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疼痛如同越下越大的雨慢慢汇集在一起变得越来越大,混着汇聚了整个冬天寒冷的那种寒意,铺天盖地的将她全方位包围,不留半点空隙。
为什么世间有些事,譬如爱情,看起来越美好却越残酷,太叫人无法面对?
“玉妃在哪?”朝阳西殿传来刘梓宣清冷的声音。
他刚起身,就到朝阳西殿想看看她,虽然叫人传话很方便,但是他还是想亲自过来,听她皱眉说,你还没全好怎么就起来了?
那表情一定很可爱,想到这,他忍不住嘴角微微泛起笑意。
可是她竟然不在。
下雨天她会去哪里?
“回皇上,玉妃去花园散步了。”琴音老老实实回答,犹豫了一下,道:“刚才长阳王来了,邀请娘娘去花园里走走。”
“知道了。”刘梓宣听了脸一沉,淡淡问:“去了多久?”
“约莫两盏茶功夫。奴婢这就去请娘娘回来。”琴音看刘梓宣脸色不对,立刻决定先把玉玲珑找回来比较妥当,不料刘梓宣摆了摆手:“随她去吧。”
就在这时,淋了一身雨的玉玲珑踏进正厅,与刘梓宣撞了个正着。
刘梓宣见她浑身都湿了,微微蹙眉,柔声问:“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玉玲珑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虽然是三月天气,但是依旧乍暖还寒,刘梓宣有些担心,对边上宫女手一扬:“还不快伺候娘娘更衣?”
琴音和另一个宫女连忙去准备。
玉玲珑缓缓走到椅子前坐下,动作僵硬,目不斜视。
刘梓宣走到她身边,坐下,凝神看她。
他真希望现在她能说点什么来打破这沉默尴尬的气氛,可是她却当他不存在似的,神思不知游离于何处。
不一会儿,琴音拿来衣服,伺候玉玲珑到内室换了,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也一并擦干,她小心翼翼的问:“娘娘有什么心事么?”早上还好好的,怎么长阳王来过以后变成这样?
玉玲珑摇了摇头,说:“你下去吧,我累了。”
“可是皇上……”
“我累了。”她只是喃喃重复了一句,便走到床前,拉下帘子,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刘修祈的话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她心里。这多年,他始终让她捉摸不透,从一开始她答应进宫就知道这场被故意安排的邂逅不是那么简单,黑暗中仿佛有一根透明的线牵在他手里面,他暗自洞悉一切。那么他就应该知道,她有可能会爱上刘梓宣。
难道现在的情况出乎他的意料了吗?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他又跑过来搅局?说什么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刘梓宣他当真会这么卑鄙?
不,不会的,她说过相信他的,这些日子他待她这样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有耳朵的人都听得见,怎么可能都是做戏呢?但是,但是,心里不安再次冒出来,就像刘修祈质问的那样,她真的了解刘梓宣吗?
当初她一进宫就被识破,他可以不动神色的瞒着她,装作不知,依旧谈笑如故,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以自己的安慰来赌博这种事他也完全有可能做得出来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那他真是太可怕了!
什么也不愿去想。
应该好好静一静,她要好好想想,想想谁真谁假谁是谁非。
不过刘梓宣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纵然冷静如他,也无法在此时沉住气。
“玉儿。”刘梓宣到房间里拨开帐幔,看着一身单衣的玉玲珑,她背对着他,发丝有些凌乱,背脊挺直,呼吸紊乱,他知道她没有睡,于是轻轻攀住她的肩膀,将她身子扳过来。
她只是犟了一下,就不再挣扎。
“怎么了?”他坐在她身边,凝望着她。
“没什么。”她想让自己显得平静,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这三个字,可是当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才知道这对她来说有多难。
刘梓宣微微侧目:“口是心非。”
还是往常清冷的嗓音,淡定从容的语气,如此平静,好像面对什么都波澜不惊。就算是欺骗和算计,也都如此从容,如此平静么?
