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线生机 灵丹忘情
一觉醒来时,日影已西斜。
情梦扶着额头倚床而坐,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的房,只依稀记得在花园凉亭中,飘摇终于提起一些往事,当时她静静地偎依在他身边,第一次感觉两个人已靠得很近很近,自己似乎快要触摸到他的心,但不知怎的,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像是被人点了昏睡穴……
点穴?温润的眸子里锐芒一闪,昏沉的脑子顿时清醒许多,她的确被人点了昏睡穴!而当时能轻易点她穴道的人就只有他!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
情梦神色一凛,未及细想,人已旋风般冲了出去。
砰然推开他的房门,房里头静悄悄的,床上的被褥叠放着,他果然不在房中!
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情梦奔入花园,大声呼喊:“飘摇——”
池畔凉亭中静静伫立着一道身影。
情梦远远看到亭中人影,心弦一松——原来他还在这里!
她步入凉亭,疑惑地望着闭目站立的人儿,轻声问道:“入夜了,你怎的还不回房歇息?”
叶飘摇一动不动地站在亭中,听到她的声音,他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霍然睁开双目,闪电般拍出一掌,将她推了出去。
情梦猝不及防地跌了一跤,愕然望着他,“你……你怎么了?”他为何又莫名其妙地将她推开?
叶飘摇微微喘息着,怒睁的双目中浮掠一丝诡异的红芒,神态骇人。此刻的他竟有些陌生!
“飘摇?”
情梦怔怔地看着他,心中莫名不安。
叶飘摇竟以全然陌生的眼神盯着她,抽搐的脸上隐隐闪过一丝杀机,右腕上的那只游龙血镯嗡嗡颤动,镯内倏地射出一条银龙,剑芒惊现,森森剑气映入一双染着噬血红芒的眸子里。
他缓缓举起游龙血剑,剑尖竟然对准了她!
情梦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人,看到他眸中暴涨的红芒,一道电光猛地劈入她的脑海——只有走火入魔或神志被人操纵的人,才会有这种妖异如魔的血眸!
难道、难道他竟被人操纵了神志?!
情梦心头发怵,暗觉事态不妙,慌忙掠身过去,想封住他的灵台穴,制止他大开杀戒!但,一切都太迟了!
他的眸中再也映不出她的影子,只有炽烈的噬血红芒,暴戾煞气直冲天庭,游龙挟雷霆万钧之势凌空劈来!
匆匆掠过去的她恰似飞蛾扑火,一头撞向他劈出的剑刃,仓促弹出的袖中剑竟被游龙剑气绞得支离破碎,一头青丝已凌乱地披散下来,发丝粘着煞白的娇靥,她挣不脱他以一腔杀念化成的狠硬剑气,狼狈地躲闪着,剑芒却如跗骨之蛆,划穿她的衣裙,在白皙的肌肤上划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
她声声唤着“飘摇”,他却听不到如此焦急悲沉的呼唤。
铁青的脸,血红的眸,狂烈飞扬的长发,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盘旋:杀!杀!杀!眼前的他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儿,而是被人恶意操纵的杀人傀儡!
她心惊,心痛,心冷!一腔柔情克制不住狠烈刚绝的剑气,她无力再去躲闪,电光火石间,她以绝望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却令他硬生生地顿住了剑尖。
冰凉的剑刃危危贴在她肌肤上,他静静地凝视她的眼睛,看到那双眸子里冰凉的绝望一分分淡去,旋即迸现惊讶、期盼之芒,融融暖意重又浮现在她的眸子里。
情梦竭力保持冷静,缓缓伸出手去,五指轻轻拢住他持剑的左手,柔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莫要忘了对我的承诺,莫忘了,今生今世,我已是你的妻!”
温婉柔和的语声萦绕耳畔,当她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时,他如遭雷殛,身躯狂震,脸上闪过一丝抽搐,乌青的唇开合间,沙哑地念出她的名:“……情……梦……”游龙似有灵性,倏地绕回他的右腕上。
看到他眼中噬血的红芒变淡,狂乱的神志挣扎出一丝清明,情梦忍不住潸然泪下。这一刻,她才真切地看到他眼中狂烈的执着,那是对她的一种执着啊!
