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深更半夜和一个男子出去就不怕有危险吗?”叶浅似乎真的有些怒了,娉婷从没见过他生气,他一向都是那么温润平和,她都不相信他这样的人会有脾气。
不过玩笑归玩笑,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还是说出来让他给点意见也好,岂料叶浅不待她开口已经长臂一伸,一把就将她拥在自己怀里。
霎时间娉婷鼻息间都是叶浅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就听他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项边,哑声说道:“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我刚才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会出什么事,想进来看看又怕太唐突,纠结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敲门,谁知道你竟不在!”
娉婷只觉得晕晕的,却是满心的欢喜,叶浅担心她,叶浅在乎她,甚至为了她吃醋了,她将脸贴在他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然后他的吻瞬间就落了下来,洒在她的颈项上,麻麻的像是被醐蝶的翅膀一下下的轻拍着。
他的手臂在她的腰间缓缓收紧,细碎的吻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上,下巴、嘴唇、鼻尖、眼睑、额头,终于了她的耳珠,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说:“娉婷,别再让我担心了,好不好?”
娉婷拼命的点头,叶浅喉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朵里,痒痒的要命。他一只手抬起来,捧住她的脸,突然就吻了上去,唇齿相接间,带着清淡的笑意,娉婷脑海里有过一丝微弱的挣扎念头,但是很快烟消云散,不去管什么清不清白,不去管什么前路艰险,此时此刻,她只想享受这样温暖如避风港的怀抱,安全安宁,无忧无虑。
叶浅只是浅浅的啄了一下,随即就移开了头,双眼紧紧的盯着她,轻声说:“那就好。”
娉婷一张小脸早就羞的通红,解释道:“其实我刚才见到竹了,他没死,却受了重伤,是刘淼救了他。”
“哦?”叶浅挑了挑眉,听她前后详尽的叙述一番,脸色有些凝重。
“你怎么看?”
“尽管他说的话没有什么漏洞,不过我总觉得这小子不太可信。”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现在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恩,无论如何,最要紧的就是离开历城再说。”叶浅说:“就先这么办吧。”说罢垂目看了看她,她的发丝将干未干,海藻般的蓬松着,雪白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少女的娇羞尽显无疑,有别样的美丽。他拉起她的手,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吻道:“时候很晚了,好好休息,有什么动静一定要叫我,千万不要单独出去。不然我可真要生气了。”
听着他的嘱咐,她心里甜甜的,忙不迭的点头。
第二天.刘淼果然没有食言,带着一行人出城,并未受到任何刁难。
当历城那高大的城墙渐渐被抛在身后,渐渐与地平线融为一体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最艰险的一段路终于熬了过来,虽然有人受伤,大家都疲累不堪饱经折磨,但至少每个人都活着,都能看到美丽的日出,也似乎可以看到光明就在不远处。
此番离目的地楚国,还有大约十天的路程。
竹的伤很重,躺在马车里不能行动,而叶浅已经渐渐恢复,没有行动上的不便。受了轻伤的菊基本好了,单独骑马,梅和兰替换着驾车,娉婷负责照顾竹,嘘寒问暖,细心备至。
而整个马车里最舒服惬意的莫过于刘淼了。
他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不时的看看窗外的风景,不时调侃着马车里的人:“这车不错吧,又宽敞又舒服,再多坐几个人也没问题。”
见没人搭腔,自知无趣,又换了个话题:“我从来没去过楚国,那边怎么样啊?气候好不好?美女多不多?”
娉婷翻了个白眼。好像她去过一样。
叶浅等人没什么表情。
“我说你们怎么这么无趣啊?一路上就没觉得闷吗?换成我恐怕要憋死了!”刘淼不厌其烦道:“听说长阳王很有势力,眼线一直延伸到西域,真的假的?”
“公主!”刘淼紧追不舍的问:“是不是真的呀?”
