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看到娉婷来了,对她招手。娉婷走到齐王身边,微笑道:“不知父皇找儿臣什么事?”
“过来。”齐王示意人解开帷幔,娉婷微微低头,小步的走过去。
齐王问:“叶公子怎么没来?”
娉婷道:“父皇不是就找我么?”
齐王笑道:“这会儿分开你就舍得啦?”
娉婷有些不好意思,撒娇道:“父皇,你取笑我!”
齐王哈哈笑道:“面皮真薄!”随即叹息道:“如今终于是尘埃落定,朕可以放心了。”
娉婷不禁问:“父皇的决定好突然,虽然二哥被立为太子没什么好意外的,不过能让父皇下定决心的,应该是由什么事吧!”
齐王道:“你感到奇怪也很正常,对于立储之事一向犹豫不决的朕怎么突然间下定决心,现在大家免不了纷纷猜测朕的用心。”
“恕女儿多嘴,”娉婷实在是禁不住好奇,把听到的传闻大概说了一遍。
有人说,齐王身体欠安,无法再操劳国事,二皇子监国已经有一段时日,这是迟早的事;有人说,齐王受了赵王被害的刺激,赵国的烂摊子已成前车之鉴,是迫不得已才现在立储;还有种猜测,二皇子私下里威胁齐王,齐王出于无奈,才立他为太子。
谁也不知道齐王真正的想法。
齐王听后不怒也不笑,只是云淡风轻道:“娉婷,吾儿,知道父皇为什么要叫你来么?”
娉婷摇摇头。
齐王自嘲的笑笑:“从小朕就十分疼爱你,这次你回来也没机会好好说上什么话,看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朕是真的老了,也不知道那天一觉睡下去就醒不来了。”
“不会的!您不要这么说!”娉婷突然觉得害怕,忍不住扑上前去,半跪在齐王面前,脑袋靠着齐王的大腿,面容带着一丝忧伤。
齐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低喃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父皇心心念念不忘还是你杰哥哥,只可惜天妒英才,他竟未长到成年便横遭惨祸,让朕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件事每每想起总让朕心痛不已。”
边说边叹:“前几日,朕睡眠不好,总是做梦,梦中出现一个仙人,问朕的烦恼。朕说,朕最中意的皇子不在了,现在的几个儿子没有一个能担大任的,朕为此苦恼不已,夜不能寐。那仙人笑道,这有什么好苦恼的,既然一定要选一个皇子几位,几个人都不满意的话,谁当太子岂不都是一样?
听了这话,朕猜如梦初醒,这些年自己纠结的竟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哎,想想真是可笑啊。”
齐王的目光中有自嘲也有柔情,却掩不住的疲惫和无奈,好像经历过几世劫难一般黯然憔悴:“尤其是昨天听闻赵王被刺身亡的消息,现在赵国朝纲岌岌可危,朕若还不立太子,那日遭到意外,不就是重蹈覆辙?所以,朕才下定决心。你二哥被立为太子,虽不说众望所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希望朕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父皇英明!”娉婷听了这话,心中百感交集,想安慰却无从说起,开口的只有这么一句。
齐王苦涩的笑:“娉婷,朕年轻的时候,最喜欢你母妃,专宠于她,冷落其她所有妃子,这种爱,非但没有带给她幸福,反而让她遭受到许多人的妒恨,你母妃很善良,劝朕也要关爱其她的嫔妃,可正是这种善良,反而害了她。”
娉婷一愣,抬起头来,仰视着齐王。
从小,她很少听父皇说起母妃,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可惜红颜薄命,在她不到三岁的时候变香消玉殒了。
她对母妃没有印象,可是每每从父皇看着母妃的画像的眼神中,总能读到无比的惆怅与哀伤。
渐渐长大后,她特别理解父皇,同情父皇,在她眼里,父皇不仅仅是九五之尊,当这个男人写下皇冠龙袍,也是一个追寻往昔怀念故人的深情男子。
母妃活着的时候得到无比的恩宠去世之后也让一代帝王念念不忘,她的人生也是完满的吧。
