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叶浅感叹一声,作为一个杀手,随时做好杀人或者被杀的准备,他一向不愿拖累别人,要不是这次任务特殊,也不会同时召集梅兰竹菊四个人。
“公子,那个长阳王还要利用你到什么时候?”菊突然问。
叶浅皱了皱眉,噗之以鼻道:“他把我当做什么,你们都清楚。不过与其说是利用,不如说是互惠。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划分的清楚。”
“那么这次呢?公子为救公主深陷险境,重伤在身,这笔账该怎么算?”菊有些不平。
他们几个人对长阳王并不惧怕,甚至可以说不屑,但是长阳王与公子只见似乎达成某种协议,迫得公子为他做事,而他们只听命于公子,公子要救娉婷,他们不得不以身相救。但是这几日,谁都看得出来,公子对娉婷的态度,绝不是拯救人质那么简单,那种关心与呵护程度,简直就像对待自己心爱之人。
可是这怎么可以呢?
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啊!
而且,还是齐王的女儿!
公子难道不清楚吗?
叶浅眉头轻蹙着,目光如水,眼睫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月亮升上树梢的时候,梅终于回来了,带回两只野兔一只山鸡,稍微处理了一下,便就地架起来生火烤着吃。
野味的香味扑面而来,娉婷接过梅递上来的兔肉,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虽然带着腥味,可是对于一天没有吃东西的她来说,无异于一顿美味佳肴了。
“以前吃过这种烧烤吗?”梅问。
娉婷摇摇头:“以前在后花园的草坪上,我哥哥猎了一只兔子,一起烤着吃,可惜兔子没烤成,差点把花园给烧了,结果我们俩都被罚了。”
“真是可惜啊。对了,你有几个哥哥?”
“好多,不过和我关系最好的是杰哥哥。”娉婷禁不住微笑:“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开心,无忧无虑的。”
“哦,小时候自然是开心的。”梅的表情有些怅然,秀气的脸庞掠过一丝阴云。不过娉婷没有注意到,而是问:“你和叶浅认识多久了?是很好的朋友吧?”
梅想了想,说:“好多年了,明确的关系是主仆,不过私下里,也算是朋友吧。”
“叶浅有你们这样的朋友,真好。”娉婷笑盈盈的,一张脸明媚的仿佛能把黑夜都照亮。
“姑娘,公子让你过去。”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说。
娉婷站起身哦了一声,匆匆跑过去,娇小的背影像是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
“喏。”叶浅递出一块鸡翅,香扑扑的。
“谢谢。”娉婷接过来,斯斯文文的啃着。
叶浅微笑地凝视着她,温和的问:“好吃吗?”
“恩。”
“那就多吃点。”
“放心,我饿不着的。”娉婷微笑:“你们一个个都那么有君子风度,有吃的总是让给我,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你是公主嘛。”叶浅打趣。
不料娉婷的脸色沉了沉,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压着她,他刚想问,她已经绽开一抹无奈的笑容:“是啊,我是公主,所以我不能放弃,我必须坚持着回楚国去。”
“娉婷。你有心事?”
月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脸柔美高洁,如玉如绸,她的眸子漆黑一片,被长长的睫毛遮住半许,看不清楚眼中是怎样的星芒。
她该怎么说呢?
夏侯琰糟蹋了她?夺取了一个少女最宝贵的东西?他对她做了那件事,那是抹不掉的痕迹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就算回到长阳王身边以后也得不到尊重和善待,她之所以要回去不过是完成她的使命和义务罢了。
然后呢?
她还有脸在楚国待下去吗?
要是长阳王不要她了,她还有脸回齐国吗?
突然觉得前途一片渺茫。
可是她又能对谁诉说?
“娉婷?”
“啊,我没事。”她回过神来,正对上叶浅那带着询问意味的眸子,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深,仿佛能透过她的发肤望穿她所有心事。
她什么都可以向他坦诚,可是这件事,她却无法企口。
或许,她一直希望自己在他眼里是白璧无瑕,是任何人都不曾染指的吧。
她希望这件事能够烂在她心里,至少现在,他还以为她是完好的。
“娉婷!”叶浅抓住她手,不打算放过她:“我答应过你以后什么事都不瞒着你,那你呢?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我没有!”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了他:“你快点休息,今天我来守夜!”说罢头也不回的跑到外面去了。
“娉婷……”叶浅没有去追,虽然只是几步远的地方。
她确实有事瞒着他。
他该她说出来吗?
