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多年以前,谁能想到会走到心如死灰这一步呢。
所有人都在说谎,包括那个与她毫无过结却殊死博斗的狼妖。
”小丫头,你未勉太高自己了。“
不是狼妖轻视她,而确实是她二妖之间实力悬殊过大,不过三个回合,妙妙便被他所制服。
它庞大的原身未受丝毫损伤,悬重的前掌死死摁住小猫肩膀冷笑。轻蔑眼神落在瘦弱的身上,道:“我曾幻想有朝一日会是个道术高超术士来擒我,再不济也得是个修术多年的半仙。|
狼妖潜在青华多年,而未受修道之人驱途,难勉心性孤高,而又听说是为了心上人而取他性命炼丹,更使他心生蔑视。
”修成人有什么好的。“它要杀死她容易的很,不过就是好奇,便随意问了几句。
”我喜欢他,愿意为他作任何事情。“她说的轻柔,却难掩眼角苦色。
”你说谎,你明明就不愿意。“狼妖未修人身却可洞察人情。”我知道你过的不好,我还知道你喜欢的人根本就不喜欢你,可别忘了,我在这青华百年,与狐也是有过数面之缘,你们之间发生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胆敢来取我炼药,真乃不知天高地厚。“
在妙妙的记忆里,狼妖是没有杀她的。不过是给她吃了颗说是能毁情灭欲的东西,还很语重心长的训了她。
至今,她只记得几句,”喜欢人类不好受吧。“
”受制于人不好吧,想不想变的凌厉一点呢?“
它拿出一颗丹药诱惑道:“吃了这颗丹药,便不会再为情所困,吃吧..”
她究竟还是吃了,不过后来两眼所见便是虚幻,她根本不可能杀得了狼妖,更不可能捧着狼妖的内胆去讨好芳川了。
也就是那一刻起,她对芳川的爱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云居下楼阁里,女子附在窗檐上,看山川湖水,看花鸟云雾,看可看的一切事务发呆。她不在想过去的事,也不怕师傅的责骂,孤鬼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静静的坐久了,便会想通一些事,在青华那段虚幻的过往逐渐清晰起来。也想到更远的时候,想到姐姐对她说过的话。
她不想死,姐姐告诫过,九命抵不过一个情字,若是往后不幸,碰上那么一个人,切不可贪得一时欢愉,搭上自己的性命。
现在我懂了,可已是迟了啊。
除了五慧子和棋儿偶上来坐坐,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大多时间高窟下的角亭冷冷清清。
她唇畔勾着,幸许是在笑,笑着放过自己和他人。
芳红也并非是贪得无厌的,她懂得付出和牺牲。芳华在高窟下几乎跪成了石头,只为师兄不再疯魔。玉精儿也并不让人讨厌,平日里冷眼横眉谁都瞧不上,心底还是很护短的,她大义为她放了行,却害自己成了一块路碑,不知要耸在高窟下多少年。
师叔说过一两个字一直叫她念念不忘:宿命!
宿命,究竟是何物呢?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还没有到云居,还不认识五慧子。有一次饿急了潜到一座小舍里偷食被抓,最后被那家主人关在铁笼里,后来她被遗忘了。在觉得自个会饿死的时候,有一个男孩走了过来,凝望着着铁笼里的自己,那双眼睛似是要望穿她。
他咬着指尖,歪着头说:这猫儿不寻常!后来,他移了过来,打开了锁了半个月的铁笼。
那时的小九着急去寻人,待从浮云山回来她被五帝之一发落到云居道人手里。老人面目可憎要她去青华渡人,她连自个都渡不了,能去渡谁?
不过,说起来,青华山上,在芳红芳华未归之前,倒也有过一段无忧的日子。
芳川从石缝里挟了一朵妖艳的牵牛花,趁她在湖边洗脸时,别于她耳后,笑说:“人都说妖可勾人心魂,自遇上你才知妖精如厮,凡人大都比不上的。”
艳丽容颜映在水里,眼尾一朵嫣红牵牛,去了妖气,更添了几份柔俗的美,叫人觉得平易近人。
青华山上的树也曾翠绿过,花儿也芬芳过..