却听齐王说:“父皇的嫔妃们疯狂的嫉妒她,重伤她,说她这样做是欲擒故纵,是用心险恶,是在耍花招,父皇很生气,把那些散布谣言的人通通重罚,好让你母妃出一口气。可是你母妃依然郁郁寡欢,生完你以后身子一直不好,太医说调理得当应该没事,但是她积忧成疾,不停的面对那些刺目的眼光和流言蜚语,尤其是父皇不在的时候,这种攻击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连巫蛊这种恶毒的事,都有人做的出来。
你两岁多的时候,你母妃撒手归去,临终前一遍遍嘱咐朕,让你自由快乐的成长,长大以后自己选择婚姻,只要你快乐,其他都不重要。
父皇一直把这话记在心里,尽量给你创造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父皇虽然给了你轻松快乐的童年,却还是在最重要的时刻,让你涉险政治婚姻,那时候你说你要去楚国,父皇的心里一紧,差一点就说让你姐姐去,却没想到你在父皇开口前就义无返顾的站出来那时候,父皇就知道,要失去你这个小公主了,那时候,朕差点就反悔了,但最终,朕还是辜负了你母妃,也负了你。”
“父皇,不是这样的,娉婷是心甘情愿去的,娉婷不后悔!父皇没有辜负母妃,也没有辜负我,”娉婷有些激动,眼眶泛红,忍住不要掉下眼泪来。
她不愿意显示自己的软弱,可是恍惚间,忽然发现这可能是自己出嫁前唯一的撒娇机会,她终于放任自己胸口的那股热流奔泻而出,握住齐王的手,哽咽道:“女儿觉得好高兴,能有您这样的父皇。您就像天下所有疼爱儿女的父亲一样,为了我们担忧操心,如今,您可以卸下这幅沉重的担子,现在二哥做太子,相信其他的哥哥们也会尽心辅佐他,让大齐更加繁荣昌盛的!父皇,请原谅女儿不能一直陪在您身边,请原谅女儿不孝!”
“娉婷啊,你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父皇感到很高兴。叶公子一表人才,对你也是情深款款,可是父皇还是很担心,”说到这里齐王顿了顿:“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娉婷狠狠的点头:“我考虑清楚了,此生非他不嫁!”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改变决心么?”
“恩,不管发生什么,女儿的心意都不会改变!还请父皇成全!”娉婷诚心诚意道。
“孩子,你还太年轻,为了爱一个人可以不顾一切,可是你怎么知道他的心意也和你一样呢?你怎么能肯定他有着和你一样坚定的决心和意志呢?”齐王带着一丝疑虑看着娉婷。
娉婷再次确定:“我和已经结下生死契阔,进退与共,不离不弃。”
齐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笑笑:“但愿如此,但愿他真能够如同一样,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
娉婷突然有些不安,她不知道父皇这话什么意思,似乎话中有话,刚才谈话中的感动和温馨到了这里完全变了调子,让她觉得父皇对叶浅,似乎包含中某种若无若无的莫名的敌意?
可为什么?
难道父皇知道了什么?
“好了,父皇累了,你先下去吧,明日有宴席,你好好休息,好好准备准备。这回,可别让叶公子缺席了。”齐王低声道。
“恩。父皇好好休息,儿臣不打扰了。”娉婷站起身,目光轻轻扫过齐王的脸,在那深沉如海的目光中看到一丝阴郁一扫而过。
她不禁眨了眨眼,再一看,齐王已经闭上眼睛。
娉婷尽量小声的退出去,不愿惊扰道齐王。
刚到门口,就遇到两位公主。
三公主急急喊住娉婷,问:“父皇和你说了什么?”
娉婷道:“就是聊聊,没什么要紧事。”
四公主叹道:“有件事,姐姐我总是感到不安。”
因为之前的谈话,娉婷有点心不在焉,听姐姐这么说,有些诧异道:“姐姐所指何事?”
四公主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叫小雅的女人!现在二哥当了太子,不久就要立太子妃,现在他对小雅如何,相信妹妹也看到了,万一那个女人魅惑二哥,让二哥一时间冲昏头脑,该如何是好?”
“姐姐担心的太多了,立太子妃不是小事,相信二哥不会胡来,何况父皇还在,更加不会纵容二哥有什么不理智的举动,倒是那个小雅,我觉得她动机不纯,背地里在搞什么阴谋,因此我责罚了她。”娉婷将心中顾虑说出来:“她和那个花匠,绝对关系不简单!”
三公主听了眉毛一挑:“你是说小雅和那个戴面具的人有染?”
