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想说这个太烂,以后绣好一点的再送,不料他说:“怎么你舍不得?”
她摇摇头,小心翼翼的说:“只要陛下不嫌弃。”
刘梓宣微笑,美如天神。
然后,冷场。
她被看得很不自在,于是找了个话题:“陛下每天都很忙,还经常往这里跑,不是更累吗?”
“不累啊。”
“那我为陛下泡茶吧。”她刚挪动步子,就被刘梓宣拉住手。
“这种事,让她们去做好了。”说罢使了个眼色,就算琴音再想看,也只好眼巴巴的退下去了。
其实这晚,批完案前累积的文书,他确实有些累了,但是却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沿着长廊散步,不知怎的逛到夜莺住的朝阳西殿。
西殿殿门前种了两株樱树,这季节花已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一个小内监窝在树下打盹。
殿中微有灯影,他缓缓走过去,在五步外停住,惊醒的小内监慌忙要唱喊,被他抬手止住。
她还没睡?
从他那个角度,已能透过未关的雕花窗看到屋中情景。青衣的女子屈膝坐在一盏花梨木宫灯下,手中拿着刺绣活,正一针一线绣什么东西,绣了两下,举起来对着灯照了照,皱了皱眉,然后继续绣。
后宫的佳丽们对于刺绣没几个不驾轻就熟的,女孩子么,从小学的便是这个,即使再普通的人家,也都必须会女红的,只不过有的手工粗略一些,有的手艺精工细致。
但是这个叫玉玲珑的女子,那生疏笨拙的动作,竟然像从未碰过女红的人,他感到好奇,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
虽然生疏虽然笨拙,但是她的神情很专注,即便被扎到了手,也没有停下来,还是一针一线的绣着,绣着。
脸上偶尔露出孩子气的神情。
这个突然间闯入他生活的女子,在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拥有世界上最漂亮的美好侧脸。
这侧脸足以让他遗传自父辈们的冷静血液,完完全全地,沸腾起来。
他不是一个任性冲动的少年,从小生活在争权夺利而你我诈的阴影中,知道什么是算计该怎么提防,打他主意的人太多,过去不是没有前车之鉴于是,可是早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有种感觉,这个女子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活了二十几年来从没有好好爱过什么女人,作为普通男人来说都是件悲哀的事,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风光无限,谁都难以相信,现在的他感谢上苍,让他遇上她……
灯火泄的一室柔光。
被拉住的手,没有放开。
玉玲珑僵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好。
刘梓宣的掌心微凉。
她的额头隐隐冒汗。
面前的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是她有生以来面对的最艰巨最困难的一项任务目标,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其实一开始她就知道。
她不是刘梓宣的对手。
那天在船上刘梓宣的实力她看得一清二楚,她不会傻到以卵击石。
既然连她都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刘修祈当然也很清楚,但是他还是要她进宫,他是想让刘梓宣迷恋她,迷恋她的美貌也好,身体也好,总之只要刘梓宣对她心动,就会自然而然的疏于防备,她就有机会刺杀他。
她心中冷笑,刘修祈设想的可真好,他不惜花三个月时间让她受了那么难忍的疼痛,让她拥有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这就是让刘梓宣爱上她的资本吧?可是,刘梓宣当真只是看中女子的外表那么肤浅吗?他凭什么以为这张脸一定可以打动年轻的君王呢?
然而此刻的夜莺还没有感觉到,刘梓宣是真的动心了。
什么是爱情呢?
也许就是现在的刘梓宣握着玉玲珑手时从眼角开始晕染开来的笑容。
“走。”他拉起她。
“去哪?”
他不答话,而是拉她到院里。
遣散了所有宫人,空落落的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人。
夜微冷。
“来。”刘梓宣执了壶酒懒懒靠坐在树下,玉玲珑坐在他身边。
星空下蓦然优昙花开,绽出幽幽的白蕊。似雪做的秋花采了月色。
刘梓宣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喝酒么?”喝完他问。
她摇摇头。其实她会,不过酒量并不好,万一喝了失态,说了说什么不该说了就麻烦了。
“哦。这酒不错,就是独饮可惜了一些。”
她拿起酒壶为他斟酒,这样算是弥补一些。
“好久没这么放松了。”刘梓宣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上次像这样的喝酒还是很久以前。”
“多久以前?”