那天妙妙百忙偷闲猫到树上作梦。
湖里,芳川裸着脚摸鱼,打远处来了两个姑娘,一个纯洁如仙,一个娇俏玲珑。
自此,那人便傻了眼。
妙妙在往事里醒来,抽出被压麻痛的臂膀,起身换了个姿势,却见五慧子抬步而来,远远唤他,“师叔。”
“好些了么。”五慧子问。
什么好些了,一个猫鬼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她没好气,不应他。
五慧子也不恼,呵呵笑道:“妙妙是怕死的,你掌心生过刺,知道疼,知冷暖,知道怎样做能让自己过的舒坦。”
“我一只野鬼,师叔也不觉得我可怜,好容易师父不朝我发火了,你倒是数落上了。”嗔怪道:“我知道自个前些日子疯魔的厉害,你就不要再说什么道义了,我不喜欢听。”
世人都晓滴水之情当涌泉相报,当如宿命之说,她却毫无此心,她讨厌被天人定了的宿命!
纵然知道幼时是芳川救了的,历经生死纠缠,那点恩情早被磨光了,还略带了重重怨气。
五慧子叹气,那声音绵长,带着无尽的遗憾。
妙妙死后心有不甘,是想找芳川报仇?
他不过是没有如我爱他般爱我罢了,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小九,有些人生来就是受荣宠的,荣华美梦当一时,贪多了,便不好了。
“我不恨他。”五彗子的身影远去后,她喃喃道。
棋儿闲时会过来同她一块坐着,她沉闷不言,棋儿话也不多,妙妙问过她:我是什么时候没的?棋儿咬唇:“很多年了。”
很多年了,死了很多年了。。
天亮了又黑,风来了又息。大多时候,妙妙靠在窗口伸出手想再碰碰飘过来花絮。
花絮没碰到,却有一张脸伸出来,敷在她透明掌上轻轻摩娑。
他手握住她的手,紧紧摁住,与她对望。她的眼珠是不会动的,她自认为一只鬼是不会有温情脉脉的神情的。
“妙妙!”他低喃着,声音厮哑浓烈。
其实到了这时候,妙妙心里不是不纠结,怎么会呢,死了这么久未入地府得益于眼前这个曾是仙君的人?但是却又不想对他心存感恩,她心里的怨念挺重的,不然飘过三座山,攀爬桃山时,与地府勾魂着擦肩而过而未被捉走,仍像活着的时候心绪澎湃,脑怒于他。
“我是怎么死的?”她忘了许多事,今朝亦可平静与他相言。
芳川欲抓住她的手,被她闪过。“你捉狼妖的时候。”
那狼畜盘卧青华多年,阴狠狡猾。仍未曾被驱离,是有些道行的。
那天她高高兴兴的捧着一颗心丹递到他面前,他清楚的看到眼前这个女孩不一样了。
而她却不自知似的,嬉笑道:“你看,芳华会喜欢的。”芳华喜欢,芳红就喜欢,芳川也会喜欢。
芳川刹那觉得难以呼吸,紧揪住胸口,一手撑在枝杆上,无法掩灭的苦痛,他狰狞颤抖,脸色白苍白的可怕。他说:“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会替我寻来?”
妙妙愰然一阵,笑道:“你还要什么?”
