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持剑而立,剑尖下垂,一点殷红自剑尖缓缓滴落在雪地上,像盛开的血色蔷薇。
他持剑的手还是像开始时那么稳定,他宝石般的眼睛一如既往般锐利。
江中河额上慢慢冒起汗珠,然后啪嗒啪嗒的滚落,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也敲打在他的心上。
汗珠是红色的,其中混合着他的鲜血,他的额头上一道寸许长的剑痕,宛如睁开的第三只眼睛。
剑痕虽然不深,可是那火辣辣的疼痛却一直传到心里,甚至就连面上都变得火辣辣的了。
暮色渐深,风渐寒,两人相距不远,却都没有抢先出手,凝视着对方,像两尊雕塑。
江中河忽然开口道:“阁下好剑法,实在是我生平仅见。”
疯子默默无言,身子丝毫不动,就连剑尖也没有一丝颤动。
长街寂寂,安静的动人心魄,气势激荡,暗藏的杀机随风流淌。
突然,远处有歌声飘来:“金銮作瓮,诱万千儒生,我自笑看风云,管他江山如画,美人多娇,满座亲友高朋!我有道:逍遥醉,戏人生,观满山苍翠,俯看万古苍穹,武道可比攀峰?”初时断断续续有若蚊蝇,到后来高昂激烈,情感油生,让人听完大有一种繁花如沫,人生一场空的感觉。
江中河寻声望去,长街尽头两个人影珊珊而来。人影看似来的缓慢,可转眼就到了近前。
江中河面色一变,嘎声道:“张兄?是你来了么?”
来人一老一少,老者样貌清奇,身材偏瘦,两眼清亮,脸上笑眯眯的,很是和蔼可亲。
旁边一位少女,双十花龄,身穿淡绿短衫,腰束五彩丝带,身姿婀娜。脚上穿着一双绣着青竹的长靴,尖端是飞舞的五彩蝶。清秀白皙的脸上同样挂着和煦的笑容,给人一种淡雅清柔的感觉。
歌声正是老者所吟,老者看着形貌颇为狼狈的江中河大笑道:“江兄弟,近七载不见,你风采依旧啊!哈哈”
江中河脸色丝毫没有因为老者的挖苦而转变,苦笑道:“让张兄见笑啦,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老者收起笑容,看着眼前穿着黑色大氅的中年男子,轻声问:“疯子?”
疯子点头问道:“你是谁?”他当然看的出老者绝不平凡!
“张儒生”
“请”
疯子没有停顿,在老者报出自己名字的同时对他发出了邀请。走进两步仰天长叹道:“:武道精神,有如登峰,既有高峰可登,他山不登也罢。”(此句借自别处)
此时,一种藐视群雄,问道巅峰的气势在黑氅中年身上强烈的散发出来,冲击着旁边三人的心灵。
绿衫少女眼睛一亮,直直的看着前面那位不可一世的男人,感受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看着他孤冷的身影,突然觉得心中一痛,一种无比强烈的想要了解这个陌生男人的想法快速的滋生,让她粉脸一红,暗道莫名其妙。
老者张儒生眼中精光暴射,哈哈大笑声中,气势凛然,道:“隐世门人果然狂傲,好,好…今日老夫就让你知道,武道是不分人群界限的。”他又转头对江中河说:“你先休息,在旁为我压阵即可。”
江中河脸色一红,诺诺的退到绿衫少女身旁,低声道:“容孙女儿,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绿衫少女是风雪国顶尖高手张儒生的孙女张阿容,江中河与张儒生并称五大高手,所以也叫她孙女儿。
阿容与江中河说明原因,原来是张儒生听说,近日雪莱郡一带出了位绝顶高手,连挑数家武馆,将东莱郡出名的几位武师尽数击败,手下不留活口。
而江中河被奉为五绝之一,是东莱郡第一高手,所以算准江中河与疯子必有一战,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凑巧而已。
江中河听后心中一暖,老眼竟有些湿润,不由出声提醒道:“张兄小心了,这人恐怕不在你之下!”