她突然觉得恼火,一咕噜坐起身,瞪着他:“那你说我怎么了?”
“你生气了?”他终于忍不住问。
“生气?”玉玲珑冷哼一声:“我有什么资格生气?我不过是一个暗人,皇上不但没有治我的罪,还宠幸于我,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刘梓宣皱紧眉头:“玉儿,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她压住怒气,冷冷嘲弄道:“自从身份被你识破,我再也没有隐瞒过你什么,我坦诚相待,我以为皇上也会同样对我,不过这种想法现在看来也太天真了。”
自从听了刘修祈那些话,她有一种明显的感觉,她正从曾经幸福的顶端往下坠。
刘梓宣的嘴角抿了抿,只是极短一瞬的不安,他很快就恢复平静,云淡风轻道:“刘修祈和你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
“你骗谁?”
他拉住她的手臂,被她狠狠甩开,他再次抓住她,这回用了很大力气,任她怎么挣脱也不能够,她知道挣脱不了,于是冷冷看着他,眼中带着陌生的光,语气是生硬的甚至是曲解的:“陛下那天早就算好是不是?一切都是做戏是不是?”
刘梓宣愣了一下,旋即很诚恳的说:“玉儿,不管他说了什么,你要相信我。我对你的心,绝对没有假。”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他的心机,她早就领教过,但是刚才从他的言行里,她已经能够感觉到,刘修祈没有说谎,刘梓宣再怎么装作平静也掩饰不了一晃而过的心虚,他只有在说谎或者不安的时候嘴角才会不自觉的抿一下也许这个小细节他自己都不曾注意,但是知道,也正是这个小动作出卖了他。
千算万算,她真的做梦也没想到在白鹿云社那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关乎生死的重要时刻,他仍然在算计她!
他怎么可以?
世界上最可怕的,除了死亡,莫过于未知,玉玲珑突然发现,在刘梓宣身上,有着太多的未知,她原本相信他,追随他,恨不得把一颗心都剖开了给他看,可是她发现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或许,是爱情让她昏了头,她怎么能忘了,刘梓宣是怎样一个人?他从一开始就识破了她却不动声色,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动机的,他早把一切都算好了,她怎么能那么自以为是那么傻?
到现在她不能不忌惮小心,不能不百般防备。
她的心脏微微收缩着,隐约的疼痛缓慢而坚定的围拢过来。
虽然胸口觉得疼痛,玉玲珑仍强压着,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她望着刘梓宣眼睛一眨不眨:“是吗?陛下?”
陛下这两个字叫得分外生疏,这种淡漠的神情让刘梓宣很不舒服,他已经习惯了她或亲昵或婉转或撒娇的叫他梓宣,那是全天下只有她可以直呼的名字,是她的特权,如今她却放弃了。
他松开她的手臂,转成拉起她的手,这次她倒没有拒绝。他小心翼翼道:“难道这些日子的相处你都看不出吗?我对你好,你都感觉不到吗?”语调柔和低缓,带着淡淡的沙哑,让她产生片刻的恍惚。
他对她,是不错的。
但是,她已经不敢相信他了。他竟然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来算计她,那么还有什么手段是他使不出的?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芙蓉帐暖,帐内却只有冷冷相对的目光。
玉玲珑看着刘梓宣,他依旧眉目如画,若不是发生的那件事,她会为他眼中的关切而觉得暖融融的,而现在只有由上而下的周身寒冷,这种寒冷,是心寒。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一颗从幸福顶端下坠的心,没有办法停顿,只能眼睁睁的看自己继续往下追,会落入怎样的低谷还是万丈深渊根本无从所知。