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会为了他这样,为什么她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一次又一次的丢掉?为什么会这样?捧着她拿命换过来的心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
是为是忽略她太久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呢?她甚至比青华城主比芳红师父等等所有人都出现的早。
他知她猫命,一早就知道。知她心底善良不拘一格,然尔一次又一次害她折命,直到无法弥补他才看见,她一直都在他身边,静静的,默默的。
刹那间,竟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不该,不该得到她的所付出的一切。这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还傻呼呼跑到天庭取衣裳骗饰物。
那天他哭了,说会跟她成亲,会娶她。
他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混蛋。他命薄,他知道。凉都老家亲人惧已不在。很小的时候,他便随着众人到青华修术,身边从来都有一个傻女孩。他几乎每年都会遇上鬼拉鬼押鬼缠等恐怖的事情,她帮着压下去,拿自己的所有去抵抗。
“妙妙,你喜欢我是不是,我也喜欢你呢,---以后我只喜欢你一个,只对你好!”他说的真挚,他说他心里除了她其实谁都没有呢,狐妖师姐妹不过是在山野厮混惯了的伙伴,她们不像她总粘着他。他对她们也禁是好奇而已,好奇狐的修身,好奇她们是如何转换成了人的,好奇都城说书人口中修成千年位列仙班的狐仙。
芳川将她揽在怀里,在额上轻轻一吻,继续说道:“那时的你,可爱又迷糊,就像受惊了的小兔子,总是怀疑身边的一切。。”
是的,她当然不安,芳川突然对她转变了态度,没让她感到甜蜜,反尔总让她局促紧张。即使被拥进怀里。
芳川很紧慎,那道依影越发稀薄。
他们回到凉都,芳红红着眼,还是寻了过来。看到多日不见的妙妙,惊恐不可置信,哭着捶打芳川。“师姐,在我心里,没有人能比她更重要!”芳川平静的说着,掩藏起所有的悲伤。
芳红还在哭闹,芳川一把将她抓过来,愤恨道:“你知不知道我曾对她做什么了?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朱钗华裙是打哪弄来的?你知道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咬牙放低了语气,却藏不住那般绝望,”我们都是自私的人!”
呯的一声响,芳川摔上了门,芳红突然愣怔住,在他们成亲的小屋前站了一夜。
“我可以救她。”
次日,芳红不再哭闹,甚至还笑了出来,她坚定的说:“我们同不是人,她是猫九命。我紫狐有修为,我能救她!”
“什么办法?”芳川眼里突然升出了希望,芳红就是看着也感到欣慰。
“这样可行吗?”芳川黯沉下去,但看到芳红坚定的眼神,他决定相信她。
魂石出自阴府望川河,有定魂之效。只要妙妙身上透出望川河上阴气,便是阴差寻到也只会当她是勾魂的差役,而不会想到是妖死后余灵。
芳川求了路神,寻到些织女娘娘手中丝线,百哄千骗的将魂石定入妙妙心上。
“我只看到你把我的心挖出来,没看到你放东西进去。”妙妙心里有火也发不出来,冷冷看着他:“后来你跟芳红成婚是怎么回事?”
“你对我的不信任即于我对你的疏忽?”他抿唇叹气。“芳红芳华同我们作别那一幕,你当真不记得了?”
妙妙眉间跳动,有了一丝丝的小印象,“她是不是说她要回归山林,自由自在,再不随便爱上旁人?”
“她去了地府。”他平静道:“所以最后的愿望是穿上红嫁衣披上凤冠。”他当时不知道妙妙所中幻术那么悲深,不然不会让她看到那一幕。顿了一顿继续道:“她现在地府任职。”
“挺惨的。“妙妙低头,随意接着话。“你可真是薄情。”
“你现在的身体和魂魄都不稳定,目前把你稳住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
妙妙坐起来,芳川微微张开嘴,眯起的眉眼,吱吱唔唔道:“为何你心里总是将看到的感受到的转换成另一种完全不可能的事呢?”
妙妙轻咳一声,良久才抬头却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依人不语,他亦不言。他仿佛回忆起了那夜不可挽回的一幕。那晚,妙妙前边走,他后脚追了过去,眼睁睁看着她拿把尖刀了结自己。那是他缝补三天才补回来的命,她倒在血泊里,而他却无能为力,看着那缕魂飘飘荡荡离去,却捉摸不住,后索性便随她一起,用那把弯刀刺入心口,与她倒在一处。
”你走吧!别跟着我。”
她如是说,两缕缠魂依然慢悠悠的朝云上飘去,云上居八宝琉璃灯并了两排,廊里两侧。亭中八角都有这种凡尘不可现的灯盏。
入了上屋偏房。芳川入体,俊眉星目。目下三道痕叫谁看了都触目。他道:“人都是破相,我这是破魂。”他打了水,湿了软帕朝向晕睡已久的妻子
妙妙坐在床檐,床上躺着的人她再熟悉不过,他正慢慢的细心的擦试过张张惨白异常的脸,由上到下,毕后又擦试微微屈合的手指,时不时的与床尾的人儿相望。
“五慧子说,你心里有怨,必是因往年情事愤愤不甘。。”
“她伤的很重?”自己说自己伤的重还说的这么顺溜,怪不得云居旁的侍人都避着她当她是个疯子。
“胸口为狼妖所伤,五脏俱毁,缝补以后,又用仙器伤了颈子。”芳川拂上脸庞,“很疼的!”
