐到五番队第三席的位置。无论什么时候是一副眯眯眼带笑,狡猾奸诈的样子。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扑克脸,他的一切都像是一个谜。
他不对任何人疏远,不和任何人亲近。
蓝染觉得他会培养提拔以及重用市丸银,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就是看中了市丸与平常人不一样的行为逻辑以及思考方式,但是现在他却常常忍不住思考,市丸的与众不同似乎太过了一点?
蓝染是不太清楚别的番队里上司和下属之间的相处模式,作为五番队副队长的他,一向温顺而谦和,队长吩咐的事情就做,没有交代的他也懒得去管,然而市丸明显与他截然相反,他吩咐的事情想做就做,倒也没什么差错,可是没有交代他去做的,他反而做的更积极。
当然蓝染也不是觉得这种部下不好,会自己主动去做事的部下比一句话动一下的部下自然要好得多。
只是市丸啊…..
蓝染看着眼前摊开的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是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好了。
现在的孩子都生得这般古怪吗?
蓝染忍不住又想到那个与市丸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据说在真央灵术院就读的时候还是和市丸一个班的,也同样仅仅用了一年便从真央毕业。
四枫院雷鸣。
而蓝染认为这孩子在行为逻辑以及思考方式方面的古怪比市丸银更甚。
四枫院雷鸣会随心所欲的,甚至肆无忌惮的向他人暴露自己的情绪,将自身的喜怒哀乐全部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似乎生怕他人不知道似的。而且他自身的情绪变化的极快,蓝染在跟这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从来都无法感受到真正的感觉。
有时候一个精神错乱的二百五比一个沉着冷静的贤者更难对付,蓝染认为古人诚不欺他。
而且四枫院雷鸣虽然情绪古怪多变,但实际的感情起伏却几乎完全没有,他确实只是将周围的人们彻底当作只是无关人士或道具一样的存在来对待的,他是极度利己主义者,又极度自我中心,又极度任性,他只为自己而活,也只为自己而死。那孩子的笑容虽然规范有礼,但是在蓝染眼里他简直就是一具毫无情感,毫无波动的机器人,而且恐怕在他心中,世上唯一能够相信的人,就是他自己,他无时无刻都在控制着与无关人士之间的距离。
但是,蓝染从未担心那孩子会破坏自己的计划。
而且不但不会给自己捣乱,甚至在需要的时候,他或许会推波助澜一把也说不定。
在那孩子眼中,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不须由别人去告诉他,也不该由别人去强加给他,而完全是该由他自己决定的。
不过,在他心中,真的有敌人,或者朋友这种复杂的概念吗?
应该都是无关人士吧。
“那孩子真正想要的,也许就是自己一个人快乐的活,然后自己一个人快乐的死,仅此而已吧。”
蓝染默默地把书合上,摘下了黑框眼镜,用衣袖擦了擦,又戴了回去。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后,他又叹了一口气。
无论是市丸银,还是四枫院雷鸣,在蓝染心目中都只是有趣的小孩子罢了。这两个孩子对于蓝染来说,并非朋友,也不是敌人,仅仅是他生命中偶遇到的,美妙而值得一看的风景而已。
真正让蓝染举棋不定的因素,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会带给蓝染一种奇异的微妙的不同寻常又难以言喻的感觉。
从那个真央灵术院还完完全全是贵族子弟的天下,蓝染还是学生的时代开始,蓝染就发觉那个人对于他来说,和其他的同期不太一样,是一个异类的存在。而这种异类的,不同的感觉看不到抓不住摸不清却又叫人无法忽视。
蓝染有的时候也会想要尝试找个词语来形容这种感觉,但任他绞尽脑汁搜肠挂肚也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去描述。同时他又忍不住去揣测这种异类和不同产生的原应和由来,为什么那个人就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那个人就能看透他摸清他,为什么他的面具在那个人面前就仿佛无所遁形。
是因为他们接触的时间长?蓝染的同期没有千人也有百人,在人前一直是好好先生的蓝染和众人的关系都很不错,和那个人最多也就是比其他的同期要更好一点,要说到亲密程度还不如他和其他的某些人,但蓝染知道他在那些人心中的形象,还依旧是可以信赖的温厚和善的同僚,而在那个人心里存在的他,恐怕才是真正的蓝染惣右介。
这些想法曾经让蓝染不可克制的产生些许的焦躁,但是他也清楚的知道,无论他和那个人之间多么自然,无论所谓的秘密在彼此之间多么透明,他也不可能和那个人成为真正的朋友或知己,因为他们两个人即便可以互相理解,也不能够互相信任。在那些自然和透明之间,永远存在着猜忌和防备,不可消除的。
那个人大概也是这样觉得的吧,所以曾经才可以一边像个真正的朋友一样正常与他交谈,一边又像对待敌人一样防他防得滴水不漏。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蓝染想了想,有点随意的下了结论。
半晌,最后名为蓝染惣右介的男人微微一笑,一如既往的带着他特有的温柔和虚伪。
“浦原………喜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