张儒生听而不闻,上前两步,脸色郑重的抱拳道;“请!”说完手腕一动,呛啷一声拔出佩剑。
剑是好剑,三尺三寸长,二指宽,形式古朴,剑身刻有松纹鲸鳞线,亮如秋水,衬着初升的月光,耀人双目。
“好剑”疯子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赞赏。长剑一抖,剑尖下垂道“请”
旁边的江中河与阿容二人脸上满是紧张,还有一丝丝的期待。
张儒生清叱一声,急步向前,身子变作一团虚影,手中剑迎风开合,破风之声不绝。他手中长剑连续变动方位,只在黑氅中年身外半尺游动,绝不多进一厘一分,剑尖总是恰到好处的收回。
黑氅中年低头垂目,凝视剑尖,纹丝不动,对可以结果自己无数次的凶器视而不见。
张儒生身形如魅,快若闪电,一瞬间试探对方不下百余次,剑刃破空声连成一片。
江中河在旁瞧得大汗淋漓,简直比他自己在场中拼斗还要紧张,他轻叹一声,暗忖自己确实不及张儒生老道,也不比他身法剑术。自己动手之前就先摆个如临大敌的防守架势,在气势上不止弱了一头。而黑氅中年的镇定自若,气定神完,更是让自己拍马难及。难道是我老了?江中河暗问。
暮色深沉,已经望不清周遭景物,场中的两个人却不敢有一丝放松,其时心境虽不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也万物无法惊扰了。
张儒生一次试探毫无所获,立刻后退丈余,额上密密的布上了一层汗珠。心中暗叫‘麻烦’
有时高手之间的比试,不动就是最大的防守,不动如山,让对手根本寻不到下手的破绽。
不动则已,动则风云变色,山海翻腾。当然,张儒生与黑氅中年都没有这种实力,可不论什么层次的实力,对生死胜败的体会却是一样的。
黑氅中年从说完‘请’字,身子就再也没有一丝动作,可就在张儒生退下的瞬间,黑氅中年身子一晃,欺身而进,手里四尺长剑化作万千银丝光雨,上下翻腾,笼罩张儒生周身大穴,不留一丝空隙。
这时的他才像一个活人,不再是无声无息的山石,而他的剑也像是活过来一般,像毒蛇,像蛟龙,像流星。
阿容惊呼一声,满脸紧张,虽然是在春雪未化之时旁观,身上却还是被汗水浸湿,冷风一刮,不禁哆嗦连连。她看黑氅中年出剑,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心中实在是不愿意他们二人中有任何一人有闪失,那样恐怕会终生抱憾。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
张儒生一退之间,感觉眼前寒芒乍现,暗叫不好,只见他不慌不乱,身子后退,手腕恍若无骨般连续转动,用长剑在身前罩起一层光幕,守的风雨不透。
黑氅中年的剑并没有刺出,他认为伤不到敌人的剑招就根本没有施展出来的必要。
天已经全黑,两人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简直像是黑夜中的四盏明灯。
两人握剑的手越来越紧,手背青筋凸起。却绝没有一丝颤抖。
两人脚步开合更大,也更轻,却带起呼呼风声,脚下亮洁的白雪一片凌乱。
突然,黑氅中年身子急速加快,手中长剑仿若龙吟虎啸,带起一道青光,化作幻影,左右进击。
张儒生脸色苍白郑重,牙关紧咬,将心一横,使出金雾云峰剑法中最最凌厉凶猛的一招‘金龙万葬’一把剑登时化作万道金光,包裹着一泓秋水,渐渐的将其淹没…
阿容看着两人身影来回交错,到后来竟然分不清衣形样貌,只看到场中一团巨大的黑影来回晃动,时不时的爆射出森寒的剑光,心中空自着急,却没有一点办法。
正要劝一旁目瞪口呆的江中河想想办法,谁知,一声剑吟,场中黑影骤分,阿容只觉眼前黑影一花,哪里还有黑氅中年的影子,只有张儒生一人独自拄剑而立,喘声如雷。
阿容赶上前一看,又惊呼出声,地上一滩血迹嫣然,在白色的雪地中,漆黑的夜幕之下,说不出的诡异凄惨。
再看张儒生,虽然脸色苍白的可怕,身子摇摇欲坠,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阿容一把扶住张儒生身子,问道:“爷爷,你…你伤了他?”声音急促,竟带着几许惊惶。
张儒生嘴巴张了张,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阿容伸手一摸他衣袖,入手冰凉,又是一声惊叫,急道:“爷爷,你受伤了。”
“是汗水”江中河一把接过,将他抱起快步回府。
黑夜中,阿容注视着长街尽头久久未语。在寒风下,娇弱的身子不断颤抖,心中默默念道:“天涯落,山水隔,万丈红尘飘摇,眼前人,今何在?小窗翠影孤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