“我不知道。”
刘淼摇头啧啧道:“对于你未来的夫婿,你应该下一番功夫好好研究啊,换做我,他爱吃什么穿什么有什么特殊喜好我都会事先打探的清清楚楚明明白,所谓有备无患嘛!”
他这番话不知有心还是无心,却触动不止一个人思想上那根弦,马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冷。
叶浅蹙着眉,看了看娉婷,目光复杂,却只是稍作停留便望向窗外。
娉婷咬了咬唇,有一瞬的失神这些问题她从来都没想过。
她只听说长阳王是个多疑的人,手段强硬毒辣,替楚桓王铲除了不知多少异己,要是没有他,楚桓王绝对没这么容易坐稳现在的宝座。
而且,在齐国的后宫,还有这么个说法,说不知什么原因楚桓王一直没有子嗣,这是个极敏感的话题,却在闲言碎语漫天飞舞的后宫比什么都流传的快。
据说当年楚桓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受了不少皇室同族的迫害,中了一种不能生育的毒,所以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是一个人,后宫的几位妃子只是个摆设,除了去年入宫的一位女子很得他宠爱,他几乎不与女人亲近。这个女子虽然很受宠,但也没听说传出什么喜讯。
这样一来,只要楚桓王遭遇不测,长阳王就是皇位的第一继承者,凭他的手段足以镇压那些有心争夺皇位的人也就是说,一旦有朝一日他当了皇帝,长阳王妃就是未来的皇后!这对齐国来说无疑是一颗避免开战的定心丸,当初父皇下决心嫁出公主也必然是考虑到这一层面。
可是……她只要一想起这复杂的宫廷内斗,就觉得头皮发麻。
在齐国看着诸位皇子明争暗斗不够,即便嫁到了楚国要面对的恐怕也是类似的这就是皇家最大的悲哀吧。明明是血亲,却要斗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倘若能够选择,多希望自己能够逍遥于世,不问这些恼人的纷争。
随着离楚国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本是平静的一天,却在黄昏的时候受到一场相当惨烈的阻击。
娉婷相信,每个人都想过接下去的一路不会就这样风平浪静,那些隐藏着的危险和灾难,总会寻找最适当的时机给人重重的一击,只是,她却没有想过一切会来的这样快,快到让人措手不及。
黄昏的地平线有一层诡异的红。
风,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幽冷。其实已经是暖春时节,可是每每到了夜晚,还是冷的叫人瑟瑟发抖。
此时他们已经停下车准备搭帐篷,娉婷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听见呼呼的风声中还夹杂着别的声音。
回头一看,只见背后蜿蜒的火把长龙一般,无数的马匹踏在平原上呼啸而来,遥远的天幕下,由一点成一片,满山遍野,铺天盖地,如汹涌海潮,迎风倒卷,整个天地在一时间似乎都震动了起来。
恐惧,由脊梁爬了上去,直直钻进人的心里,整个生命都在惊恐的叫嚣。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箭雨如蝗虫一般激射而来,在他们仓惶着钻进马车,就在鞭子挥下马儿发足狂奔的一瞬,马车尾部已经无数弓箭射穿,要不是几个人拼命挥剑挡着,里面也会如此。
“他们的速度太快,不用多久就会追上来!”刘淼紧张的喊着。他们的马车已经行了一天路,马儿跑得已经力不从心,不消片刻就被他们追上!
“你不是说历城不会再有追兵吗?”娉婷有些疑惑。
“我怎么知道!”刘淼怒道:“放心!这些人绝不是我喊来的,我没必要自寻死路!”
“现在怎么办?”
“前面十几里有树林,只要进了林子就会对我们有利。”
可谁都知道,以现在的速度时间根本不够他们跑进树林!
菊冷静的说:“让我去打乱他们的阵型!”
“你疯了!”几乎所有人都喊了这么一句,可是话音未落,菊已经调转马头,向潮水般的士兵们冲去!
“不!”由于只有他一个骑马,其他人都在马车上,一时间竟无法拦住他!
菊就这样一个人冲进无数的追兵中。
明知是死,也要为自己想守护的人争取多一点的时间!