可是他自己,不也是把阴暗的往事深深埋着,唯恐她发现蛛丝马迹?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她?
半夜里,娉婷身子靠在树上,她实在太过疲惫,忍不住闭着眼睛睡了起来。
梅将她抱起来,送到叶浅身旁。
叶浅睁开眼,小心翼翼的将裹在身上的斗篷扯出来,盖在了她身上。他却没有马上闭眼,而是一直凝视着她。
娉婷虽然睡着了,可是眉头却始终皱着,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无星无月,世界到处是一片黑暗,她在黑暗中一步步后退,后面是万丈深崖,她每后退一步,就与死亡接近一分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前面有一个笑容邪肆的男人,他向她走来,步履款款,嘴角尤带微笑。
他面容英俊,下巴有一道漂亮的凹槽,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扬,他说:娉婷,你逃不掉的。
你逃不掉的。
在梦中,她恐惧的看着他,突然发现再往后退,她就只能摔下去,她的一半脚步已经悬空了。
她若往后靠那么一丁点,就会与这世界永诀。
那个男人越走越近,带着属于胜利者的张扬“不,不要!”她拼命摇着头:“你不要过来!听到没有?”她额头上满是冷汗,手在空中挥舞,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无助的挣扎着。
“娉婷?”
“你醒醒!”
有人在摇晃她,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若微风一般拂过她的心田,她顿时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睛,迎上一对关心的眸子。
她这才意识到,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梦。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耳旁响起叶浅低沉柔和的声音,带着一抹关怀的焦虑。
“恩。对不起,吵到你。”她小声道。
“没事,我在这里呢。”他安慰她。
她嗯了一声,突然坐起身子:“呀,我怎么睡着了?”说罢要站起来却被叶浅拉住:“别动,好好睡觉。”
“可是……”
“听话。”叶浅的声音柔柔的,她像中了咒语一般,乖乖的躺下来,与他面对面躺着,突然觉得心跳很快,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
叶浅轻轻拍着她的背:“再过一会儿就要出发了,你抓紧时间睡。”
“恩,我知道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眼睛睁的大大的。
虽然离缤城越来越远,可是夏侯琰却化作梦魔时时纠缠着她不放。
她无法忘记那时候在他身下,她是怎样屈辱又是怎样的无力,他那句“你逃不掉的”时时回荡在她耳际,她知道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她知道阿默他们一旦落到他手上定然必死无疑,而她,可能比死更惨,她甚至都不敢想象那一幕。
天际在她的无眠中微微泛白。
叶浅已经起身,梅兰菊也已经准备好起程。
燕巢山下不远是一处沼泽地,等过了沼泽便是历城,这历城是赵国的一个大城,也是交通要道,三面环山,是去往楚国的必经之地。只有过了历城,才会有长阳王暗中的布置的眼线,到那里夏侯琰的势力将不再一手遮天。
而夏侯琰势必在这一段布下无数的追兵与陷阱,不让他们过历城。
最艰难的一段路程,从这里开始。
还没下山,便远远的看见山下一排营帐,却没有太多人守候,看样子多半还没起身。
娉婷心里暗叫不妙,叶浅却沉着冷静,对兰和梅小声说:“想办法弄到他们的马。”
两人点点头,猫着身子悄悄接近营地。
“什么人?”一个守卫的士兵发现了他们,兰一刀割破他的喉咙,接着动作利索的解开几匹马的缰绳,梅在一处营帐前放了把火。
“抓住他们!”有人大喊起来,可是队伍还来不及集结,已经被干掉几个人,这时候一阵狂风突然卷起,火势迅速蔓延,大量的马匹受惊,霎时间山下乱作一堆。
“不好啦!着火啦!”
“快,快灭火!”
