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芈玺在下班走下楼梯时,与张小虎叨咕过,计算机老是死机,开机关机速度太慢,老爷车耽误事儿。陈新在后面听到了,第二天,他让设备科的科长去检查了芈玺的计算机,尽可能给他换新的。设备科长到芈玺办公室说,领导吩咐老机器都检查一遍,不行的话,换掉。芈玺不知道那是陈新特意安排。
芈玺的计算机得到更新换代,大而薄的屏幕,速度疯快,故障少,几乎不出现死机。同屋的雷鹏和对面办公室的几个年轻人羡慕坏了,他们看到的是气派,养眼。芈玺高兴,心里想,往后不会求人了,包括同办公室的年轻人,包括设备中心负责人老连,老连总以计算机专家自居,喜欢故弄玄虚,自视其高,总是装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从不正经回答别人请教的故障原因,更不屑回答有关计算机的常识。因此,有关计算机的事情,芈玺动不动找年轻人,年轻人思想开放,不把这点技术当作本钱,问什么答什么,而且解释得尽可能让你搞懂。因为这,老连对芈玺有意见,计算机方面的事儿不找他而找年轻人搞得乱七八糟,暗地里也对一些年轻人有意见了。他碰到好几次了,这些年轻人到处给老同志们调整计算机,还津津有味地教他们什么毛病怎么处理。所以,好多人应该找老连解决的,不找他。老连有时当面跟年轻人说,“你们不干自己的正经事,一知半解就给人当老师”。很多年轻人压根不这么认为,无论计算机常识还是对软件的了解,都比老连强。他们不会去找老连解决任何计算机中出现的问题,除非计算机坏了,需要更换,让他审核签个字。
不过,过了些日子,芈玺发现还是免不了求人,不是计算机硬件问题,是新升级的word应用软件中很多小操作不熟悉。处理文档时,突然无缘无故大段大段地每行缩进两格,恢复不了,有时在文章中想插入一个字,一插入,前一个字就自动被灭掉。这些小问题能难住他很久,有时花一两个小时,在菜单中不停地试,也没有试出所以然。他没办法就得请教同一个办公室的雷鹏。
雷鹏总是人到手到病除。凡是芈玺请教过的问题,至今没有难住过他,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对老前辈恭敬的态度。但是芈玺觉得也有很多不爽,尤其换了计算机后,当请教问题,尤其除病的方法时,雷鹏只是说计算机有时奇怪,就得试试,不一定行。芈玺每次都注意看他操作的步骤,看他先点击哪一个键盘,后点击哪个菜单,但因他的动作太快,而且是两手捂着键盘操作,总是没有搞明白。芈玺心里明白,这是一种保守,守住那点小技术常识。这算什么呢?不就是操作嘛,花时间摸索,多试几遍就可以了。
星期天下午,芈玺鬼使神差地骑自行车到了办公室。芈玺辞官后最反对加班,他认为动不动加班是水平不够的表现,水平高的话,可以多思考,在正常工作时间内完全可以把工作干得痛快利索。可是他今天加班了,把自行车锁好,慢慢地走进了办公大楼。骑了7公里,有点累,他破例走进了电梯。在电梯里他对自己说,我也是水平不够。他想捅捅计算机小巧门。办公室门没有锁,里面有人,是雷鹏。芈玺心里想这小子够用功,周末也不休息,不出去玩。
雷鹏见芈玺推门进来,先打了招呼,“芈老师,您也来了!”
“嗯”,芈玺算打了招呼,心想今天不会请教你什么东西的。芈玺开了电源,开了机,机器速度快,他的计算机没加密码,可以直接进入他的个人工作界面。他觉得他这里没有什么可保密的,都是工作上的东西,没有见不得人的,加什么密码嘛!他弯腰捡铅笔的时候,无意间碰了主机,主机温热。奇怪,我才开机器,怎么这么快就热起来了,是不是又出什么毛病了。界面正常,他也不再想这事儿了。
芈玺在机前坐了一个小时,突然想起前几天刚完成的有关找油与环保关系的文章,在纸质文稿里有他的修改。他可以修改编辑这篇文章中玩玩试试小技巧。他站起身走到他的书柜前。书柜门被拉开三分之一,里面一摞材料堆被人翻过,把原来自己整齐划一的摆放搞乱了。他觉得奇怪,“哎?”