那些追兵似乎有些吃惊,苍茫天地中居然有这样的胆量与气魄,这人就不怕死到这种程度吗?
菊这个人其貌不扬,五官也好身材也好,是在人群中擦肩而过也不会多看一眼引起人注意的人。他平时不爱说话,总是一淡淡的笑,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小的酒窝。他一向沉着冷静,总是在最危急的关头做出惊人的决定,总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只见他眉头紧锁,向着气势汹汹的人群冲了进来,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状似疯虎,势如破竹。长长的队伍硬是在中间被生生劈开!
菊平静的目光变得森寒,眉眼间凌厉如霜,漫天旋舞起手中的武器,好似瞬间在身边绽开一朵火红莲花,带着嗜血的锋芒,无数的敌兵蜂拥而至,迅速将他包围起来。
杀!
他不停的杀着,不知杀了多少人。
似乎又回到多年前,为了保护叶浅突出重围,他也是这般不顾一切的杀着,明知敌不过,可是他并没有绝望,他调转马头的一刻,早就把害怕和恐惧抛之脑后。
生命是一场赌博,就算明知艰险,明知是输,他也不就此认命,他豁出性命的同时已经无所畏惧。
那时候,他和梅兰竹就是这样赌赢的吧。
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追兵要比那时候多的多。
不过那又怎样呢?
身旁的人越聚越多,层层叠叠,他渐渐挂彩,一道道伤口被无情划开,鲜血直流。
他周身是伤,体力透支,但是仍旧有那么一丝坚定的信念在那里支撑着他,让他顽强的挺在那里,久久也不倒下。
从日落到天黑,整片平原都被染红,浑身浴血的菊终于随着天边最后一缕阳光的消失,才终于“砰”地一声跪在冰冷的地上。
霎时间,箭飞如雨,“啪啪啪”的打在他身上,数不清有多少只利箭将他的身体紧紧的钉在地上,透过他的胸脯、小腹、手臂、大腿,远远看去好似一只刺猬。
鲜红的血液不断的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他的身体微微抽搐着,目光却不再有嗜血的锋芒,他死死的盯着东方的天空,尽管黑暗已经笼罩大地,尽管他再怎么努力也看不清楚,可是他依旧执着的望着东方。
直到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面容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这天的黄昏,像是一首荡气回肠的挽歌。
夜晚的树林,厮杀声仍旧不断。
被打散的追兵们仍旧穷追不舍,尽管一行人已经躲进树林,尽管他们已经分成若干队伍,可是这并不意味这危险已经过去。
现在他们也被迫分散开来,在进树林的时候就说好出了树林在前方的白马镇碰头,若是过了一天等不到对方,就先行离开,无论发生什么也不多做停留。
现在娉婷和叶浅一路,兰和竹一路,刘淼和梅都落单,不知去向。
林间到处是沙沙的响声,猫头鹰咕咕的叫着,混着不知什么野兽的叫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阴森而诡异。
这晚无星无月,黑暗浓郁得像被浸泡在墨汁里。
兰背着双腿俱断的竹,一步步缓慢的前行。因为怕被发现也不敢点火折子,只好举步为难的摸索着前进。
可是竹执意要下来:“放下我。”
“不行!”
“这样我们都逃不掉!”