四公主拍手道:“这倒是个好消息!只要能找出证据,那个女人就混不下去啦!”
娉婷这才反应过来两位姐姐可能误会她话中的意思,可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证据”,那天晚上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二人若是抵死不承认,她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们开口呢?
她一定要想个办法揭穿他们才行!
娉婷告诉两位姐姐不要担心,然后折返回去御花园,让侍卫把花匠带上来,可是别说花匠,就连侍卫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糟了!”娉婷大惊,懊悔自己不该那么大意,竟然在眼皮底下放走了不轨之徒,气急败坏的去找小雅,岂料小雅也不知去向。
这下,她可以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
这两个人都是混进宫里的奸细,可是她却让他们溜了!
娉婷又气又恼,将此事告齐飞,希望齐飞能帮她找到这两个人。
齐飞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微怒道:“怎么可能呢?小雅怎么会是奸细,我不相信!”
“皇兄,我干嘛要骗你呢!若不是那天我亲耳听到,大家都被蒙在鼓里呢!也怪我大意,竟然让他们溜之大吉,我没有权限下令通缉,只有靠你了啊!”娉婷急急辩解。
齐飞还是质疑,最后答应秘密调查此时,让娉婷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免打草惊蛇。
娉婷这才悻悻的回天水阁去。
此时天色已晚,远远只见叶浅轻袍缓带,长身玉立,身影在皎洁的月下显得有几分孤单落寞,如水般的目光正朝着她这方向望来。
娉婷一时情动,飞奔了过去,一把搂住叶浅脖子,把脑袋抵住他胸口,以此驱逐心中的不安。
“怎么了?”叶浅搂住娉婷的腰。
娉婷道:“人家想你了嘛。”
娉婷语声娇嗲,叶浅听了不由心中一颤,低喃道:“我也想你。”
“你身体好些了么?”娉婷将手臂移到叶浅的腰部,抬起来脸,轻声说道:“站了多久?一定累了吧?”
叶浅微微低下头,笑着说道:“不累,你回来就好。”
“我陪你进屋去。”
“恩。”
回到房间里,叶浅问:“吃过饭没有?”
娉婷有心思,哪里有胃口,又不想叶浅担心,只得谎称吃过了,还特意摸摸肚皮,说吃的很饱。
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叶浅看了直发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吃过了就早点休息啊。”
“吃过就睡,我又不是猪!”娉婷撇撇嘴。
叶浅微笑,拉着她做到自己身上。
娉婷看着他苍白的脸颊,伸出手臂来搂住他的肩膀,当下也不再避讳什么,在他耳垂上呵了口气,然后亲了一下。
叶浅浑身一颤,在娉婷耳边微不可闻的低声说道:“你在勾引我!”
“嘿嘿。”娉婷靠在他怀里,仍旧环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衣袍里,像是小猫一样。
“汪汪!”正在此时,一声狗叫打断了两人的温情一刻。
娉婷站起身,只见一团白绒绒的东西快速的跑过来,跑近了才发现竟是那天的波斯犬。
不由奇怪,将那小狗抱起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后面的跟着的宫女和太监大惊失色道:“对不起,惊扰了公主殿下!”
“怎么回事?”
“这只狗是,是二皇子那边跑过来的。”
“哦。”娉婷摸了摸小狗,心想小雅跑得匆忙,把宠物也丢下了。
娉婷低头看这小狗憨态可掬,乌溜溜的眼睛像两个黑色的水晶葡萄,模样确实惹人怜爱,它的主人虽然可恶,它却是无辜的,起了同情之心,说了句:“没事了。”便让太监和宫女退下去。
“你打算养它?”叶浅问。
“它很可爱不是吗?”娉婷笑。
叶浅有点吃醋的表情:“比我可爱吗?”
娉婷扑哧一笑,眉间的阴云一扫而空:“没有啦,在我眼里,你最可爱!”