“我当然感觉的到,因为你对我好,让我知道了被宠爱被呵护的滋味,让我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所谓的幸福,但是你却狠狠地将我一把从幸福的顶端推下去。”她冷哼一声,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对于那天的事刘梓宣没有否认。
换句话说,他默认了。
是的,他的确是在算计,那天也的确是将计就计。那时候,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让她离开,不光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不管通过何种方式哪怕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在最关键的时候,向自己挥出让她刻骨铭心的一剑,一刹那凝固到永恒的凄厉惨烈足够她放下所有戒备摈弃一切想要逃开的念头,从心软到臣服,让她永远记住他,让她的灵魂从此留下属于他的烙印,从而彻底扭转他被动的局势,这一剑,不能不说是他心机颇重,却也是用心良苦。
当然,他是有备而来的,多年来,靠着贴身的冰蚕御衣,不知躲过多少明枪暗箭,就算软剑真的刺到自己,也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况且,早就在门口留下记号,刘修祈也差不多该赶到了。
刘修祈来得很及时。
这一切都很完美,都如他所愿,她一逃开绿楼兰就跑向他,一把抱住他,那苍白的脸容好像即将失去生命中最重要东西的惶恐,那种眼神,他一辈子都记得。
那时候,他可以肯定,玉玲珑这个冷如寒冰的女子,已经放弃了逃跑,她会心甘情愿的留下,留下来陪他。
虽然被自己的剑气所伤,不过并不严重,他夸张了痛苦的表情,就是要让她担心,就是要让她愧疚,就是要让她心痛。
回宫的时候他虽然面无表情,佯装生气,可是心里却泛起浅浅的笑容。
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在他掌握之中。
刘梓宣是玩弄棋局与人心的高手,他知道玉玲珑是怎么样的人,这一番刻意设计,足以让她心神不定,足以让她放弃所有迟疑。
也许她会从此慢慢喜欢上他,直到有一天完全爱上他。
如同他爱她一样。
也几乎是到这一天了。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人。
长阳王。
他看穿了他的用心,他毫不留情的揭开这层面纱,即便自己的把柄在他手里,竟然还是这么肆无忌惮的说出来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安抚玉玲珑。
她看起来很生气,不仅生气,而且眼里露出的光冷得可怕,叫他一时间乱了阵脚,失去了平日里一贯的冷静从容与风度翩翩。
沉默良久,刘梓宣终于启口:“你在怨我?”
“我怎么敢?”她似笑非笑,语气很讽刺:“我这样的身份能让皇上多看一眼都是奇迹了,何况如今还有了荣华富贵,有了妃子的名分,荣宠后宫,我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能恩将仇报怨恨皇上呢?”
“玉儿,不要这样。”刘梓宣声音低沉,夹杂着一丝沙哑,被她这样说真的很不是滋味。
“陛下要怎么样?”玉玲珑不屑的反问,不待刘梓宣回答,她好像突然间想起什么猛的抽出手,眼底却料峭而孤寒,她冰冷的轻笑着,语意带着毫不掩饰的锐利锋芒:“是不是那个绿楼兰也是你事先就安排好的?”
“玉儿!”他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竟会这么质问。
“既然后面的事都算计到了,为什么前面就不可能是你预先准备的呢?”她越想越觉得是,然后不管刘梓宣怎么说,她心里都认定了,一切就是刘梓宣安排的,一切的一切!
“没有!当然没有!”他有些气愤,她竟然把他想成那样不堪。
“没有吗?”她冷然看着他,眼中没有半分热度。
“玉儿……”刘梓宣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强烈情感泛滥开来,是愤怒是愧疚还是心痛?