“差不多,十几年了吧,”刘梓宣回忆:“那天也是这么个天气,我和刘修祈在这院落里偷偷喝酒。”
刘修祈这个名字听起来好遥远。尽管曾经觉得那样亲密,玉玲珑嘴角微微泛起一丝涩然的笑。刘修祈恨着刘梓宣,但是楚桓王看起来并不知道,他好像还挺还念那时候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呢?
“众多的兄弟姐妹中,我和他关系最好。”刘梓宣道:“他的刀术很厉害,我和他切磋的时候输多赢少,要知道他还比我小一岁。”
他眯起眼,眼前的樱树仿佛变得矮了一些。
十一年前的凉秋。
夜风夹着一个俊俏少年的声音飘过来:“你这一刀若是快得过我,我就把赤龙珠给你。”赤龙珠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谁不想得到它?
“你可要说话算话……”他话还没说完,一柄狭长刀影已在半空划过一个圆弧利落回鞘,少年连站姿也无甚改变,他的翩翩衣袖已断成两截。
“你这是耍赖!”他很不高兴。
“嘻嘻,兵不厌诈么,你又没说什么时候出刀!”那样的笑容那样的脸,带着一丝少年独有的狡黠,却坦诚磊落,没有阴霾,很难与现在的长阳王重叠那是十二岁时的刘修祈。
谁料只是短短数日,便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笑容,令他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太子一家因谋反之重罪被贬为庶人,发配千里,永世不得返京……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真是很失落。
“陛下……”看着刘梓宣神情游离,玉玲珑忍不住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
“恩……”他回过神,侧目看她。
清新如出水芙蓉的脸,脸色了略微苍白,更叫人我见犹怜。蓝色的眼眸,极其少见,有时候仿若汪洋大海中一滴水,清澈无限;有时候又如幽深深潭,望不到底,笑起来的时候,那笑容就如雨后的彩虹般眩烂耀眼,干净美丽……
他淡淡的笑:“我这一生,注定与争权夺利为伍,很小的时候,母妃便告诉我这点,即便是玩得再好的兄弟,将来有一天也大有可能反目,我那时候不能理解,直到被立为太子,那些改变了的眼神,说话的献媚态度与背地里的阴暗揣测,我才明白,帝王之路的残酷当年关系最好的刘修祈被发配到马前关,若不是这场变故,太子之位该是他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时候我真希望当太子的是他,他比我更适合应付这些。”
玉玲珑愣了愣,她做梦也没想到刘梓宣会说出这番话来,如果刘修祈知道,会作何感想?他还会如此憎恨刘梓宣,恨他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还会对他痛下杀手吗?
“皇上,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她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是那种可以信任的人,这就是一种感觉吧。”刘修祈笑了笑,深深看着她,眼中有动人的眸光流转。
“玉儿,其实……”他欲言又止:“我既然已经选择相信了你,你也不应当对我有所隐瞒。”
玉玲珑面色一僵。
他又用了“我”上次用“我”称呼自己的时候,问她是不是来杀他的,现在他的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已经在怀疑了不是吗?他知道她有事情在瞒着他,那他究竟知道多少?如果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她就不会好好的站在这里她推断,一切还在怀疑阶段,并没有确凿证据。
她以极快的速度调整了那抹不自在的神色,可是却并没逃过刘梓宣的眼睛。他却也不点破,而是低声喃喃道:“以后不要叫陛下,叫我梓宣……”
“梓……梓宣。”
“恩,玉儿,我知道信任一个人也好爱上一个人也好,都是需要时间的我会给你时间。”
“皇,皇上……”她觉得在他浓墨一般的目光下无所适从,她感到无力,对她而言,杀一个人远比相信一个人或者爱上一个人,容易得多。面对刘梓宣这样的男子,她越来越发现难以应付。
“你又忘了?”刘梓宣食指轻点她的鼻尖。
“梓宣。”
“干吗一定要叫你的名字……”后面的还未出口,唇已被他深深吻住。
浮月当空,星蒙如尘。
月影摇晃梧桐,沙沙声寂寥如歌。
君临天下,高高在上的时候,却没有人再叫他的名,他想听,他爱听,有人唤他的名,什么帝位什么江山,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普通男子,深深爱恋着身边叫玉玲珑的女子。
这是玉玲珑进宫之后他第一次又梦到沁妃。
她那么幽怨的望着他,眼里带着一抹凄楚,她说:“你这么快就要忘了我,真是郎心如铁。”
他想辩解可是张开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看着她容颜如冰眼神如剑的望着他。