看到游龙剑气在她身上划出的道道伤口,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喘息着、挣扎着说道:“快离开……离开这里……”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而后松开,他眼中有太多不舍和依恋,却狠了心再一次猛力推开她。
情梦踉跄地后退几步,怔了一怔,忽又冲了回来,这一次,他休想再推开她!
快走!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了,一道血箭喷了出来,从心口咳出的血烫得惊人,带着烈焰般火红的色彩深深扎进她的眼中。
眼前仿佛蒙了一片血雾,她奋力伸出手,想穿过血雾抓住他,牢牢抓住,一辈子都不再松手!指尖触到一片飘飞的衣袖,血雾里的他缓缓倒下了……
一缕凉凉的风拂过指尖,旋踵即逝!
她是手心里空空的……
夜深了,大宅子一间正房里头掌了灯。
“老爷,两位客人都不在房内,这晚膳……”
一名家丁手捧托盘,站在主人的房门口,犯难地看着托盘里渐凉的饭菜。
贾人端坐书案前,看着手中一本账册,闻言只挥了挥手,“没看到本老爷正在对账吗?芝麻大的事也来烦人,去!把晚膳搁他们房里头。”宅子各处暗哨没有发出任何信号,两位客人应该还在宅子里,又何须瞎操心?
家丁依言退下。
片刻之后,贾人合上账册,端起桌上一盏香茗,啜了一口,脸上露出惬意的笑。
夜风吹入房中,吹得账薄“哗啦啦”作响。他放下茶盏,踱至房门口,伸手关门。
突然,异变突生!
一道人影惊鸿般扑入房中,冲着贾人猛然出手,兰花般的掌影快得出奇,绵中带韧,直将贾人逼到墙角。
烛光摇曳,掌影幢幢。
贾人惊骇万分,左挪右闪,透过掌影看清闯入房中突袭的人竟是情梦!她长发披散,衣衫破损,身上有道道剑痕,娇靥白中透青,目中迸射惊怒之芒,一改平素柔柔含笑的神态,竟疯也似的冲了进来,闷声不响就冲他使出拼命的招式。
他心中委实又惊又疑,慌乱之中大喊一声:“住手!”绵绵掌风击至面门却猛然停顿,一滴冷汗从脑门滑落,他瞪着玉容凝霜的情梦,惊愕不已地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不要与我装糊涂!”情梦从来没有如此的愤怒悲痛,微红的眼睛怒瞪着贾人,目光化作了利刃,“你处心积虑把我二人引入天城,就是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谋害我们吗?控制他的神志,让他与我互相残杀,好恶毒的计谋!”她手指微颤地指向门外,心中的悲痛无法掩饰,“你伤他一分,我就让你还他十分!”
贾人这才看到平躺在曲廊上的叶飘摇,他双目紧闭,静静躺在那里,若不是胸口还略有起伏,那苍白的模样就如同死了一样。
“他、他这是……”目光微闪,惊诧过后,贾人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倏地住口不言。
“是什么?”情梦凝目盯着他。
他眼中闪过一缕敬畏之芒,又飞快地用笑容掩饰,“叶公子是如何受伤的,我的确不知!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找个医术高明的人尽快为叶公子疗伤。”
“他伤得这么重,这世上还有谁能救他?”微红的眼睛里浮现一丝愤恨,她咬牙道,“你休想再骗我!”
贾人脸上笑得和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听我一劝,先救叶公子要紧,等叶公子醒来后,定会亲口道出事实真相。”
这话句句是理,眼下的确是救人要紧。情梦神色渐缓,强自冷静下来,道:“天城中可有医术高明的人?”
“有!”贾人点头,绕过她往门外走,“随我来。”
到了门外,他弯下身正想抱起地上躺着的人,情梦急喝一声:“别碰他!”喝声中身影飞速掠来,她将地上的人儿抱入怀中,略含戒备地盯着贾人。
贾人摇头一笑,沿曲廊绕向花园。
情梦默然尾随他穿过花园后面一扇小门,沿院墙外一条陋巷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了一道石门。
石门内一座庭院,冷冷清清。
贾人竟将她带入了庭院中那间黑色小屋里头。
屋内也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华丽的摆设,却很洁净,雪白的地毡上放了几只软垫,屋子中间被两幅白色幔帐隔开,贾人站在幔帐外面,刻意压低声音往里头传个话:“病人来了,请您给他诊脉开方。”
“进来。”
幔帐里头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情梦微讶:此间的神医竟是一个女子!