“噢,芈老师,我忘了说了。我刚才想找一份资料看看,我这儿找不到,一急,把您的书柜也大致翻了一下”。雷鹏边说话,边往芈玺这儿走过来,一脸的真诚。
“你找到资料了?”芈玺有点对他疑惑,“你想看哪方面的资料?”
“有关美国最新发现的墨西哥湾‘杰克2号’的资料。我很想看看”。雷鹏似乎很为难。
其实,这些信息与他的工作没有联系,不是必看的东西,而且,‘杰克2号’油田储量的公布,没有多长时间。他应该知道我们这里不可能有什么资料,显然他是在撒谎。芈玺站在书柜前,看着雷鹏的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雷鹏没有走开,似乎有话要说,犹豫了几秒钟开口说,“噢!芈老师,我想请您帮个忙。”
“你说”
“嗯,嗯,嗯……”。雷鹏一心想请芈玺帮忙替他写一篇论文,但这话并不顺溜。
雷鹏参加工作已经四个年头,硕士毕业,去年刚结婚,按揭买了一套房子。钱,对他来说头等重要。要想多挣钱,就得早点晋升职称,接着争取当项目长,当上一官半职更好,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硕士毕业,以往三年就可以直接转高工,但现在那政策早就变了,一律参加评审,别说硕士,博士也得参评,现在够资格的人多,出现了无情的竞争。学位、工作年限、论文篇数、论文获奖情况、成果获奖情况、担任项目长等都列入评分条件。他只有一篇论文,分数上不去。去年比他晚一届的评上了,他心里很难受,想增加论文篇数,为自己加分,但已经憋了两个月,就是写不出来。写不出的结果,他想到找枪手。找谁呢?年轻人不会帮这个忙,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再说谁会帮竞争对手?不可能的。到底找谁呢?这种事情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需要悄悄地暗地里进行。他知道,有几个人也是找枪手写的,很快增加了分数,评上了。工资和奖金也上去了,花的那些钱都已找回来。找枪手需要多少钱?他简接打听过,现在很多科技期刊收版面费,有的按字数收,有的按篇目收,一般一篇文章五、六千,甚至一万,一万可提早发表。找枪手,是不是按这个价码,他没有把握。他在网上找过,三千块钱,人家说一个星期就可以拿出一篇文章。他挺高兴地做了这笔交易,钱打过去,文章发过来了,第一感觉钱好使。他第一个想到业内名气顶顶响的期刊“A”,但最终没敢投,他心里发虚,他不敢确定这篇文章的质量,他只是投给了一家业内被认为一般的期刊,反正能够发表就行。但不到一个月被退回,那是抄袭文章。网络不靠谱,还得找人,需要找水平高的枪手。其实雷鹏早已想到芈玺,就是一直没有好意思开这个口。
“到底什么事?”,芈玺觉得奇怪,这么吞吞吐吐的,心想是不是想跟他借钱。
雷鹏从自己的文件柜里拿出一盒“信阳毛尖”,放在芈玺的写字台上说“芈老师,这是我们老家信阳毛尖,你尝尝”。
他的老家在HNSC县大别山脚下。“信阳毛尖”是那里的特产。这是他今年春节回家回来时带来的。他悄悄地分别送了院有关领导和自己所里的所长,还留了两罐,以备需要时用。
芈玺把那罐茶叶放回到雷鹏的桌上说,“我不喝这些玩艺,再说我没有无功受绿的习惯”。
“芈老师,我想请你帮个忙。嗯……,你能不能帮我写一篇文章?评职称,我的文章不够。我现在项目忙得实在没时间写”。雷鹏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脸皮已经比较厚了,说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他不是忙得写不出来,而是憋不出来。
芈玺没有想到竟有人请他当枪手,刹时感觉大受污辱,把我当什么人了!他刚想骂他,你以为我也是跟你一样的人渣?但他忽然想到眼前的他曾帮过他N次解决了计算机中出现的小毛病,把嘴边的话咽到嗓子眼里,在快速搜索推辞的理由。
雷鹏看芈玺站在那里不说话,补了一句“芈老师,我不会让您白辛苦的。”
芈玺真想一把掌把他打翻在地,脸上出现了轻微的难以察觉到的鄙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写不了这种东西”。芈玺看在他曾帮过自己的份上,没有出口大骂,直截了当地推辞了,只是心里骂了一句“狗屁水平,人渣一个。”
雷鹏脸皮是够厚,接着说“什么文章都行,是篇文章就行。现在都这样”。
芈玺心里的愤恨越聚越多,但还是没能骂出口,“人家这样,你也这样?我是不会干这种污七八糟的事儿的”。要是换了李跃进,肯定立马血口喷脸,叫对方吓得别说说话,连个脚都站不稳。
“对不起”,雷鹏在芈玺身上看到了一脸的愤怒,他只好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闷坐了半个小时,想起一个人来,老胡。他开始写了给老胡的一封求助信。他在绞尽脑汁,中午了也没有出去吃饭。
芈玺本来准备研究几个Word应用软件中的几个小巧门的,可现在叫雷鹏一搅,心思沉不下来。他走出办公室上了楼顶,他看到楼顶上已经有一个人两手顶着后腰,放眼望北面远处东西向的山脉。芈玺穿的运动鞋,脚底很轻,没有声音,李跃进没有觉出来。
“跃进,你也没休息?”