不待他说下去,她唇角的笑意接近疯狂:“不管你说有没有,刘梓宣,我都不会再相信你了。”说罢起身,掀开帐幔便下了床。
玉玲珑的话,好像在空气里盘桓了许久,才传入刘梓宣的耳中,又兜兜转转地映入脑海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上的难受,他好像变得有点迟钝,当他体味出她话中地意思时,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在,不知道去了何处。
他站起来抬开脚步想去追,可是不知怎地,好像被什么定住,恍然间,仿佛有两道无形的绳索,将他们由相反方向越拉越远。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永远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获取什么便要失去另外的什么,他在很早以前,便已经知道。他最不愿意的就是失去她,可是纵然他百般呵护与珍惜,越不想失去的偏偏还是失去了。
他知道玉玲珑是怎样的人,她要的是纯粹的坦诚相待如冰雪般晶莹透剔的感情,她宁可受委屈受伤痛,却一点也不能忍受被隐瞒被欺骗,一旦失去她的信任,就好像沾染上污渍的纯白,再怎样也洗刷不掉了。
“玉儿……难道你不知道一切都只因为我想把你留在身边,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么?”他喃喃自语,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
夜色如水。
寂静的皇宫里,玉玲珑躺在柔软的铺着丝缎大床,整个人都陷进去,她找了一个自己觉得最舒服的姿势,而边上正在凝神看书的刘梓宣一边翻页一边抬起眼睑看她,待目光重落回书上时,嗓音已淡淡然响起来:“睡过来些。”
她轻轻翻了个身,被子微隆,看似缩短了彼此距离,实际不过换个睡姿。
半晌,刘梓宣从书卷中抬头,蹙眉端详一阵,低头继续翻页:“我怕冷,再睡过来些。”
她懒得再动,假意睡熟。
但是没一会儿,自己就被刘梓宣一把捞进怀中。她在他胸前微微挣了挣,漆黑夜色如浓墨将整个世界包围,刘梓宣清冷嗓音沉沉地响在她耳边:“怎么这样不听话,都说了我怕冷。”
她淡淡地:“让人去拿个汤婆。”
原来是场梦。
梦里的一切是那么温柔,那么缠绵,好像所有猜忌愤怒怨恨受伤都没有发生过。
也只有在梦里吧,毕竟现实那样残酷。
醒来后,她全无睡意,干脆起身,到外面走走。
刚推开门,便是一阵冷冷的风。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吸了口气,缓缓地挪开步子。不知不觉,一路走着走着竟到了朝阳殿。
夜晚的朝阳殿灯影憧憧。
还有宫人在忙碌着昨天她幽魂般的回到房间,只见琴音眼泪婆娑:“娘娘,不好了皇上,皇上他……”
“他怎么了?”她的心一沉。
“皇上病情突然加重,是让人抬着回朝阳殿的!”琴音既惶恐又悲伤的叙述:“娘娘你出去后不久,我见里面没动静,唤了好几声也没人应,就壮着胆子走进去,只见皇上颜色苍白的躺在地上,也不知晕过去多久……总之,您快去看看吧。”
他她的脑海里有一刹那是一片空白,抬脚朝门口飞奔而去,然而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下来。
她现在去,算是什么?
她已经选择不再相信他了不是吗?
她已经决定和他划清界限了不是吗?
“娘娘?”琴音不明白玉玲珑为何站在门口不动,好像化成雕像一般屹立着站了良久。
直到天都黑了,直到脚都麻木了,她才回自己床上,瘫软如泥的躺下。
可是睡不着,刚一闭上眼,就是刘梓宣的身影,他音容笑貌,他冷冽的双眸带着某种令人心动的柔情望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微冷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一切感觉都那么真实,她一遍遍的提醒自己克制自己不要再想他,可是根本没有用,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出现的还是他!
已经完全被这个人占满了!
想到琴音说他是被着抬回去的时候,只觉得有一把锋利的小刀正在来回割锯着自己的心。如此难受,如此纠结。难受纠结得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好起来走走,夜游皇宫。
这是刘梓宣给她的特权,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畅通无阻的来回于朝阳殿,如果这时候想逃跑的话也不会有人拦着的吧,毕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楚桓王身上。可是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此刻竟然全无离开的念头,只是游魂般的走着。
走着。
不经意间看见刚刚从朝阳殿出来的太医。
这么晚了,刘梓宣还在看诊?
她皱了皱眉,看见贴身服侍刘梓宣的王公公跟了出来,与太医说什么。
她躲进暗处,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陈太医,刚才人多也不方便讲,皇上的病您不妨和老奴直说。”王公公压低声音,语气满是疑虑:“我瞧着皇上面色越来越差,一下子憔悴了不少,这伤寒未免太厉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