“那就一起死好了!”兰无所谓的笑了笑。
竹怔了一下,不再说话。
“你还记得那时候的逃亡吗?”兰突然说。
“当然记得。”
“那时候我们都走散了,没人找到公子,我急得快要发疯,想到公子可能遭遇不测,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兰的语气并不怎沉重,可是听起来却叫人觉得有些难受:“然后我找到你,我们是最早汇合的,那时候,我也伤得很厉害,是你背着我,说,我们一起走。”
竹哑声笑了笑:“是啊,我们走了好长的路,那时候天可比现在冷多了,差点把我们都冻死。”
“你背我走了那么多路,脚都冻伤了,后来坐了几个月轮椅那时候我就发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下你不管。你是我的好兄弟。”
身后的竹不说话,兰却感到背后的衣衫上有些湿润。
是啊,怎么能够忘记那么多年的出生入死,怎么能够忘记,梅兰竹菊生死与共,他们从一出生就被赋予了保护叶浅的使命,他们一直都沿着这条路走了雨雪风霜,就算当年那样大的变故都没有改变彼此的初衷,只是让他们更加团结紧密,更加配合默契,他们从不后悔就像现在这样,谁也不会丢下谁。
竹抬起头,望着被树干隔得支离破碎的夜空,目光怅然。
黑暗投射在枝叶间,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
一片落叶飘在娉婷的肩上,她蓦然一颤。
“怎么了?”叶浅温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没什么。”她吸了口气,现在一丝最轻微的动静都会让她瞬间警觉起来。
叶浅拉着她手,他的手微凉,而她第一次被他握着手还是感到恐惧和不安。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不敢说出来,她也知道,叶浅也清楚恐惧和担心的是什么,只是也没有说出来而已。
菊,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她连悲伤和哭泣的时间也没有,就只能在这噩梦般的逃亡中苟延残喘,她步步为营只为获得一线生机。
就在刚在她几乎软弱的要放弃,她竟然眼睁睁看着菊去送死却什么也不能做,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在这世上苟活?她的逃亡,究竟还要付出多少鲜血多少生命?
夏侯琰,如果不是夏侯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叶浅和竹不会受伤,菊也不会死!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叶浅低低说了一声:“可是如果不能活着出去,就对不起菊。”
娉婷的肩膀抖了抖,终于是将眼泪强忍住吞回肚子里。
她深深吸气,缓缓道:“我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先是竹为了引开追兵九死一生,现在又是菊,明知是死也义无反顾,然后呢?会是谁?一想到这她的心都痛得像被一把锋利的刀子挖空了一般,她尚且如此,那么叶浅呢?那些都是与他并肩作战的朋友啊!他为了救自己如此牺牲,到底值不值得?
“什么也不要想,一切等出去了再说。”叶浅再次强调,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突然,前面出现一推亮光,是追兵。
他们在暗处,虽然并不容易被发现。
可这群人一路搜索着,偏偏朝他们走过来。
怎么办?
娉婷紧张的手心出汗。
“你在这里不要动。”叶浅刚交代完就向方反相急速跑去,娉婷连“可是”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心猛地往下沉,叶浅松开的手余温还在,可是她却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叶浅移动的速度非常快,他一边计算着火光下的人数一边摸着身上的暗器,然后精准无误的一一射出,即使在深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也能准确射中对方。
他在“影”的时候有一个专门的训练就是蒙住双眼射击,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不说百发百中,也能十之八九,何况对方还打着火把,简直就是送死。
“什么人!快快现身!”队伍显然是出现了慌乱,被不明的暗器杀了十几个人没人能够不胆战心惊。
叶浅敏捷的攀上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从行往下攻其不备,一下子又解决了几个。
他身形灵巧,好似狸猫一般,下手却出奇不意的快狠准,往往没看清他的样子就被他一刀毙命。在丛林中杀人是他的强项,就这项而言,这世上恐怕没人胜得了他。
虽然有必胜的把握,但是他不得不顾及娉婷,生怕她在身边被误伤,所以才将一行人引开。
当他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这队人马折返回去的时候,神态自若,好像只是踩死了几只蚂蚁但是娉婷却不这么想。
她吓坏了,她真的很害怕,害怕他会像菊一样一去不回!
当叶浅靠近她开口说:“我回来了”的时候,她猛地扑过去抱住他,小小的身子紧紧依偎着他往他怀里钻,叶浅一时有些愣住了,也紧紧抱住她,在黑暗中两个人似乎融为一体。
“阿默,”情急之下她又这么叫他:“你吓死我了!你怎么可以说丢下就丢下我?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不会的。我不会抛下你!”他拍着她的背很温柔的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