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好吗?那天她勇敢地站出来,说自己愿意嫁给长阳王的时候,父皇眼是多么复杂?有惊讶有欣慰还有一丝不忍,事后她笑着说:没关系的,相信你女儿这么聪明机灵一定能够应付得来。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等待她的是这样的劫难。
如果她知道,她也许,不会那样站出来。
可是,如果她不站出来,父皇该有多为难?
她没得选择啊……
娉婷!
哦,又是一声,是杰哥哥吗?
杰哥哥,这么久没见,你还好吗?
娉婷好想你,好想好想……
娉婷!
啊,这次又是谁在叫她?
是他?
是那个梦里百转千回的少年?
她皱起眉,嘴里喃喃自语:“别走,别走……”
夏侯琰握着她的手突然轻轻一抖,他看着她,看着她陷入昏迷,看着她在梦中呓语,看着她苍白的脸痛苦的皱着,他忽然心中一紧。
他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只是想这样紧紧地握着,不希望她痛苦,不希望她受到伤害,他的心,竟然被她牵动着,竟然因为她变得特别柔软。
这时候大夫来了,握着公主的手把起脉。
“是什么病?”
“姑娘受了惊吓,加上本身体制羸弱又受了冷,才导致高烧不退神志迷糊。”
夏侯琰微眯起眼,冷声命令道:“给我治好她!”
“是,是,好在姑娘年纪轻,配上几帖药,应该能够很快恢复。”大夫说完带着些慌乱的撤退,因为夏侯琰刚才的样子很可怕。
大夫走后,夏侯琰再也无法保持冷漠,他伸手轻触她发烫的脸颊,脸上掠过一丝阴郁。
要不是白天他把她丢进温泉里,她应该不会生这场病,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有自责,有一个声音轻轻埋怨:是你戏弄她,是你害了她,害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另外一个声音又在辩解:她是俘虏是人质,我想怎么对她都可以!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口有种异常的情绪。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他本能的不想看到这个人难过,看到她难过,他竟也不好受……
“没事的,乖。”夏侯琰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平时刚硬冷淡的口气中竟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温柔。
整晚,他就守着她,听着她迷迷糊糊的呓语,不时的帮她换下敷在额头的棉布,他拉起她滚烫的手心,贴在他面颊上,低声呢喃:“娉婷,娉婷……”
当黎明的第一束光线照在帐篷里,颜真公主慢慢睁开眼睛。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夏侯琰,竟然趴在她的床前,他睡着了。
均匀的呼吸,安宁的睡脸,像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就连额头的疤痕,也不再显得狰狞可怕。
这是夏侯琰?
这是那个涂炭她一百多随从性命的恶魔夏侯琰?
她一定是眼花了!
她想推开他,一抬手才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是虚脱的。
昨晚她生病了吗?她依稀记得夏侯琰在边上和他说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她似乎听到杰哥哥在喊她,又似乎看到了那个她魂牵梦萦的少年,却都是模糊的身影。
算了,反正是一场梦。
夏侯琰就在这时候睁开眼,他看着娉婷,虽然她脸色苍白,尖尖的小下巴,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是两颗水中的葡萄,晶莹剔透,却带着一抹锐利如星的不屑神色。
“你醒了?”
“是的。”她冷冷回答。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她却转过头,嫌恶的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夏侯琰些恼火,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伺候过人,好不容易她转醒了,竟然是一样一副不知图报不知好歹的态度。
她以为她是谁?公主就了不得了吗?还不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我在哪里是我的自由。”压制住心中的恼怒,夏侯琰说。
“我不想看见你。”
夏侯琰冷哼一声:“你可以闭上眼睛或者自己走出去。”
不料娉婷性子又倔又烈,竟然撑着手臂挣扎要爬起来,他连忙伸出手下意识的想要扶她,可是手伸到一半才发生这样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于是,衣袖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
娉婷脱力重重躺回去,毫无力气的任由张兰帮她梳洗打理好,继续上路。
她躺在马车里,觉得疲倦极了,眼皮沉沉的,好像几天没睡过觉一样,可是她其实刚刚醒了没多久。
马车里,张兰看着她,摇头叹息:“真是难为你了,身子没好就一直跟着赶路,也不肯多吃点,怎么能恢复力气呢?”