叶浅静静凝视着她,慢慢地俯下头,将自己的嘴唇覆盖在她美好的唇形上。
原本只想浅尝辄止,怎奈何她的唇齿含香,方泽诱人,她眼中明亮的光像是流淌的月光,他情难自己,越吻越深。
小波斯犬爬下主人的身体,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唇齿缠绵的两人。
齐王五十寿宴在即,太子齐飞准备了一场规模盛大的豪华宴会,广邀嘉宾,之所以把这场宴会办得风风火火,不仅是庆贺齐王的寿辰,也是为自己招兵买马,拉拢人心的好机会。哪些人愿意追随他,那些人是敷衍的,哪些人有异心,作为储君自然要很快弄清楚。
这天天气阴沉,早晨天空便飘起濛濛细雨,偌大的令城被浸泡在一片水色之中。
尽管天公不作美,但是并不影响皇宫里热闹的气氛。
一大早,便接到一份意外的贺礼来自楚昭王的礼物与贺词,刘修祈已经昭告天下,既然叶浅就公主于危难之中,两人又情投意合,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愿意呈上礼物祝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百年好合。
刘修祈这样一来不仅是树立了自己开明大度的正面形象,同时也是让齐王知道叶浅欠下了他的人情,若想从叶浅手中拿回最优通商权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也算一种有力的暗示。
与此同时,远在楚国的夜莺知道两人安好,自己也必须如约安分留下,如此一石三鸟之计,只有老谋深算的精于计谋的刘修祈想得出来。
叶浅和娉婷看着礼物,心情却高兴不起来。
毕竟这是夜莺用性命换来的成全啊。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默默无言。
这天宫中张灯结彩十分忙碌,太子齐飞亲自指挥,不放过每一处细节。他特地从宫外请来一个戏班子,不禁戏唱得好,还有人会表演魔术。
下午,娉婷还没到大殿,就听见殿内不断传来的奇异声响,忍不住向内中望去。
透过敞开的窗户,隐见殿内一片辉煌,竟像是点燃了无数盏灯火。定神一看,确实有数盏灯火,或者说火球,正飘浮在空气中,不似凡景,玄妙难言。
在这璀璨光芒的中心,是一个年轻男子修长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窗户,他一挥手,飘浮在空中的四个火球又变成了八个,越发映照得殿内富丽堂皇,纤毫毕现。
年轻男子又不知变了什么法术,双手一展,眨眼间浮动着空气中的火球活动起来,竟是一群绚丽的蝴蝶,自火焰中飞出,艳丽悦目,耀然生辉。
殿中传来压抑不住的惊呼,连殿外偷看的侍卫都禁不住睁大了眼睛。
娉婷俯身向前,惊呼一声:“小心,别烧死了。”
听闻娉婷的话语,年轻人双手一拢,满天蝴蝶向下飘落,他双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琉璃瓶,蝴蝶竟然像是得到了指示一般,一只不落地飞进了瓶子里。
娉婷讶异的走进男子,男子上前一步,躬身递上琉璃瓶,“公主殿下,承蒙您怜惜这些小生灵,就请殿下笑纳了。”
“好。”娉婷接过琉璃瓶,问:“这是你晚上要表演的节目吗?”
男子略微抬起脸来,笑着说:“晚上还有更精彩的。”
娉婷见男子一身青衣潇潇,眉目轩朗,温润清雅的眼睛里带着令人舒心的笑意,让人一见之下如沐春风,不由微微一笑:“我很期待呢。”
男子眨了眨眼睛,嘴角微挑,这一番动作已经引得大殿的小宫女们个个面露羞涩,面颊绯红。
娉婷把玩着琉璃瓶,爱不释手。
色彩斑斓的蝴蝶映衬在漆黑如墨的眼眸中,美丽的脸孔上浮现出迷人的笑容。
戏法师的目光落在那个笑得欢快又满足的年轻公主身上,耀目的光芒笼罩着她,那是大齐最为最为尊贵的公主,是一代铁血帝王最珍爱的掌上明珠,也是他这样的人无法触碰的人。
“娉婷。”随后而来的叶浅喊了一声,娉婷眉开眼笑的将琉璃瓶递给叶浅看:“好看吗?好看吗?”
叶浅接过琉璃盏看了看,点头赞赏:“很漂亮!”
“就是那个人变出来的,他好厉害是不是?”娉婷拉起叶浅的手正要介绍,却发现男子已经转过身去,原来是太子要和他说话。
“晚上你就能看到了,还会有更精彩的!”
叶浅嗯了一声,目光满是宠溺。
今日的雍和大殿略略显得有些拥挤,齐国的皇亲贵胄全都如数到场。
寿宴排场奢华空前,耗费巨大。
数十个造型各异的巨型铜铸长明灯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