趁着混乱,叶浅一行人向骑马沼泽跑去。
一片平静的荒原之上,到处都是墨绿的长草,高极腰身,隐隐散发出一种青苔般阴冷粘腻的味道。
叶浅跨下马来,提醒道:“这里是沼译,小心点。”
娉婷和梅兰菊也翻身下马,半人多高的野草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叶浅说:“我在前方探路,你们跟着就行。”随即便一个人探路,好似在自己庭院闲庭信步一般就走了进去。
这个连官兵也不敢轻易走入神秘难测的大凶之所,他竟然就这般轻松的走了进去,没有一丝犹豫。
“阿默!”
“公子!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让我们来吧!”
叶浅回首一笑:“就是因为危险,才要我亲自来,前两日都是你们冲在前头,你们所做的,已经可以了。”
三人心中俱是一热,在他们的记忆中,叶浅就是这样宁可自己置身于危险最前端的人,前两天要不是他实在行动不便,断然不会让竹冒险,也断然会冲在最前面,他就是这样一个宁可自己置身险境也不愿身边的人受威胁的人,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
不管前途多难,他的背脊始终挺的笔直,仿佛一座山峰屹立在天地间,单薄的身体好像有无穷的力量。
他,不仅仅是一个杀手。
他们跟着叶浅的步伐,在阴沉的天空下行走。
风吹得野草簌簌作响,似乎自从一进入这沼泽之后,四周的环境就一下就变了,不是想象中的阴风缭绕,也不是凶兽横行,毒虫遍地,满路遗骸。
而是那种一无所有的死一般的寂静,好似没有一个人,一个动物,一个生命,仿佛整个空间的气流都是凝结的,只有几个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缓缓的在沼泽中响起。
后面的追兵想要发现他们的行踪并不容易,而他们现在最大的敌人也不再是追兵,而是顺利的走过这可怕的沼泽,不迷路。
在这片至为凶险的沼泽之中,几个人静静小心的行走着。
这片沼泽的地界十分庞大,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四周的景物仍是一成不变,娉婷心下有些疑惑。
突然,她脚下一软,还以为是踩到了沼泽,她连忙低头看去。谁知乍一看之下却忍不住叫出声来,叶浅回头一看,只见竟是一具尸体,尸体已经腐烂,面目全非,白骨可见,实在形状可怖。娉婷连忙拉住叶浅的衣袖,像受惊的小鹿一般别开脸。
叶浅将她拥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刚才是我疏忽了,没事的,别怕。”
娉婷在她怀里拼命点头。
叶浅拉着她的手,三个护卫紧随其后,一行人继续向前走。
“阿默,你走过这里吧,这里要是不熟悉地形是出不去的吧?”
他点点头:“这片沼泽里危机四伏,若是不知道路径十有八九会葬身其中。所以你们都要跟紧我。”
一行人正走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呼救声:“啊!救命啊!”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语气夹杂着惊恐与焦急。
娉婷回过头,除了一望无际的野草什么也看不见。
“不行啊!越陷越深啦!”另一个声音响起,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声音听起来一样的焦急。
“是追兵么?”娉婷小声问。
“听声音只有两个人,到前面看看去。”
“公子,小心有诈!”梅提醒道。
叶浅悄声无息的靠近,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小腿已经陷在沼泽里,眼看就要没上大腿,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趴在地上,手死死的拉着少年,可是依然不能阻止少年慢慢下陷。
那少年看到叶浅,像是看到希望,大喊一声:“快救救我!”
叶浅打量四周,并没有其他人等,又看看了急得满头大汗的少年,对身后的梅使了个颜色,梅抛出钩锁,勾在少年的腰带上,几个人合力终于把少年拽了上来。
少年下半身满是泥污,狼狈不堪,而那青年男子如释重负,深深一拜:“多谢几位救命之恩。”
叶浅面色平静,淡淡道:“这里地势复杂,两位还是小心为妙。”
“多谢公子提醒。”那少年终于缓过神来,做了一辑,只见他面容清秀,双目微斜,唇红齿白,倒也有几分俊俏。
叶浅微微颌首,算所告别,绕过他们继续赶路。
不料那少年却跟了上来,介绍自己说:“我叫刘淼,家住在历城,本是来在郊外游玩,谁知道误入沼泽,亏得公子相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顿了顿,又道:“不知公子能否给我一个报答你们救命之恩的机会?”