带着几分犹疑,徐步往里走,掀开一幅幔帐,她陡然一惊——幔子后面竟有一只斑斓猛虎凌空扑来!她慌忙闪身躲避,但那猛虎竟提着前爪跃在半空动也不动,虎口大张却听不到吼声,她凝神细看,猛虎皮毛虽存,但内脏已被掏空,只剩一副骇人的骨架,不过是屋中摆设的一具标本罢了。
虚惊一场!
再往里走,还是一幅幔帐,依稀可见一个人影静静坐在里面。缕缕烟气自幔帐内飘出,弥漫了屋子,有如迷雾一般,平添了这屋子的神秘。
情梦闻着这烟气,反而宽了心。烟气里有浓浓的草药味道,此间主人必定精通歧黄之术!
幔帐里的人并未露面,只隔着一层幔子吩咐道:“看到那张软榻了吗?把病人放在那上面。”
情梦依言把怀中的人儿轻轻放在幔帐边的软榻上。
幔帐内搭出一根丝线,套在病人腕脉上为其诊脉,片刻已找到症结所在:“他运功时内力逆冲经脉,以致走火入魔,心脉受损,性命堪忧!”
情梦一怔:走火入魔?不是神志被人操纵吗?难道她猜错了?“内力逆冲?他为何要这么做?”
幔帐内的人道:“他体内似乎长期潜伏着一种毒瘾。”
“毒瘾?”情梦猛然回想起他提及的那些往事,心惊不已,“莫非……是‘招欢’之毒?”
“不错!身中‘招欢’之人必定如同废人,若非逆脉施功,他是提不起丝毫内力的。”
情梦心头一痛,原来如此!他定是知道其中厉害的,还甘愿冒险重出江湖,这都是为了她啊!
所有的痛都隐藏在他的心中,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怨他几次将她推开,推开她时,痛的人必定是他啊!
眸中含泪,情梦双手微颤,痛惜地抚过他那苍白的脸颊,哽咽道:“他……可还有救?”
幔帐内的人突然不做声了,情梦只觉有两道冰冷的目光刺在身上,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片刻的沉寂,幔子终于微微掀开一条缝隙,一样东西被送出帐外,那是一只开了盖的针匣,匣中整齐地排列着十四根金针,盖子上几行字已标明了使用金针的诀窍。
“金针渡厄,调顺内息,内伤方可痊愈。不过,他体内的毒……”幔子后面的人轻轻一叹,却不说话。
情梦心口一紧:这毒若不能解,他就永远无法摆脱心中的隐痛!他虽忍得下常人所不能忍的苦楚,但她又怎忍他这一辈子都背负这份伤痛?
“这世上一物克一物,我就不信‘招欢’毒瘾无药可解!”柔柔的语声透着一份坚韧。
幔帐内的人久久没有出声。
正当情梦收下金针,欲带病人离开时,被风吹动的幔帐内缓缓伸出一只手,似柔葱蘸雪般的一只手,纤细,美得毫无瑕疵,但露在飘飞的白纱帐外,实是带着种凄秘幽冷的妖气!这只手缓缓摊开,莹莹如玉的掌心里托着一粒黑色药丸。
“服下此丹,他体内的毒就能化解……”
情梦惊喜交加,正想接过丹药,幔帐内的人又道:“你可知道这颗丹药的名称?”
情梦微怔,摇了摇头。
那人悠悠道:“此丹名忘情,服下此丹的人会完全忘记曾爱过或正深爱着的人!”
忘情丹?!
情梦呆住了,“这、这是解毒丹药,怎会令人忘情?”
那人缓缓道:“炼制‘招欢’之毒,需以苗疆蛊毒巫咒为药引,本是失意人用来操纵情人心志,让情人一辈子忘不了她,一辈子无法再去爱上别人,蛊毒入心,不死不休!
“忘情丹则是以佛门六尘果为药引,能驱除他心中的蛊毒,只是他会完全忘却曾经有过的爱恨情仇,忘却他深爱的人!”情梦听到这里,心凉了一半。
制出“招欢”之毒的人可谓费尽心思,且心肠硬如铁石!而如此解毒,岂不令鹣鲽情深之人形同陌路!