娉婷眨了眨眼,并不说话。
张兰带着劝慰的语气说:“姑娘啊,看在主公照顾你一晚上的情面上,你也不应该这种态度对他呀。”
刚才她在门口都看到了,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十六岁的小公主虚弱但是傲气十足的看着夏侯琰,毫不掩饰的厌恶情绪与夏侯琰看起来冷淡却为了掩饰真情流露的关怀形成强烈的对比,空气中仿佛有火星将一触即燃,这是她闻所未闻的。
以她对夏侯琰的了解,他绝不会毫无目的的这样付出,而得罪他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不忍心看娉婷因为这倔脾气而吃亏,同时她也希望夏侯琰能不跟这小姑娘计较,她毕竟太年轻太稚嫩,还什么都不懂。
她得做些什么缓和两人之间僵持不下的关系。
于是,她絮絮叨叨一些关于夏侯琰的往事,希望藉此能让娉婷多了解一些她的主公,而稍微放下一点戒备。
娉婷对夏侯琰的过往并不感兴趣,只是张兰的声音太过响亮,中气又足,好像直接灌进她耳朵里,即便无意,也多多少少听进去一些。
原来夏侯琰竟有一段那样的过去。
张兰说:“我认识琰将军的时候,正好是除夕晚上,家家都深锁门,围炉而坐,赏着瑞雪,欢庆着新的一年,憧憬着来年的丰收。
那天我出门去放鞭炮,却看到一个十岁左右大的男孩子却躺在雪地里,衣着单薄,神情木然地看着满天飞雪飘下,那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眼睛像宝石一般黑,表情却比这冰雪还要冷,我赶紧跑上前去看他冻坏了没有,他手脚冰冷,身上一层积雪,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啦。
他却只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我就想这孩子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我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我将他扶起来,他似乎并不愿意,但是他一点力气也没有,挣扎不了。
我将他带进屋里。他的手脚都像冰棍一样,又僵又冷。
虽然我家并不富裕,但是过年了,肉和热汤都是有的,当我端给他的时候,他却不吭声,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有防备的意味。”说到这里,张兰停下来,眼里有温柔的神情。
娉婷却难以将她口中可怜落魄的男孩与恶魔般的夏侯琰联系在一起。
若是当时,是她碰到这样的情形,她会救他吗?
也许。
但是若知道有一天,所救的少年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一定不会救他。就算他冷死饿死在雪地里,她也绝不怜悯的看他一眼。
“主公不只是外表倔,心里也颇有几分孤高的。”张兰又道:“那天在我的劝说下,他吃了肉也喝了汤,我看他手脚通红,冻伤的很厉害,就帮他上了药膏,他起先也是很不情愿的,但是看我没有恶意,才放心让我上药,他说不会白白受我恩惠,他日一定报答我。
我问他家里可有什么人,他却一句话不说,看样子是不想提。想必有他的伤心事,我说既然要报答,那就不如帮我砍柴吧。
第二天清早他果真帮我砍柴,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竟可以将每根柴火都劈得一般整齐,真是不容易。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要他做这重活。只是看着孩子心高气傲的,不会凭白受人恩惠,信口说说的。”张兰笑了笑。
“后来呢?”
“后来,他在我家住了几日,气色好了很多,精神也不错。他看起来不再有一丝落魄的气息,虽然身穿粗布衣裳,却还是很有几分气质呢!我的孩子死得早,我想要是有这样的孩子也不错,可惜我男人不肯,他说不能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万一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可是,这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啊,虽然话不多,可是很懂事,我真的很想把他留下来,为此还和我男人发生了争执,哎……
好巧不巧,偏偏被他听到了,结果他当天就走了,临走前还是把柴劈得好好的,而且一下子劈了好多,整整齐齐的推在柴房里。”
说到这里,张兰的眼眶不禁有些红了,想必是真情流露,娉婷不知怎地,对她口中的男孩子有些怜惜,不知之前经受了怎样的颠沛流离,或者受了什么委屈,沦落到在新年的雪夜差点被冻死的境地,好不容易寻到一丝温暖,却如泡沫一般的破灭了是不是因为童年遭受了那些苦难,所以长大以后才变得这般残忍无情?
她忍不住问:“后来呢?他就那么走了?”
“是啊,他一声不响的走了。”张兰吸了口气,刚才的伤感转为欣慰:“再次遇见琰将军是好几年以后啦,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五官轮廓和儿时有些不同,线条变得很深刻,只是那双眼睛没变,还是那么黑那么亮,带着野性与孤傲。他一眼就认出了我,问我的近况如何,那时候我男人已经病死了,家里没剩下什么人了,他说他那里缺一个人照顾生活起居,让我跟着他,就一直跟到现在。”
怪不得,张兰一点也不怕夏侯琰,毕竟有过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