叶浅摆摆手,语气依旧淡淡:“我们急着赶路,何况刚在换做谁也不能见死不救,不必记在心上。”
“那怎么行?”少年似乎来了劲,不由分说的跟在他们后面,一个劲的说:“要不是你们出手相救,我就没命活着回去啦。我爹说做人应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无论如何我也要报答公子啊!”
叶浅被烦的不行,突然一转身,少年还没看清楚,一把匕首已经抵在脖子上,叶浅目光一寒,冷冷道:“别跟着我们!”
那少年咽了口口水,停住脚步。
可是叶浅一行人没走多远,他们又跟上来。
叶浅停住脚步,冷冷看着他们。
“公子,我们也想出去啊,前面我们已经迷路,不跟着你我们更出不去了,好歹人多力量大嘛!”那少年嬉皮笑脸道,被叶浅狠狠瞪回去,他对梅他们使了个颜色,三人心灵神会。
若是这小子敢有什么动作,不必留活口。
那少年一身浅色锦衣,只可惜下半身满是泥污,样子有些可笑,不过看起来倒像个富家公子,他一路跟着,嘴里说的不停。
一会儿唠叨着:“这是什么鬼地方,走来走去都像是绕圈子,没完没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年轻男子看起来是少年的随从,主子发话,不能不接,只听他应和道:“是啊,这太危险了,我们以后还是别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么?”少年抱怨道。
“若不是公子执意要来,我们怎么会迷路……”
“给我住嘴!”
少年不乐意的喝了一声,男子便不再说话。
没一会儿,少年又开始说:“真渴啊!你带水了没有?”
“带了,可是在马上。马刚才已经陷进沼泽里了。”
“你是傻的吗?你就不知道先把水囊取下来吗?”
“当时太急了,顾得不得这么多……”
“我很渴你知不知道?”
“可是这里没有水啊……”
“算了算了!”少年不耐烦的说,目光却突然定格于某处。
少年的目光在娉婷身上停下,只见她明眸皓齿,气质脱俗,眉目间的清秀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却一脸紧张拉着前面少年的手,像女孩子一样娇羞。
少年微微一笑,加快脚步紧紧跟在后面。
一行人出了沼泽,并未遇见追兵,叫做刘淼的少年紧追不放,邀请他们去历城。
而历城,是他们回楚国的必经之路,刘淼邀请他们去,是真心感谢还是别有居心?
“我在历城很有人脉的,你们去了之后一定能享受到最好的待遇!”刘淼不无得意的说。
“哦?”叶浅挑了挑眉,表情却依旧是淡淡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带着一丝笑意,可再仔细看,却还是一幅平静的面容,他礼貌的说:“那就劳烦公子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刘淼开心的笑着。
因为没有马匹,他们一直走到快要天黑才来到城门口,只见城门高耸,那座巍峨的城池仿佛一个巨兽卧在千里平原上。
此时暮色四合,飞鸟还巢,火红的流云在西方滚动,洒下血一般的殷红之光。历城城在那片红光之下,乌黑的好像要流出血来一样。
兰事先准备了通关文书,现在派上用场。这次的运气出奇的好,几乎没有任何被怀疑之处,没有令人提心吊胆的盘查,就顺利的通过检查,一行人便进了城。
历城是西部的大城,无论亭台楼阁还是道路商铺都和中原的建筑有着不同的风格,不同于北方的挺拔雄壮,不同于中原的典雅庄重,而是处处显得古朴大气,不带丝毫的做作与矫情。
最特别之处就是房檐上都会挂着一串铃铛,每当风吹过,城中到处一片叮铃叮铃的响声,好像一段绵长的乐曲,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悠然情趣。
叶浅经过三天的休息虽然伤势稳定,可是并没有那么快完全恢复,到了城里已是疲累不堪,刘淼看出他有些体力不支,说:“公子莫要担心,我去给你们安排个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