妙妙平静看着,“所以,她后悔了。”
假装恨意,假装很疼,死了的人,哪里知道疼。一腔怨愤为的只是不甘,至死都没有得到的,她告诉自己不屑于,其实愤于生前没有得到过而已,她不该怨他。怨的,只是自己。。
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她深呼吸,“活着很不好受呢,哭完后头痛欲裂,眉眼酸痛,胃也极不舒服,全身都不畅快。”
他说:“我知道。”
她纵然怕生前苦痛,仍贪恋红尘,魂魄离体不曾去那鬼门关,未曾踏上黄泉路,更不舍饮下孟婆那一碗忘情汤。
可是,走到这般地步,又能怪得了谁。狼妖骗她,根本就不是他所说的那样。
他说吃了那丹药便忘却爱情,忘却痛的根源,无爱亦无欲。可像她这样的人,纵然不爱了还是不甘,还是痛苦,还是为爱欲所困,变的愤恨难平,变的凶神恶煞,变的连她自己都讨厌。
已经回不了头了,妙妙脸上冰凉一片,拿袖子去擦,居然涌出断淌了许久的眼泪。
云居廊道里,灯盏已息了一组,天色晕暗不少,无风却冷的她止不住的的抖。
一缕孤魂与一杆仙人们的对峙才刚刚开始。
“师父,您不必感到愧疚于姐姐,妙妙所作为均与您无关,我是无颜下地府去见姐姐的。”平生最亲的人,交待了她唯一的事情,她却没有做到,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朱妙妙!”老翁声音涩涩发抖,直恨不得抢过去将她收入乾坤袋里,又怕一时失手,使她激愤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小九!”五慧子唤她小名,期许能换会她一丝理智。“九儿快把灯给我。”
“师叔,谢谢你曾经那么照顾我,我死了仍记得你的好,灰飞烟灭后,也许就不记得了,你也不要怪我。”
而另一人早已泣不成声,颤抖着手欲要伸过去,他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只一声一声的唤着她的名字。
“妙.妙妙.。。妙妙.“
“芳川,你也好自为之吧!”不知为何,她却震定异常。
无论是在青华山还是凉都,从未有过这么绝决的时候。她简单说完几句话,毫不犹豫的掐灭了灯芯..
霎时与她,天地间一片晕暗,魂灵涣散之即,终是不忍回头去看。芳川啊,我愿从未识你,可偏偏遇上了,喜欢上了,却又什么都留不住,即然留不住,便就什么都不留..
居大的撕扯却未让她感到疼痛,也就是在一瞬间,便化为无有..
男子跪坐在冰冷的云层之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回明白的这么晚,为什么她曾玲珑如月的心会变的冰冷无情。
为什么不留给他一点点可以弥补的机会?
云层不聚不散,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她什么都没留下,连一片衣角,一滴血都没有。
伸出手来,什么都触不到了,触不到她的温度,她的笑颜,她们的曾经.。。
一个人,一颗心,她没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却毫不犹豫、轻易的用灰飞烟灭的方式,把所有都毁了。
数百年后,青华山上,旧影犹在。不闻昔日笑颜开,犹见故人寂寥影。
青华山上,再也没有为喜欢而丧命的妙妙,月宫中,也没有展颜的太阴星君了。
月宫纱影,星君组下,数百名嫦娥仙子们翩翩起舞之迹,他却时常跪落于此,额间轻抵墓碑,垂眉之迹,泪流满面。
是真的希望不曾遇见我的么..
他幽幽叹气,止不住的眼泪湿了指尖一朵嫣然的牵牛,他低喃道:不遇见。
再也遇不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