盯着那只雪白的掌心里托起的黑色药丸,情梦已心乱如麻。
“解毒良药就在你面前,要么让他服下此丹忘情忘义,要么让他继续受毒瘾折磨痛苦一辈子,但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了你!你该做个抉择。”
这是两难的抉择!她若自私一点,自私一点……情梦轻叹一声,缓缓把手伸了出去,指尖微颤,终是接过了忘情丹!
忘情!
这样小小一颗忘情丹就要将他与她的一份情完全抹杀吗?
忘情之人或许从此活得轻松逍遥,但,余下那个没有忘情的人又该如何自处?孤独一生?这是何其的残忍!
回到客房中,情梦坐在床前,手中捻着那一颗忘情丹,心绪百转千回。
良久良久,她缓缓伏下身,望着床上躺着的人儿,指尖轻轻地描过他的眉眼,轻轻落在唇瓣上。他的唇,凉凉的。
“飘摇,只盼你今生今世都记得你我情分,记得我的名……”她在他耳边轻声道,“记住,人可忘情,却万万不可无情!”
人若多情,憔悴憔悴!
人若无情,活着还有何滋味?
他似乎还能听见她的话,眉峰微拢,牙关咬得死紧!
看着他倏然抿紧的唇,情梦心里头一痛,犹如刀割!这个坚忍沉静的男人呵,他若完全清醒着,也许会把这一颗丹药拿去悄悄丢掉,宁可自己背负伤痛,也要默默守护着她!
他曾承诺:她到哪里,他都会伴在她身边。
那是一句固若磐石的诺言啊!
她试着把手轻轻放在他的手心,昏迷中的人儿竟似乎感觉到了那暖暖的温度,一点一点缓缓地收拢五指,将她的手包拢在手心里。霎时间,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朦胧里,她似乎又看到一双淡然平静的眼眸深处那一份狂烈的执着,那种矛盾的心境,今日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了。纵然万分不舍,她依然含着颤抖的笑意把忘情丹放入嘴里,以舌尖一点点地撬开他的唇齿,混着舌端津液,把丹药哺入他的口中!
十指夹起针匣内的金针,运指如飞,十四根金针悉数扎入他的十二经脉与督、任二脉之中,掌心贴着他的心口,缓缓渡入内力,金针在他体内搭起天桥,依着金针渡厄的诀窍,催动他体内的真气绕转经脉,逆转的内息渐渐调顺……良久,她松开手,疲惫地倒在他身边,指尖留恋地抚在他的唇瓣上。
凉凉的唇被她抚暖了,他紧闭的眼角竟缓缓沁出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伸手拭去他的泪,轻声道:“从今往后,你不必再背负曾经的伤痛。”
疲惫的脸上泛出一抹微笑,那是令他心动的一朵笑靥——处逆境而不馁!“你若真的失去了记忆,我会天天陪伴在你的身边,终有一天,你会记得我是谁的……”
“他永远都不会记得你!也永远不会再看到你!”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水蚨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正是贾人。
“你、你们……”情梦一惊,勉强撑坐起来,“你们想做什么?”
“叶公子已服下了忘情丹,你该做的也都做了,就不必再留在他身边了吧!”贾人嘿嘿地笑。
“这个男人是不属于你的,你要是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也就少吃一些苦头,我也少费一些周折。”
水蚨轻轻点出一指,情梦内力耗损,再也提不起力气去躲闪,穴道被封,她惊怒不已,“你二人竟是如此反复无常!只怪我几次心软,放过了你们这些口蜜腹剑的小人!”
“一个人要是被别人抓住了软肋,迟早都要栽跟头的。”贾人上前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宫主的软肋就是叶公子!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只可惜他一觉醒来,就会记不得你这个人了。”
情梦急喝一声:“不准伤他!”
“我们怎会伤害叶公子,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个吧!”水蚨冲门外喊道,“来呀!请情梦宫主上轿!”
一顶黑色小轿抬到门前,门帘一掀,水蚨挟起情梦走出房门,一把将她推入轿中,轿门帘垂下,壮丁抬起轿子飞快地往宅子外奔了出去。
他们要将她带去哪里?情梦坐在轿中,动也不能动,手心里满是冷汗。
忘情丹?不!这只是圈套!
有人在精心编织这一个接一个的圈套,令她一步步地陷了进去!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