李跃进转过了身,看到芈玺休息天还来单位有点震惊,暗里嘀咕出了什么事儿?但他还是平静地说“老婆出差不在家,孩子上学。我一个人没意思,吃完早饭,我就过来了。你休息天上单位,可是过年吃回饺子,不容易呀!干嘛来了?”。
芈玺说了本来想捅捅计算机,可被雷鹏一搅,没心思了。芈玺对这些后生们的作为发了一顿牢骚,“你说,咱们干活儿有啥意思?”
李跃进只是静静地听了半天,最后说“或许,有被纠正的时候,否则一个国家不就玩完了吗?”“咱们干咱们的”。李跃进明白这些现象不是哪一个人能左右得了的,但不能因此连自己也卖了。
李跃进接着说,“我看好了咱们的院长郭涛涛。他柔里有刚,坚持原则”。
这事儿过去一年多后,芈玺在大厅侧面墙的通知栏上看到了这一年的职称评定结果。雷鹏这小子评上了高工,分数挺高,论文数量四篇。
芈玺清楚地记得,雷鹏求他时说过,他只有一篇文章。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居然有三篇论文问世。理论上,一年能发表一两篇,那已经是挺大的成果了,再勤奋也不可能一边干着活,能写出这么多文章。不知道,谁帮他搞的歪门邪道!哼,这是什么社会,作弊者居然横逛。
芈玺心里列出一系列近几年院里泛滥的歪风邪气的具体表现,也想好如何向院长汇报。他去了郭涛涛院长办公室。人不在,院办的说,院长去BJ参加领导干部学习班三个月。主管研究项目这一摊的副院长是新调来的,他不熟,至今还没说过话,其他副院长,他不想找,好像找了也不解决问题。芈玺气愤,但他管不着。
芈玺回到办公室看到正陶醉在无比喜悦之中的雷鹏,没说话。雷鹏看到芈玺没有即时打招呼,过了一会儿,回过头说了一句“芈老师,我评上了”。现在雷鹏心里免不了对芈玺的瞧不起、鄙视。那意思,别看你是老硕士,老资历,老前辈,可连个高工都不是,现在不如我了。
“你,什么时候写了三篇文章?”。芈玺本来问都不想问的,但当看到他得意的表情,实在没有忍住。
雷鹏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说,“嗯,我咬咬牙关,做了努力”。他知道肯定瞒不住眼前的老芈,补充而骄傲地说“胡老师帮了不少忙”,那意思你不帮,有人帮。
芈玺坐在办公桌前,没再搭话,心里不是滋味。他走出办公室,他想找老胡说说这事,一个老同志帮年轻人搞歪门邪道,太不本分。老胡不在,同办公室里的人说,返聘期限只剩半个月,他手里的活儿也干完了,上周请假去女儿家,去美国了。第二天,芈玺找了职称评定委员会组长钟庸,说,“一个科研机构允许这种诓骗行为的话,如何搞创新,如何发展,这不是明目张胆地鼓励搞欺骗吗?”
钟庸不太清楚雷鹏的这件事,他说他要调查。钟庸确实找雷鹏了解过,也通过电子邮件,向老胡了解过有关雷鹏向他请教论文的事宜。老胡证实他确实帮他修改了两篇文章,但不是代写,是在雷鹏拿出的草稿上给他提出了非常具体的修改意见。经过三次修改才投的稿。钟庸把芈玺叫到办公室,把这一情况,向他作了说明。
芈玺不相信他的说法,“鬼才相信,鬼才相信,都是为了单位的论文数量,上下自欺欺人”。芈玺的愤怒,充满了胸堂。他愤怒这个社会污浊太多,觉得自己走路都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